言罢裴映雪深深叹了口气,丝毫没有看到秦芙蓉同样纠结的面容。
是啊,他要上战场了。
昨日...
昨日那猝不及防的轻轻一吻,那些看似不经意却将她紧密环住的拥抱,那隔着衣衫也能感受到的,坚实胸膛传来的炙热和心跳...
所有这一切,都像烙铁般在她心底留下了滚烫的印记,在回忆中反复灼烧。
她还尚未确认的,还没提起勇气去面对的感情,此时,却要偃旗息鼓了...
战鼓骤响...
“八百里加急”,他就要走了。
如此突然,甚至来不及告别。
这一去,兴许就是死生不复相见...
秦芙蓉摸着自己酸涩的胸腔,那里忽然就生了一股莫名的冲动。
闭了闭眼睛,深吸口气,叫自己平复心情,踏着平缓的步子,同裴映雪相携而行,很快便来到老夫人院子。
出乎意料的,老夫人比想象中的要平静许多。
偏庭里只有仆从上菜时发出的细微声响。
老夫人端坐在餐桌主位,手指缓缓捻动着佛珠。
秦芙蓉随着裴映雪一同躬身问安,老夫人抬起眼皮,目光在她略显苍白的脸上停留了片刻,她什么也没问,只摆了摆手,声音低沉:“坐吧。”
秦芙蓉到了声“是”,同裴映雪一左一右坐在老夫人两侧。
钟嬷嬷无声地递上温热的帕子,秦芙蓉擦净手,紧接着,一碗冒着热气的参汤便放在了面前。
秦芙蓉微微一怔,看向上首面无表情的老夫人,心头忽然一暖,这老太太,真是刀子嘴豆腐心,分明是料到她在宫中一夜定是辛苦,虽什么没问,却早已吩咐人备下了参汤。
她不再多言,低头将参汤一气饮尽,温热的汤水下肚,稍稍驱散了积攒一夜的寒意与疲惫。
放下汤碗她才起身郑重道:“母亲,昨夜宫中的事情暂时平息,只是,只是儿媳回府时正好遇到了疆北军报,小叔怕是,马上就要出征了...”
空气仿佛凝滞了。
钟嬷嬷不自觉屏住了呼吸,视线同春桃交汇在一处,二人神色紧张地看向老夫人。
却见老夫人只是缓缓放下了汤匙,拿起素绢帕子,极其缓慢地擦了擦唇角。
她的视线落在虚空中的某一处,沉默了良久,才开口,声音不高,却叫人听了只觉沉重。
“定北侯府,满门忠烈,保家卫国,理应如此。”
理应如此...
裴映雪看着满头白发的母亲,想到战死的父亲和在战场上身中剧毒又苟活多年的兄长,没忍住红了眼眶。
此时秦芙蓉看着老夫人这幅模样,说不佩服是假的,老夫人虽说年事已高,在有些事情上难免糊涂,但在这等大是大非,家国情怀面前,她骨子里那份属于侯府主母的刚烈与深明大义,从未改变过。
老夫人目光扫过她,声音放轻了些:“坐下用膳吧。”
话音未落,她又叮嘱道,“长嫂如母,穆安尚未娶妻,他的行装,还得劳烦你多费心。”
“母亲放心,此乃儿媳分内之事。”
秦芙蓉躬身应下,重新坐了下去。
虽说腹中空空入夜,但一夜的紧张焦灼早已让她胃口尽失,勉强用了小半碗燕窝,便再也吃不下了。
想到裴穆安兴许马上便要出发,她放下筷子,再次起身:“母亲,回府时儿媳已吩咐下人收拾二爷惯用的物件,军情紧急,小叔兴许片刻便要出发,我再去他院里仔细看看,确保万无一失。”
老夫人微微颔首,未再多言,只是捻动佛珠的动作分明加快了些许。
秦芙蓉与裴映雪交换了一个眼神,示意她留下安抚老太太,自己转身便离开了。
待秦芙蓉的身影离开了偏厅,老夫人微阖的双眼缓缓睁开,看着她渐行渐远的背影微微叹了口气,嘴中喃喃道:“若真是二郎...也好...”
裴映雪一开始尚未反应过来,待半晌理解透母亲话中的意思便瞪大了眼睛,手中的筷子“啪嗒”一声落在膳桌上,看着母亲迟疑道:“母亲,您,您也看出来了?”
裴映雪几乎是大气都不敢喘...
老夫人叹了口气,一旁钟嬷嬷扶着老夫人站了起来,她看着自己女儿无奈道:“母亲是老了,但眼睛还是好的,怎么能看不出来呢,每日二郎来我这,说是请安,可二郎那双眼睛,哪一次不是粘在她身上了?”
裴映雪深吸口气,忙起身去扶住母亲另一侧,她看了眼母亲的脸色,小声解释道:“这,这跟芙蓉可没什么关系,是小弟一厢情愿的事情。”
身为秦芙蓉的好友,这事情她是必须要为好友辩解的。
老夫人微微颔首,“若她是那等蓄意勾引水性杨花之人,莫说侯府规矩容不得她,我第一个便不会轻饶了。”
裴映雪听后心中稍安,却还是满腹不解,她小心翼翼地看着母亲道:“那母亲您的意思是...”
老夫人却是看着女儿摇摇头,“你不必担心,母亲是喜欢你嫂嫂的,不管以后她能成为我哪个儿媳,我觉得都不错。”
这话给裴映雪整不会了...
她刚才脑海里思绪纷乱,甚至已经开始想劝解之词,却万万不曾料到,母亲竟比她所想更为...
豁达。
对,就是豁达。
不用旁人半分开解,母亲自己竟然接纳了二子娶嫂嫂这件事...
*
秦芙蓉走在廊下,看着观景湖内早已枯萎的荷叶在风中瑟瑟发抖,发出簌簌的碎响,一片萧瑟。
深秋的寒意叫她不由自主地打了个寒噤。
马上入冬了,北疆的冬日,定是极为寒冷的,这仗...究竟会打到何时?
若他此番一去...
她猛地晃了晃头,仿佛要将这纷乱的念头从脑中逐去。
身后柳儿气喘吁吁地追上来,将一件厚实的披风仔细为她系好。
“夫人,天凉了,仔细身子。”
秦芙蓉轻轻颔首,拢了拢披风,将那念头强行压下,加快脚步,朝着裴穆安的院落走去。
她是第一次来裴穆安的院落。
这院子的摆设无论是对于裴穆安定北将军的身份还是定北侯二爷的身份,都是过于简单了,不仅如此,它甚至透着一股子不近人情的冷清。
院内全是练武需要的器械,石锁、箭靶、兵器架,角落里还有一截粗壮的木桩。
往来仆从也皆是男丁。
秦芙蓉一眼扫过便进了正厅,只见红艳正有条不紊的指挥人收拾着,见秦芙蓉过来,忙小跑着过去。
秦芙蓉看红艳额头上已经忙出了细汗,递过帕子道:“叫他们收拾,你先去吃几口饭歇歇。”
红艳点头称好,秦芙蓉示意柳儿去陪红艳用膳,自己则是转身去了一旁的厢房。
她看向正收拾衣物的仆从问道:“北地苦寒,眼看就要入冬,最厚实的冬衣、皮毛大氅,还有御寒的棉靴,可都带齐了?”
仆从忙躬身道:“回夫人的话,都已仔细收拾妥当了,请您放心。”
秦芙蓉“嗯”了一声,摆摆手,叫他们继续收拾,自己转身去了旁边一间较为僻静的屋子。
房门虚掩着,她推门而入,一股子金属气息铺面而来。
这是室内练功房,她看着墙上各色兵器,缓步走了进去,再往里,竟是一件玄色甲胄。
那副玄色甲胄架在檀木支架上,胸甲处几道深刻的划痕似在无声诉说着昔日战场的凶险,甲胄上无一丝尘土,甲胄主人定在细心保养。
秦芙蓉伸出手,指尖即将触到划痕时又忽地停住。
一个高大的身影不知何时出现在了她的身后。
她停下了动作。
他也没有出声。
他似在在克制,在隐忍,在即将分别的时刻,他想将她紧紧拥在怀里,她没有回头,她闭着眼睛深吸口气,似要放任什么...
灼热的体温隔着衣料传递过来,在即将肌肤相贴的刹那,他的动作骤然停住。
空气中只剩下彼此交错的呼吸声,“你...等我回来,好不好?”
-----------------------
作者有话说:加快进度啦,会是大团圆结局,想看什么番外宝也可以说,我尽量满足,小作者很好说话的。
第72章
她久久未有回应...
时间流逝的太快, 战火已燃,他已经没有时间了...
秦芙蓉知晓自己必须回答,她闭上了眼睛, 强迫自己开口, 她的声音极轻,却也叫他听的一清二楚。
“疆北...苦寒,此去...万事小心。”
“嗯。”
他低低应了一声,低垂的手掌握了又握, 始终未再前进一步。
他温热的气息拂过她鬓角的碎发, 千言万语都化成了隐忍。
两人之间,只剩最后一丝距离...
最后好似是他妥协了, 放弃了, 他向后退了半步,温热骤然远离,深秋的寒意瞬间裹挟了她。
秦芙蓉轻咬着唇,胸腔内蓬勃的汹涌的,不能言明的爱意在这一刻似要夺胸而出, 她猛地转过了身子, 第一次直接地毫无回避地迎上裴穆安的视线。
他怔愣于她的眼神,她却突然踮起脚尖。
一个轻如蝶翼的吻, 落在他微凉的唇上。
太快了,快到他还没来得及感受那份绵软, 她就已经离开。
他只捕捉到一丝若有若无的清新香气和柔软,那香气像是有毒般, 叫他想就此沉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