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玄族那边跳脱得厉害,又联合上大理寺在查,夺命岗那边,儿只怕藏不住……”从驸马的声音忽地一滞,皆因他面前的人转过身来。
他只看了一眼,就低下头去,匍匐着不敢再看,身体微颤。
那是一张苍老至极的脸,脸上干巴巴的全是沟壑纵横,像被什么猛兽的爪子划破了,皮肉卷边,面目狰狞,一双锐利的眼深邃阴冷。
苍老狰狞的面容倒没什么,最重要的是,老人笼罩在一层死气当中,显得阴森森的,如恶鬼一般阴冷,可怖至极。
“怕我?”黑袍人双眼黑黝黝的,盯着地上的人。
从驸马颤声道:“儿不敢。”
黑袍人冷道:“成大事者,当有泰山崩于前亦面不改色,区区一个将死之人亦怕,要你何用!”
“儿知错。”
“滚去夺命岗守着。”黑袍人冷哼一声:“玄族,我比你更清楚他们的作派,所谓正派,不过诱惑不够,一旦诱惑够了,这种大利便是他们眼红争抢的,而非摧毁。到时候,从家即可安,亦有人保。”
他眼里有一丝近乎兴奋的癫狂,仿佛看到了事成之日的盛况。
从驸马应了下来,躬身退了下去。
第195章 所画即所见
冬日,大雪纷飞。
宫家族地。
一身阴气未散的宫七立在宫家少主的道院中,看着院里的百年奇楠沉香树上的积雪出神。
我可以信你,信宫家少主吗?
阆九川把她窥探未来的画作交给他时的话,那语气是带着忐忑,却也带着期盼和真诚,还有豪赌。
她交出画作时,就是在豪赌,赌他和宫家的人心,更赌人性。
他低头看向手中的纸张,一时觉得烫手至极。
良久,宫七自嘲一笑,玄族不足以让人置信的危机,已到这个地步了,连一个小姑娘都不信玄族作派,可恨几族不少人都犹不自知。
吱呀,有门被打开。
嘎吱嘎吱。
是鞋子踩在雪地的声音,熟悉的脚步声很快就站在了他身边,与他一道站在沉香树前。
宫七忽觉身上一暖,那从阴路带出来的阴冷被一扫而空,才扭头看去,道:“多谢九叔。”
眼前一身白衣,不过二十七八岁,以木簪束发,面容清隽,气质出尘的男子不是谁,正是宫家现任少主,宫听澜,道号定慎。
宫听澜看着他皱眉道:“是什么重要的信儿,让你耗损精气神也要借阴路回来?”
如今天下灵气匮乏,要修得大道行并不易,除去道根悟性,还须修得功德加身,吸纳天地五行之气融会贯通,才能有修为道行。
宫家下一代,只有宫七道根悟性最纯,偏他懒于修行,才给他起了勤谦为号,盼他有一日能不虚此号。
而这次他出族,亦是他的契机,自得有缘人领路,走上那条最正的道。
眼下,为了那妖邪一事,他不惜耗损精神力向阴兵借路回族,必是那消息极其重要。
想到他之前曾说过的于野史上看的,宫听澜心知怕是和那事脱不了关系。
宫七望着他那青黑的眼圈以及微青的脸,苦笑道:“九叔不也是苦阅典史和问占而未憩息已久?”
所以刚才他来到,听说他在行大周天入定,也不敢打扰。
宫听澜转身,道:“入内说话吧,你身上阴气虽除,但到底伤及本元,药符茶须得喝一盏。”
宫七十分乖顺地跟在他身后。
入得房内,暖意袭来。
宫听澜的房没有什么布置,是很简朴雅致的道室,摆放的物事,也多是与道家相关的,这只是其他起居之所,若参道,则另有玄机的道室。
一碗带着药香味的符茶递到了宫七面前。
宫七拿起,略吹了吹,便仰头饮尽。
宫听澜又拿起他的手腕,双指搭上去把脉,皱眉问:“快到月中,你的药可还够?”
宫七拍了拍胸口:“够了。”
宫听澜收回手,道:“你损了精神力,到时候要注意着些,免得遭罪。”
宫七闻言,露出一个苦笑,道:“只怕到时是真要遭罪,不止我,是指玄族不少人。”
他的手动了动,到底是把攥在手里的画像给递了过去:“九叔您看。”
“这是?”宫听澜有些不解地接了过来展开,待看清纸上所画,脸色腾地一变,呼吸也变得迟滞起来。
小小的一张纸,可纸上所画,却将人带进了画中场景。
血红的月,幽黑浓稠的阴煞之气,双眼赤红的妖婴连着脐带从母体腹中爬出,抬头向众人望来,嘴角咧起,阴森诡异。
宫听澜双眼发直,如置身其中,阴冷刺骨的阴煞将他重重包围,钻入肺腑,耳边仿佛有无数冤魂在尖利嚎叫。
他抽了一口冷气,双目沉沉如水,问:“这是哪位道友所见?”
所画即所见。
此画像的画工可称粗糙,但意境却跃于纸上,令人身临其境,且还能入幻,可见是灌注了道意在其中。
有此道行修为,便只能是同道中人。
而此情此景,必是对方亲眼所见,才能画出,此外,以画叙事,它上面说的,莫不是近期令他们焦头烂额的妖邪一事?
“是阆家那位九姑娘。”宫七看着那画像,道:“她以大衍筮占术,窥视未来,得此结果。”
宫听澜骤然一惊,有些不可置信地道:“她竟有此大能?”
如此人物,怎会声名不显,藏得这般深。
“九叔,眼下不是讨论她是否有大能之才的时候,而是这画上所表。”
“是我惜才若渴。她若真的窥得未来的话……”宫听澜低头再看,触及那邪恶的妖婴,心头发沉:“此景象,就足以证明那野史所书的禁术不假,且大事有成。这妖邪出世,是何日,她可有说?”
“月满之日。”
宫听澜脸色再变,时日不多了,道:“她有何指示?”
宫七道:“一切皆因尸殭而起,尸殭圆满之日阴元入胎,妖邪生,殭成傀儡,所以要阻这妖邪出世,先杀尸殭。”
“是这个理。”宫听澜摊平纸张,点着那画上的尸殭,道:“尸殭本就由尸而变,经年累月吸了地底至阴之气,如是冤死,煞气更凶。按着野史所记,他与女子交媾种胎的话,想必从棺内出来最少已有年余,这期间,也不知吸食多少精血魂元,法力大增,要对付他就更难。”
他眉目冷沉,道:“她看到的是妖邪出生之境,那么这一处,必是他们的藏身之处。这山体,形状奇特,必须尽快找出来,方能围剿那尸殭,我马上传黑玄令至各族,此事不容拖延。”
宫七伸手拉住了他的衣袖,欲言又止。
“怎么了?”
宫七抿了一下唇,道:“阆九给我这个画时,她曾问我一句,可以信我,信宫家少主吗?”
宫听澜一怔,他本就是生有道根,聪慧且悟性极高的人,瞬间就明白了这话里的用意,目光坚定地点头:“可信!”
宫七一笑,他看向这个不比自己大多少年的小叔,道:“我也这么说的。但是九叔,我们可信,族里的那些老家伙可信吗?其余三族,可信吗?这妖邪一出,便是长生不死不入轮回的大杀器,玄族真的半点不贪吗?他们若强留,凭你我,凭为数不多的后生,能对抗那些早已沉浸权位不能自拔的老东西吗?”
第196章 大能之才,当护之
玄族,真的可信吗?
宫听澜心头震动,看着手上的画像,薄薄的一张纸,宛如千斤重。
他深吸了一口气,道:“人皆有贪念,玄族如今的情状,你和我心中有数,有很多事,明着是族中老人和后生两个思想派系,但其实也是新旧两派的争斗。我可以肯定地说,让他们知晓这妖邪之威能,不少人都会起这贪念,想要将其拥有并竭尽所能去驾驭。”
宫七的心一沉。
“可是小七,驭邪者,终会遭邪反噬,更遑论这妖邪长生不死且不入轮回。”宫听澜沉声道:“我们纵然修道,修为高可延寿,但此间有谁真的修得长生不老?留那妖邪,谁能与它媲美长生?光是岁月,我们便已落了一筹。在漫长的岁月里,人会往生,那不入轮回且不死的妖邪,却会成魔。所以那些人不傻,就该清楚个中利弊。”
宫七紧绷的面微松,利弊这东西,玄族那些老古董深谙此道,弊大于利的事,他们必然不做的。
也正是因为这样,他才觉得玄族的作派越发的腐朽和叫人失望,而他们这些妄图改变玄族眼下作派的,真能对抗那些妄自尊大的老古董,把玄族拖出腐烂的臭泥坑,回归本心吗?
这憋在心底的疑惑,被他问了出来。
少年满目茫然,心像是毫无定所在随风飘荡。
宫听澜走近,伸手在宫七头上一摸,欣慰地道:“出去一趟,我们小七长大了。”
他有了迷茫,也就有了想法和判断,而非像从前那般浪荡,只知疯玩,嬉笑人间,迷茫一旦被拨开云雾,人也就了悟,也就成长了。
“你母亲有一盆养了不少年份的蟹爪兰,可知她为何会每年都修剪一下枝条?”宫听澜温声道:“因为随着岁月的流逝,蟹爪兰的枝条会变得冗长,如此一来,花便会开得少,最后甚至不再开花。只有把冗长的枝条剪短,才能使侧芽萌发,从而焕发新生,绽放更加绚丽漂亮的花朵。”
“不仅仅是蟹爪兰,还有很多花树,都需要修剪枝叶,清理病虫,才能使其茁壮成长,枝叶繁茂,长成可供人遮风挡雨的苍天大树。明知树干有虫而置之不理,久而久之,那些虫就会蛀空主杆,根部腐烂,慢慢枯死。玄族如今就是那有了病虫的大树,我们看见了却无视,那倒下的,不止是树,还有我们。”
宫听澜重新坐下来,道:“我明白你的顾虑,但往往推翻旧制,从来都不是一朝一夕的事,不能因为人少力量微而退却,一直退却,那就永远都不可能以新盖旧。我们起了头,焉知会不会有更多人跟上我们的步伐?”
“可若是竭尽所能,也救不了这腐朽的大树呢?”
“小七,我们不但是在救它,也是自救。”宫听澜眸中冷光一闪而过:“它若当真沉疴无救,那我们便只好断臂求生了。”
宫七一震,眼前迷雾仿佛被风吹散,混沌破开,豁然开朗。
他双眸恢复一片清明,抿了抿唇,道:“九叔,此画之景象,莫要和人说,乃是阆九所窥。”
木秀于林风必摧之,阆九川年纪还小,她需要成长的时间。
宫听澜听出他话中维护之意,眉梢一挑:“你这是怕她尚未成长便被折了?”
“不是怕,是已经有人在打压她,具体是不是招揽不成打压未可知,但却是实打实的针对她。”
“哪家?”
“荣家。”宫七三言两语就把荣家之事给说了一遍:“我观荣家行事,不像是要招揽她或者纯粹维护姻亲,倒像是别有内情,却不知是什么缘由,要对她甚至对阆家下此狠手。”
听见是荣家,宫听澜眼里划过一丝不耐和厌恶,道:“荣家因为他们族中血脉逐渐没落之故,这些年行事越发没有章程和霸道,尤其是招揽人才这一块,简直无所不用其极,早已失了人心,他们迟早要被拉落神坛的。”
“所以荣家才这么热切的想和你……”宫七两个大拇指一对,似笑非笑。
宫听澜淡淡地道:“我早已向师祖发了宏愿,一心追求缥缈大道,欲修成正果,故而无心情爱,更不会成亲,以免耽误他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