老太太勃然大怒, 双眼瞪着康姨娘,怒斥道:“我待你不薄,你竟然下毒害我!”
康姨娘仰起头,脖颈的青筋像蛇一样蔓延至衣服里, 她亦瞪视坐在椅子上的老太太,那支嵌了红宝石的金簪插在头发中,若是一头乌黑的长发,便能映衬出红宝石的高贵,可老太太接连生病,鬓间长出几根华发,硬是让这支金簪失去了几分颜色。
康姨娘冷笑,瞳孔中满是那支鲜艳的簪子,那抹红色,像极了多年前儿子在他面前吐出的那口血!
如若不是老太太将她们母子赶回丹州,儿子又怎么会因为赶路而生病,自己也就不会听信游方郎中的话,将那碗药亲自喂给儿子。
思及此,康姨娘愤恨道:“太太可真会说笑,如若不是你将我们母子赶回丹州,我儿又怎么会得病,若是在京城好好的,我儿根本不会遭此大难,最后还......”
康姨娘声音带着哭腔,与平日样子截然不同,又或者说,这才是她真实的样子。
老太太愣了一下,但要她反思那是不可能的。
正和康姨娘对峙,她脑子转的极快,朝着康姨娘露出一个讥讽的笑容:“你若是听大夫的话,又怎么会发生这种事?你素来宝贵你儿子,觉得谁都想害他,如若不是这样,我又何必让你们回丹州?本以为这些年过去,你变了性子,没想到本性难移,你还是这么想的!”
当年李老太爷死后,康姨娘没了靠山,而老太太又觉得是她们这些妾室没照看好老太爷,越发担心老太太会伤害她们母子,甚至到了风声鹤唳的地步,老太太心烦不已,一气之下,便让她们母子回丹州去。
至于会得病,老太太又怎么知道。
康姨娘始终觉得老太太要害她,回了丹州之后,儿子得病,虽有大夫来看,也开了药方,儿子的病却还是缠缠绵绵,康姨娘只好自己去想办法,却可惜遇上了卖假药的游方郎中,亲自把药喂给了自己儿子。
事后她不愿相信自己害死了儿子,将这件事情瞒了下去,将真相埋在自己心底。
谁成想,她还有再见老太太的一天,看她的第一眼,心底的恶意就止不住的翻滚。
尤其是在看到老太太的二儿子花天酒地,偷摸丫鬟的手之后,康姨娘就觉得不公平。
她儿子那么乖巧,长大必有一番作为,凭什么死的是她儿子呢?
直到她去祭奠儿子,又在城中碰上了卖药的游方郎中,虽不是同一个人,但噱头是一样的,治痹症、风寒的神药,康姨娘走近一看,便认出那是害死儿子的药。
老太太毫不客气的撕开康姨娘不愿承认的事实,她听见了,却强自辩驳:“若不是你,我儿子根本不会死......如果不是你,我儿子......”
她重复了几遍,连表情都不太对劲,像是陷入了魔障似的。
董玉婷不怕人发火,却怕一个疯子,因为不知道疯子下一步会做什么。
老太太看她这样,知晓和她是说不明白了,摆了摆手,让仆妇带她下去。
康姨娘来之前,赵芙莹就叫来了几个仆妇守在这里,怕康姨娘拼死一搏。
只是康姨娘却不能送去官府。
像她们这样的人家,向来是大事化小,小事化了的。
而发生了的事情,通常就是给康姨娘安排个罪名,再逐出府里,不管是送去庙宇,还是拉到庄上,反正不会再回来府中,也不会再有相见的一天。
董玉婷心里叹了口气,事情还是发展到了这一步。
赵芙莹和老太太商量着要给康姨娘一个什么罪名,董玉婷也没听进去。
只是在第二天的时候,春月到她耳边悄悄说了句话。
“康姨娘死了?”董玉婷错愕不已的反问了一遍。
春月点点头,“是,奴婢刚才从外面回来,丫头们都在说呢,听说没人想抬康姨娘的尸首,大夫人使了银子,才有两个仆妇肯干。”
毕竟和尸首近身接触会不吉利,便没人去做,但有钱能使鬼推磨,有了银子,还是有人愿意去做这事的。
春月因着董玉婷的关系,不必刻意去打听,丫鬟得了消息,就上赶着告诉春月,所以她才知道的快。
“她怎么死的?”
春月道:“说是喝了外面游方郎中卖的药才死的。”
春月的表情很不自然,像董玉婷和她身边亲近的人,都是知道这到底怎么一回事的。
康姨娘大概是觉得自己做的事败露,没有了报仇的机会,还不知道被老太太怎么对待,干脆喝药自尽。
正巧外面那游方郎中的事情闹得沸沸扬扬,老宅里的下人倒是没人去怀疑康姨娘死亡的真相。
便是知道了,恐怕也不敢说。
许多人听后也只是叹一口气,甚至还有人才想起来府中有这么一个人物。
一个姨娘的死在府中掀不起多大的波澜。
死者为大,便是老太太,也不好再说什么,还拿了十两银子给康姨娘好好安葬。
这事从得知到送出去也就不到半天的时间,董玉婷的身份,也不好亲自过去见一趟。只是一个活生生的人转眼便离去,多少令她有些情绪低落。
不过很快,就有一件喜事让大家淡忘了这件事。
原来边州那里,有武烈王和秦将军坐镇,打的鞑子节节败退,不仅如此,他们还伤了如今的可汗,信上写那可汗是狼狈而逃。还写李凌川将不日回京,因是皇命,中途就不能先回丹州了。
也就是说,董玉婷她们也可以启程了。
老太太笑道:“那秦将军孙子都有了,一把年纪还能上阵杀敌,实在是本朝之幸。”
赵芙莹也是笑盈盈的,“叔母可是说的秦子安老将军?”
“是他。”老太太得知这件事,满脸笑意,一层层的皱纹堆叠在一起,看起来就像个温厚的老太太。
两人不约而同的没有提武烈王。
李家支持永明王,便和其他皇子,对有可能成为太子的皇子没有好感,武烈王更甚。
只是面对鞑子,却不能内讧,要一致对外,两人便默契的忽视武烈王,集中夸赞秦老将军。
可听老太太说的话,这秦老将军很可能是过去压阵,未必会上场。
这话董玉婷也就自己想想,说出来,平白惹老太太不高兴。
不过这都是她的猜测,董玉婷想了一会儿便抛之脑后,因为要启程回京,她要忙起来了,希望这次,不会再有什么事情发生。
不知不觉,她也把京城的府邸当成自己家了。
老宅整体是比京城的宅邸要阔大,可住在老宅的范围,却局限在一个院里,到底有些逼仄,不如京城的宅邸舒服,再来有好些日子没见女儿,董玉婷心里想念。
得到消息的下人也很高兴,就连董玉婷都觉得住的逼仄,下人们就更不要说了,于是都兴高采烈的收拾行李去。
“春月姐姐,我们这次不会又不走了吧?”来人是李念姿身边的丫鬟,过来打听回京的事儿。
“嗯......不会。”春月答应的很含糊,也是怕又有什么突发事件,“二小姐不想回去吗?”
那丫鬟忙道:“不是不是,我们家小姐当然是欢喜的,就是怕收拾好了,又突然说不回去了,白白折腾一回。”
春月道:“先收拾吧,这次应该不会有变故。”
且说李念姿那儿,和李念羽坐在一处看着丫鬟收拾。
李念姿唉声叹气,饶是粗神经的李念羽也发觉了,不由得问道:“二姐,你怎么了?为什么不高兴?”
李念姿道:“我哪有不高兴。”
李念羽说话向来直白的很,指了指她的嘴角,“二姐的嘴巴都能挂油壶了!”
李念姿瞪了她一眼,说道:“我是想着和老宅的姐妹还不知道什么会再见,心里难受不行啊?”
李念羽听后情绪也低落下去。
其实真说起来,李念姿也没多舍不得。
京城时兴的衣服首饰素来能影响到其他地方,丹州也不例外,而李念姿因是京城回来的,老宅里的女子总是向她问起这个话题,这种被当成中心的感觉,让李念姿有些飘飘然,等回到京城,头上多了个处处压她一头的大姐,李念姿能有多高兴。
第127章 十二花神瓶 无论愿不愿意,都……
无论愿不愿意, 都改变不了要离去的事实。
这回依旧找人算了个好日子,不过却是换了个人,毕竟上次算了个好日子, 却发生了突发的事, 老太太和赵芙莹都觉得那人不行,就找了另一个小有名气的道姑。
董玉婷心里腹诽,这两件事又有什么关系。
出行的日子定在这月月中,因还有时间, 收拾行李的速度便慢了下来。
中途几个孩子又约了一场, 连大人们也聚了一场, 就是老太太也放下恩怨, 和李青黛一块儿坐下吃饭。
董玉婷却觉得,一来老太太是一直认为的凶手突然发现是无辜的, 心里有点心虚,二来她们要走, 不知何时要见面, 老太太也就不在意她了。
虽然两人席上没说过一句话,但能坐在一处,其他人就很高兴了。
饭要慢慢吃, 相信假以时日,两人会有冰雪消融的一天。
李修鸿见姐姐和弟妹能坐在一处,已是他不敢想的事,乐得在席上都喝醉了, 幸好男女不同席,那边有他儿子们和二老爷照看。
赵芙莹也拉着董玉婷的手,说了些舍不得她的话。
董玉婷也和她说了些体己话,最后提起蔺晴萱, “那萱姐儿我喜欢,母亲也喜欢,还嘱咐我逢年过节别忘了赐些礼给她玩,只是回了京城,路途遥远,有时候送回去,便可能迟了,嫂子住在丹州,可记得帮母亲看顾着点。”
毕竟是自己的未来儿媳妇,董玉婷怎么也要多照看一二,只是她又没有正经理由把人家的女儿带走,便只能让赵芙莹多看着。
赵芙莹忙笑道:“不用你说,我也会照看的,她爹是老爷的结拜弟弟,平日里我们两家也是常走动的。”
董玉婷点了点头,心里却想:你说的走动,也只是把礼送到门房,可我说的却是送给蔺晴萱手里。
正犹豫着要不要再暗示一句,赵芙莹打趣道:“你和叔母若是喜欢,干脆把她带回去,做你儿媳妇算了。”
赵芙莹处事向来周全,敢这样说,也是觉得这不可能。
李凌川是京城官员,蔺家是丹州豪强,可真要谈婚论嫁,两家哪能相配?说给丹州大房倒还合适,只是赵芙莹和李凌朝没有这个心思。
董玉婷笑而不语,没有嗔怪,就这么笑盈盈的看她,反倒让心思通透的赵芙莹胡思乱想起来,难道弟妹真有这个心思?
赵芙莹便收敛了几分笑容,正色道:“好了,那萱姐儿我也算是看着长大的,王夫人不管她,我便多照看着点,每月叫她来府上玩一次,可好?”
董玉婷道:“那便多谢嫂子了。”
交代完这件事,董玉婷也算放心了。
到了月中,一行人启程回京,赵芙莹给她们雇了艘船,分上下两层,比她们来时坐的船要好,不仅大了许多不说,修葺的也很气派,红木雕花门窗,黄杨木矮榻,屋中熏香缭绕,四周各设轻纱屏风,就连摆件也是用心挑选的,长颈梅瓶、定海山香炉、青白釉瓷八仙过海。
客舱里头除了卧房、厨房之外还设了书房,里面有不少藏书,二老爷很高兴的钻了进去,但到底有没有学,就不得而知了。
老太太到了这个年纪,哪里会亲自看着,看儿子一头钻进去,便就心满意足,还指挥思敏去送两盘他爱吃咸味油酥饼。
这糕点是她们在船下买的,得尽早吃了,不然拖得最后,就越来越难吃。
思敏端着盘子进去书房,二老爷正抱着书昏昏欲睡。
先前在府中,思敏也听过二老爷的传闻,等到了船上,又听说他才上来没多久,就进书房看书去,还以为先前听过的传闻不过是下人以讹传讹,现在看来,也不是空穴来风。
思敏看了眼自己粗糙蜡黄的手,心中稍定,她在老宅混了这么多年,才碰巧进了屋伺候,可在屋外操劳了这么久,皮肤都比同龄人老了不少,这些很难再保养回来,不过等跟着老太太回了京城,不说恢复到皮肤如剥了壳的鸡蛋,但比现在好一些,应该还是能做到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