酒楼已经没了什么人,那掌柜已然知晓了秦芙蓉身份,忙连滚带爬的跑过去道:“有,有雅间,夫人去雅间用膳,菜品马上就好马上就好。”
莫说雅间了,整个酒楼的客人都因刚才的打斗吓跑了。
秦芙蓉只思考了一瞬便同意了,毕竟,天大地大吃饭最大,训斥小叔这件事,她觉得还是回去训比较好。
这么想着秦芙蓉便带着红艳和柳去往雅间。
只是她心里还是有些不淡定的。
她是侯夫人,带着丫鬟护卫出来都能遇到此事,如若寻常女子遇到这事,该如何是好?同在京城,随便一个打着小叔名义的小喽啰都敢当街掳人做小妾,若此人真的同小叔有什么关系,是不是就会更加的肆无忌惮,将女子视为玩物?
一直到坐定,秦芙蓉还在想着这事情。
女子难,古代的女子便更加难了。
外头的事情便交给小叔来处理吧,叫她好好想想,她如今能做些什么的好。
闻讯赶来的官差适时出现,见裴穆安在此,哪里需要他说些什么,迅速将人全部带走,只留下那名女子试图抱上裴穆安大腿,祈求放过自己弟弟的声音。
裴穆安冷笑,“放过你弟弟?我多年前好心救你,你姐弟竟敢以我名义仗势欺人,赶紧滚,莫脏了我的手!”
女子被吓住了,灰溜溜哭着跑走了。
裴穆安揉了揉眉心,实在怒火中烧。
少年时意气用事救下的人,多年后竟反过来给了自己当头一棒,尤其,还是当着她的面,还敢调戏她!
他敛了敛眸子,转身便也去了京兆府,他非扒了那人一层皮不可。
裴穆安本是寻摸到一些下毒之人线索,找到西城却被这女子给拦了路。
心里想着晚些时候再去给嫂嫂解释,又看了一眼雅间的方向这才翻身上马。
秦芙蓉后知后觉的想到自己是不是忘了问小叔用没用膳,半晌看着桌上的残羹剩饭,默默地擦了擦唇角,小叔这么大的人了,定不会叫自己饿了肚子的,她便不操这个心了。
午后的太阳更加热烈,主仆三人也未多呆,买了些吃食点心的便要回府。
只路上被一阵嘈杂的声音给吸引过去。
炎炎夏日,路上还是围了好些看热闹的人,她们的马车也顿住了脚,柳儿好奇地撩起车窗,秦芙蓉看到不远处地上的情景还是被吓了一跳。
一男子正对着蜷缩在地上的女子拳打脚踢,女子双目淤青泛着红肿,嘴角还流着血,身上的衣裳破烂带着不少补丁,可那男子却是衣衫齐整,看着不像个穷的,男子嘴里不住骂骂咧咧,“你个贱人,竟敢提和离?我呸!只能是老子休了你!”
“妈的八年就生了个丫头片子,还想要回嫁妆!做梦!去死吧你!”
男人满嘴污言秽语,脚下动作也不停,有不忍心的百姓上前劝阻,皆被男子给呛了回去,只见一个七八岁的女童大哭着找来,嘴里不住的唤着娘亲,那男人眼看女儿靠近,竟冷笑着直接一脚上去将女童给踢飞,女子撕心裂肺大吼,忙扑过去看自己的孩子。
秦芙蓉忍无可忍便要叫红艳下去,却见男子直接从怀里掏出了张纸扔了过去,“休书给你!带着你生的赶紧去死吧,臭娘们!”
说完男子转身便走了,围观人群中有不忍的忙帮着七手八脚地将大人孩子给送去了医馆。
帮忙的,无一例外,全是女子...
秦芙蓉定定看了半晌,心中某个想法忽得异常坚定起来,她皱着眉头看着人群消散的方向吩咐道:“红艳去看看那对母女,留下些银钱,别的,你看着办。”
于是,红艳便自己看着办去了。
她早就快忍不住了,看她怎么教训这狗玩意儿。
便是在这一日,那打人的男子不知惹到了谁,竟是被打断了腿,被人发现送到医馆时,那腿早就治不好了。
而他同家人想找被他休弃了的妻子回来照顾,却是怎么都找不着人。
*
今日本是开心的出去,结果不甚开心的回了府。
换上了轻薄的衣衫,躺在美人榻上这才觉得舒缓过来,拿过小几上的话本子,抿了抿干巴巴的嘴唇,秦芙蓉心中烦闷,侧头问春儿自己能不能吃碗冰粥。
春儿严词拒绝。
侯爷出殡后她便来了月事,兴许是太过劳累,来月事的头两日她疼的直接蜷缩在床上,女医来开了汤药,喝了两日才见轻。
女医嘱咐她需要吃食上要注意一些,尤其夏日,冰还是要少用的,不然再来月事,还是会疼的死去活来。
于是秋嬷嬷同几个丫鬟对她严加看管,尤其是只要秋嬷嬷和春儿柳儿在,她是一口冰的也别想吃的,就连那果子被放在冰鉴上也是不给她吃一口的。
秦芙蓉哦了一声,老实的捏了块点心送入口中,算算日子她又快来月事了,古代没有卫生巾,高门大户的小姐们多是用棉花做的月事带,俱是一次性的,用完便焚烧了。
可棉花在古时极贵,富裕些的普通百姓家哪里会舍得烧,都是用完洗净晾晒后再用的,还有那贫苦一些人家的女子,多数是月事带里包的草木灰,一条月事带反反复复的用...
当街调戏强抢民女,当街暴打妻女……
几千年的男子上位,这个她改变不了,但是她是不是可以做些什么能帮助更多的女子。
女子为何就这般艰难呢?
思及这,秦芙蓉瞬间觉得手上的糕点不香了,叹了口气坐了起来。
加上今日发生的事情,心情实在好不起来。
春儿坐在一旁正绣帕子,见自家姑娘哀声叹息的,停下了手上绣活问道:“姑娘这是怎么了,怎得唉声叹气的。”
秦芙蓉没说今日之事,只撇撇嘴道,“在想月事带的事情,棉花极贵,贫苦家的女子该如何渡过月事这几日。”
她是每次月事带用过便烧了,富贵人家女子大多如此,可穷人家的女子没这些条件,卫生条件可如何是好啊...
春儿看着自家姑娘笑了笑,低头又去穿针引线,嘴上道:“忍着呗,奴婢离家时九岁,是有家中的记忆的,那时候家里穷的连饭都是吃不饱的,记忆里娘亲只两条月事带,那时候哪里有条件用棉花啊,草纸也还没有的,都是用草木灰,来月事时怕弄脏了被褥,也不敢躺着睡觉,一坐便是一夜...怪只怪奴婢那爹没用,整日游手好闲的,苦了娘亲了。”
她那时已经能帮娘亲做很多事情了,娘亲月事时的月事带她曾帮着洗过,反反复复不知道洗多少遍才干净,遇到冬日更是麻烦。
秦芙蓉皱眉道:“那你家里,都是靠你娘亲养活?”
春儿点点头,“嗯,娘亲很能干,给人浆洗衣裳养活着一家人,后来是家乡发了水遭了瘟,娘亲为了叫奴婢活命才不得不将奴婢卖的了,奴婢被舅爷买了,竟真的过上了好日子了,只是可怜了娘亲。”
前些年春儿打听过,娘亲在那年真的去了,春儿抹了抹眼角的泪,娘亲去了也好,去了也便解脱了。
秦芙蓉又躺下了,只是两个眼睛直勾勾地盯着屋顶,脑海里想着月事带,想着春儿的母亲,想着这世间女子的艰难,好半晌后做了一个决定。
她要开一家铺子,一家专做女子生意的铺子,她只请女子来帮工,是不是就能帮助一些女子了?
成婚了的也不必依靠男人,未婚的也可以自立自强。
但是做什么生意呢?
开绣楼?成衣店?月事带...内衣店?
还是专做贵族女子休闲玩乐的酒楼戏园,麻将室棋牌室?
开一家就能开第二家,第三家第四家……
半晌后秦芙蓉只觉得脑门子生疼,罢了,还得从长计议,不管做什么,只要是能制造些女子就业的岗位就可以了。
她如今不缺钱财,又在孝期,继子的婚事暂时可以先放放,她可以先去做一些事情的。
做生意,便极好。
迷迷糊糊地睡了过去,春儿轻手轻脚帮她盖了条锦被也便退了出去。
再醒来时已经日落了,她伸了个懒腰,穿上衣裳准备去陪老妇人用膳。
这几日秋嬷嬷家中有事,回家探亲去了,已经去了三日,也快回来了。
看时间还早,便叫丫鬟抱着头面,先去了裴映雪的院子。
裴映雪母女都在,陆馨见舅母过来忙起身行礼,秦芙蓉摆摆手,月余的两处她同裴映雪早已熟络,秦芙蓉极喜欢裴映雪爽利的性格,对方亦然。
她进屋便笑道:“我瞧着时间还早,便先来了妹妹院子,一会咱们一起去母亲那里陪母亲用膳。”
裴映雪笑着称好,见秦芙蓉身后的丫鬟捧着个匣子,嗔了她一眼道:“你这是又拿了什么过来啊,我这回趟娘家,隔三差五的就收你东西。”
秦芙蓉笑着挽上她的胳膊,二人一同坐在了榻上,她摇着头道:“我这可不是给你的,给馨儿的,馨儿快看看可还喜欢。”
陆馨称是,丫鬟将匣子放在桌上打开,里头赫然是套金灿灿的头面,一阵套的鎏金头面,上头镶满了大小不一的红宝石,做工精良,用料瓷实,一眼便知价值不菲。
秦芙蓉笑道:“我见这套就觉得适合馨儿,这些日子馨儿帮着我管家辛苦,这算是舅母的谢礼了。”
又见柳儿递来个小匣子,递给裴映雪道:“这才是给你的,看看喜不喜欢。”
给裴映雪的就简单了许多,几只金簪步摇,留着她自己戴或者送人都是极好的。
陆馨有些被舅母财大气粗的模样吓到了,这样的头面,少说都得千两了,她见母亲朝她点头,便大大方方的谢过。
裴映雪丈夫是个清廉的,这么多年府上一直入不敷出,全靠她的嫁妆撑着,她虽是侯府嫡女,可便是她的嫁妆再多,也经不起十几年的生活啊。
她知秦芙蓉一方面是感激自己帮她许多,另一方面也是故意贴补自己,嫂嫂嫁妆丰厚,她也便没有客气,直接叫人收起来了。
裴映雪嫌她花钱大手大脚的,秦芙蓉直说自己真的没有什么花钱的地方,秦芙蓉略微思趁还是同她道:“你知我舅家乃是商贾,银钱是不缺的,我想在京中开间铺子,专做女子的生意你觉得可行?便是不止做女子的生意,我也是要多招一些女子帮工。”
裴映雪奇怪她为何会要做生意,秦芙蓉实话实话道:“我其实一直是想开铺子的,如今得闲了,今日便多逛了些地方,但是我发现,这世道对女子太过不公,女子艰难,我便想做些女子能做的生意,雇些女子来做事,叫她们也能赚一些银钱,或者有自保的能力,不必依附于谁。你我身处高位,不知百姓辛苦,可我今日看到的是那些动辄被男人打骂的女子,她们逃都逃不掉...”
秦芙蓉讲了她路上碰到的事情。
裴映雪一声叹息后,也陷入了回忆,“你知道的,我丈夫在荆州做官,官职虽不高,但也是一方武官,那里的民风...你说的这些我都见过,也试图帮助过她们。”
裴映雪眼前浮现的是那个大雪纷飞的夜晚,她宴会归来看到的被丈夫打死在雪地里的女子,连个收尸的人都没有,她着人上前询问,也只得了一句意外,她命人报官,可还是无甚结果,是她暴漏身份替她喊冤,官府为平她愤怒这才将那丈夫给关了起来,而那人最后被判了流放,也仅仅是流放而已。
自古好像都是这般,杀妻的轻飘飘判了,杀夫的却是死路一条。
女子难啊,尤其是穷人家的女子,连活着都是奢侈...
裴映雪欣慰的看着秦芙蓉,“我支持你,我还得留段日子,你妹夫到了三年考核期,我在京中帮他试试看能不能调回京城,所以你想做什么尽管去做,需要我做的你便直接吩咐,多的我帮不了你,帮你打打下手,算个账还是可以的。”
都说世家高门看不上经商的,可哪个高门大户手底下没有些产业了?裴映雪自己也是一样的,只是她不精此道,都是掌柜代为代理,她只需要躺着收钱便好。
但她支持秦芙蓉去做去尝试,她从未见过哪个女子能像她这般明媚果敢,她做不到,但是她相信她可以。
裴映雪握着秦芙蓉的手,女性的相互扶持在此时体现的淋漓尽致,一旁的陆馨轻轻咬着唇,勇敢上前道:“舅母,馨儿也想帮忙。”
秦芙蓉心中温暖,嘴上不住的说着好,三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笑着的眸子里是明显的湿意。
*
晚膳后,留下空间来给人家母女说话,秦芙蓉便出了老太太院子。
路上有小丫鬟一句唤了她一句老夫人。
如今她确实已是侯府的老夫人,但每每有丫鬟婆子这么叫的时候,她还是有些反应不过来。
毕竟谁家老夫人才十八岁啊,就是按她上辈子的年龄算,她也才二十多岁。
秦芙蓉冲叫自己老夫人的丫鬟点点头,叹了口气,她感觉自己真的有被叫老了是怎么回事。
月华如银,阵阵晚风吹过,感受着夏日夜晚的丝丝凉意,主仆几个放缓了步子。
秦芙蓉将脑海里惦记的事情暂时放下,专心欣赏美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