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二娘本想让禾甜把人先拖屋里,毕竟是深秋,夜里寒凉,在外头待一夜,正常人都受不住,别说是个断了腿不知道还有没有别的伤处的瘦弱少年。
“那就先让他睡在灶屋吧,”禾甜道:“屋里也没床了。”
柳二娘明白女儿的顾虑,毕竟是个陌生人,不知来历,也不知性情,万一起了什么歹意,她们母女两人会有危险。
“你安排就好。”她说。
禾甜其实真没想这么多,她只是觉得这少年身上疑点颇多,很是古怪,把他拖屋里,她会一直盯着他琢磨,肯定睡不好觉——她现在必须要好好睡觉养身体。
被扶回床上后,柳二娘又道:“瞧着应该也没吃饭,给他找点吃的吧。”
人都留下了,禾甜自然不会吝啬这一点儿口粮:“好,你快歇着吧,我来弄。”
柳二娘又小声交代她:“等他情况好些,再问他家里的情况。”
他身上的衣物,她也瞧见了,万一全家都遭了难,现在问,万一悲恸难抑,出了意外就不好了。
禾甜点头应了。
再出来的时候,大黄、大黑、小灰,三只崽子,成包围状,分别在少年脑袋的三个方向蹲坐着,盯着他。
像护卫看管毛贼。
关好大门,特意换了个粗门闩,又用捆子扣死——免得大黄再大半夜开门跑出去,这才走到少年面前。
她这次没再管少年的反应,直接伸手,搂着他的腰,往灶屋走。
腰腹突然被一条纤细的胳膊搂住,容焱很难保持平静。
尤其是这女孩瞧着瘦瘦小小,年岁还没太大,居然这么大的力气,毫不费力就把他提了起来,想到她刚刚敏锐的洞察力,容焱克制住了抬眼看她的冲动。
但不住颤动的眼皮,依然泄露了他的心绪。
禾甜瞧见了,并没有在意——也是,任谁快死的时候,被好心人救了,都不会无动于衷吧?
灶屋的空间也不是很大,禾甜把柴禾摞了摞,把引火用的干草和绒柴在地上铺了厚厚一层,这才把少年放上面。
“你应该没吃东西,”禾甜道:“家里只有烤栗子,凉的,估摸着你吃不动,我给你煮点吃的。”
说完,看也不看他,直接往锅里添水,烧火。
容焱知道,她刚刚的话,依然是告知,不是询问。
暖烘烘的火光扑到脸上,驱散了他从内散发出的寒意,他盯着灶膛里的火苗看了会儿,目光倏然落到灶膛前烧火的少女身上。
她背对着他,被火光勾勒出一个明晰的背影。
良久,容焱收回视线,垂下眼眸,遮挡住眸底的晦涩。
禾甜并不在意他心里想什么,等火稳住,就开始搅面糊——她打算做白日里喝过的鸡蛋面汤。
简单营养,还容易饱腹。
主要是热乎乎的,也好消化,比较适合现在的他。
把面糊淋进锅里前,她先用碗舀出来一碗开水放到一旁,这才淋面糊,打鸡蛋淋鸡蛋液。
锅开了两滚,禾甜就利落地熄了火,视线不经意落到少年身上,她迟疑片刻,又把没燃尽的木柴引燃,加了几块刚刚烧的木炭出来,在灶膛前攒了个小火堆,既是取暖,又能照明。
“先吃这个垫垫。”她把鸡蛋面汤递到少年面前。
少年没动,只是用他那双好看的清凌凌的眸子,一眨不眨看着她。
禾甜等了一会儿,觉得有些奇怪:“不饿?”
浑身没有几两肉,脸色还那么难看,一点儿活人气都没有,不饿?
少年还是没说话,就只看着她,只是偶尔颤一颤眼睫。
也不知道是火光的原因,还是怎的,禾甜莫名从他脸上瞧出几分可怜。
她动了动眉心:“你不能说话,也动不了?”
少年眨了眨眼睛。
禾甜这下犯难了。
因为她蹲到了少年面前,大黄,还有爱凑热闹的大黑和小灰,也都凑到了少年身前蹲着。
禾甜沉默了好一会儿,突然踢了踢一旁歪着脑袋盯着少年看的大黄:“你捡的人,你来喂。”
不明白自己为什么又被踢了满眼茫然懵懂的大黄:“……”
容焱:“………………”
作者有话说:
----------------------
大黄:我捡他回来卖钱的啊!怎么还要喂饭![问号]
第17章
禾甜也不是真的让大黄喂。
毛孩子犯错,主人负责。
作为大黄的‘监护人’,禾甜只得找了个勺子。
“我从没有喂过人吃东西,你机灵点。”她对躺在地上的少年说道。
这确实是她两辈子,第一次喂人吃东西。
看着她舀了口热汤就直接往他嘴边怼的容焱:“……………………………………………”
哦,太烫了。
虽是两辈子第一次,她也不是什么都不懂。
等了一会儿,鸡蛋面汤凉了,禾甜才又重新送到他嘴边。
一直盯着她的容焱,迟疑片刻,张嘴。
身为皇子,还是中宫所出的嫡出皇子,饮食上从来都精致精细,天下珍馐,在他看来都是饱腹之物。
面汤这种简单吃食更不会出现在他的食谱里。
然而,刚吃了第一口,他眸色就变了。
他抬眸看向喂他吃面汤的禾甜。
她正低着头,认真舀碗里的面汤,认真等面汤凉下来,并没有看他。
再环顾四周,很简陋的灶屋。
许是他饿太久了,他心道。
前世今生,两辈子,这是第一次承受这么长时间的饥饿。
禾甜专心喂饭,压根没注意他情绪的变化。
一碗鸡蛋面汤喂完,她才抬头看向他的眼睛:“还要吃吗?”
许是吃了热汤,身上有了热乎劲,或者是在屋里烤了这么会儿的火,身子暖了,他终于恢复些许气力,轻轻点了下。
很轻微,若非禾甜正盯着他,又比较敏感,都发现不了。
禾甜又盛了一碗,继续喂他吃。
两碗下肚,饥饿许久的容焱感到些许饱胀感,再禾甜再次询问时摇了下头。
禾甜也没说什么,把碗刷了后,就站在灶台后面把锅里剩下的鸡蛋面汤都喝了——面汤就是加水搅面糊,多加点水就能多煮出来许多碗,她也想过若少年饿久了饭量大,特意多添了许多水。
结果,他也就喝了两碗,剩了大半锅呢,留着明早就不好喝了,不如她现在喝点,反正晚饭吃的,她已经消了食,这会儿都喝完也不会撑。
容焱并没有多想,人家自己家里,渴了饿了,或者不渴不饿喝一碗面汤都再正常不过。
他更好奇的是门神一样盯着自己的三只兽崽子。
养兔子,不奇怪,养野猪也不奇怪,养老虎就有些稀罕了,哪怕是在京城,养老虎的人都少之又少。
最奇怪的是,她居然一堆兽崽子一起养,这几只兽崽子还相处得这么和谐,像是有灵性一般,还格外听她的话,这会儿更是自觉地帮它们的主人盯着他。
他视线最终落在虎崽身上。
昨夜,他就是被它拖走的,后来又被它的主人原路扔了回去,也不算原路,最后发了点善心,把他放到了一个树洞凹陷里,没受太多风吹。
它还被它的主人训斥了,训斥它不能随便捡东西回家,还说它捡猪崽子是好的,但不能什么东西都往家捡。
这话,非常冷血。
但换了现在的他,他也会这么做。
就是不知道,她为什么突然又收留他。
他知道并非那位年老妇人的缘故,那位年老妇人出来前,她就动摇了决定,虽然当时她只有细微的情绪变化,他也察觉到了。
上辈子的他,兴许没有这么敏感,但惨死一世,重生归来的他,已经敏感到一瞬间就能感知对方的情绪变化,更别说,他重生归来依然没逃脱这场上辈子要了他命的生死大劫。
唯一不一样的是,上辈子他死了。
这辈子,他九死一生。
所以,她为什么会动摇?
凭着昨夜她的行为和那些话,他很笃定,她不是个心软之人,轻易也不是更改决定的人。
难不成,她发现了什么?
遭受两次身边最亲近,最信任之人背叛,容焱很难再相信任何人,更不吝以最大的恶意揣测他人。
他不动声色抬眸,朝那个他不清楚为何改变主意的少女看去。
火堆烧了这么久,火势减弱,屋内光线也暗淡下来,把她的身影拉得长长的映在后墙上。
看不太清她的脸,动作倒是看得很清楚。
她还在喝鸡蛋面汤。
还在喝?
容焱眸色微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