净尺大师接过来仔细辨别,念了一句佛号:“确是聚阴符无疑。”
阆正平看二人脸色沉重,心也跟着沉到谷底,他让家中人退至门外,只带了长子和三弟在旁小声问:“敢问两位大师,这符又有何意?”
钟道长和净尺相视一眼,都从对方眼里看出了无奈之色,他们这算是卷到大户人家的阴司中了,这对出家人来说,不是什么好事,但他们偏也在凡尘俗世中,遇着了总不好无视。
“小道学艺不精,对此也是略知一二,善人姑且听听。传闻中,以阴煞针定尸骨,棺内又贴聚阴符,再以被阴煞之气浸染过的棺材钉封棺,假以时日,故人尸身必养成凶煞,一旦凶煞大成,所在埋骨之地便也成了阴煞之地,风水上一说是为大凶,祸及一方水土甚至是子孙后代……”
钟道长点到即止。
人讲究落叶归根,开平侯死后的埋骨之地,自然也是阆家的祖坟,所以若不是阆九川搅和,就这么把老爷子下葬祖坟,等着凶煞之地成了事,阆家的风水迟早要完,子孙不存。
背后之人好生恶毒。
阆正平几人脸色大变。
好歹毒的心思,这是要绝他们阆家!
阆采勐从未接触过这样的诡异的阴司,白着脸问他:“若成事,我阆家当真会祸不单行么,世间真有这样的方士?”
钟道长浅浅一笑:“诡道之术一直存在,这样的邪术亦然,而炼邪术的术师,我们亦称为邪道,只是有一定本事的,倒也不容易,所以成事与否,也得看用术之人的本领和所用之邪物是否得用。”
“那依大师看,设计我阆家的这术师,可难对付?”阆正平沉着脸问。
钟道长下意识地看向阆九川,语焉含糊,道:“善人不必惊慌,阆家自有功德贵人庇佑,定会安然渡过此劫,眼下这凶煞局,不就破了么?”
而破局之人,好像是眼前这姑娘,真奇怪,她的面相,竟让人堪不透一点。
净尺也看向阆九川,对方看过来,那双眼……
净尺顿觉双目刺痛,连忙阖上,念了一句佛,心惊不已。
顺着钟道长的眼神瞥过去,阆正平若有所思,双指在摩挲着。
阆九川弯腰给阆老太爷整理了一下拢乱的头发,在众人看不到的地方,指尖泌出一滴血,飞快在他额头上画了一道符,等符光没入额头,她才直起腰身,对阆正平道:“吉时快过了,先封棺吧,误了吉时不美。”
封棺也是慰故人在天之灵,不宜拖沓,旁的事只能先放置一旁。
阆正平也知晓事有缓急轻重,转头向两个僧道作了一揖,道:“我等对诡道一术毫无所知,不知这些东西要如何处置,家父又是否需要重新殓身,故此封棺仪式还请二位费心,务必让家父早日入土为安,以告他老人家在天之灵。等丧仪毕,我必在慈恩寺和清华观为父点最盛的长明灯。”
“无量天尊。”
“阿弥陀佛。”
有了二人主持,很快又叫来了几位僧道,重新收拾了灵堂,在一片吹吹打打中,封棺开始,所有孝子退到门外侯听。
范氏满面不安,双手绞着,微微倾身问丈夫:“刚才是怎么回事?”
阆正平摇摇头:“回头再说。”
跪在二人身后的崔氏眼皮微微一抬,又垂下了,强忍着没扭头去看阆九川的方向。
待封棺开始,众人又开始哭了起来,因为棺木彻底一盖,就再也看不到那个人了。
阆正平作为嫡长子,亲自去钉下了最后一根棺材钉,又跪倒在地,额头紧贴着地面痛哭出声。
不远处,一众人或站或跪坐,神色哀伤的看着。
“治丧治成我们家这样的,满京师也就仅此一家了吧。这要被传出去了,咱们开平侯府就是大家嘴上的大笑柄了。”阆采苓呐呐地说了一句,这以后,他们还怎么见人?
阆采光扯着手臂绑着的黑色孝带,吊儿郎当地道:“笑就笑呗,反正咱们都要守孝又不用出去见人,这笑柄还能笑上三年不成?”
京师最不缺新鲜事儿了,再是为人津津乐道的话题,都会很快被新的给掩盖过去。
话虽这么说,但闹成这样,外人肯定也会说他们治家不严,连带着将来他们议亲都会受些影响吧?
都怪那阆九川,真是个搅屎棍,才回来就捅了这么多篓子。
再一看始作俑者,神游天外不说还打了个呵欠。
阆采苓盯了阆九川一眼,后者看过来,她下意识地往阆采光身后一躲,在意识到自己的动作时,有些恼怒地跺了跺脚。
她怕她什么?
可一想到这人一连串的动作,还有之前像是做梦一样的黑雾,她心里就有些犯怵。
阆采苓闭了闭眼,心想我才不是怕她,我是做姐姐的,让她一下而已。
忽而,身后传来一阵喧闹声,阆采苓转身,但见有人一身白孝杀气腾腾地冲了进来,在他身后,一拨人正满头大汗地劝拦。
那人推开拦路的人,嘴里发疯吼叫:“都给我滚开,阆九,你给我滚出来!”
第24章 阆九那张乌鸦嘴咒死人了
喧闹嘈杂的声音让刚刚才松下一根弦的阆家人又重新绷紧了,纷纷看向那疯了似的冲过来的人。
而在看清那人的模样和身上的穿戴时,众人浑身一僵,好家伙,死去的回忆被迫复生了。
你活不过三日!
阆九川那癫人前两日还这么咒赵家老爷子呢,如今三日未到,人家孙子一身白孝找上门了。
这人好好的没事穿什么白孝,穿上了,可不就是家里有人被阎王老爷给收去了?
赵家走的是谁,他们觉得百分之二百就是赵老爷子,不然赵元承不会一副想要生吞了阆九川的样子。
阆家人觉得这治丧很是心累,一出出的,真是一波未平一波又起,而每一出,都有阆九川参与的影儿。
不知谁嘀咕了一声:“真是名副其实的搅屎棍。”
赵元承已经看见了阆九川,那个自己站在一角,和满堂阆家人显得格格不入的瘦弱女子,看着似不起眼,可却让人无法忽视。
他双眼赤红,咬牙切齿地挤出两个字。
阆九。
她正看着自己,神色淡然,哪怕他穿着重孝,她也没有像其余阆家人那样惊愕,甚至没有露出半分意外的神色。
她早已了然。
这副冷漠又了然的表情,刺痛了赵元承的眼,冲了过去。
崔氏的心提了起来,脚下意识地走了两步,就见一道人影拦在了阆九川的面前。
“赵兄,有话好好说,今日是我祖父封棺的日子。”阆采勐拦在二人中间,看着赵元承拱了拱手,在看到他身上的白孝,欲言又止。
赵元承磨牙:“你让开。”
阆采勐哪里敢啊,对方一副奋起的姿态,怕是给他一把刀,就会直接把阆九川砍上个九段。
阆正平已经走了过来,看着赵元承身上的白孝,那惊愕的表情不亚于在之前看到老父头上拔出阴毒长针。
“元承,你这孝……”
赵元承喉头滚动了下,眼睛越过阆采勐的肩头盯着他身后的阆九川,哽咽着开口:“祖父,我祖父今晨走了。”
众人:“!”
悬着的心终于死了。
果然不出她所咒。
感受到所有人的目光,阆九川拨开阆采勐,直面赵元承,道:“你找我,想如何?”
“是你咒死了我祖父!”赵元承双目血红,双拳紧紧攥着,指骨咯咯作响。
“赵元承!”
一声暴喝惊醒众人。
阆正平连忙迎上去,那是赵元承他爹赵崑,也是当朝的刑部侍郎,同样的一身重孝,他双手一揖,嘴里喊着对方的表字:“启宁兄。”
赵崑还了一礼,道:“犬子失礼了,还望贤弟莫要见怪。”
阆正平摇头,急声问:“刚听元承说世伯他?”
“今晨仆人去叫起的时候,发现他老人家已仙游了。”赵崑扯了一下嘴角,道:“是在睡梦中走的,很安详,他没有半点遗憾。”
“爹!”赵元承仍有些愤懑,分明是阆九那恶毒的丫头诅咒祖父。
赵崑瞪他:“你闭嘴,都要当爹的人,怎半点不知轻重,你怎么对得起你祖父对你的悉心教导?还有你刚才的话未免伤人,什么诅咒,简直不知所谓,还不向你阆家妹妹赔罪?”
赵元承:“?”
妹妹?去他的妹妹,他赵元承可没有这样恶毒的乌鸦嘴妹妹!
赵崑见他犟着,又狠狠地剜了他一眼,扭头看向阆九川,眼神有些莫名,走上前,道:“这就是正汎的女儿吧,都长这么大了?抱歉啊,你赵哥哥自小就在他祖父身边长大,如今突然走了,他一时无法接受,才对你口出恶言,赵伯伯在这代他向你赔罪,你莫要和他见怪。”
眼看他真的弯腰,众人都有些懵逼,不是吧?
阆九川挑眉,道:“你竟不怪我?他说我把你家老爷子咒死了。”
赵崑苦笑:“生老病死,在所难免,老父也有一定年纪了,至于诅咒什么的,不过是无稽之谈,是你赵哥哥失心疯了。”
赵元承的眼气得更红了,又上前一步,被阆采勐和阆采泽双双拽住了手臂。
“贤弟,今儿真是叨扰了,若不是这不肖子闯来险误事,我也不敢抽身过来,家中刚把灵棚搭起,正处处忙乱着,我们便不作多留,改日再聚?”赵崑对阆正平说完,又向灵堂的方向一拜,犹疑了一下,转头看着阆九川道:“九丫头,可能借一步说话?”
“他老人家去了,也就无事。”阆九川彷佛知道他想问什么,回了这么一句。
赵崑却像是松了一口气似的,这表情让阆正平不免侧目。
阆九川暼了身旁一眼,又看向赵崑,冲他招了一下手,走到一边,等赵崑走近了,才道:“南书房的书架第二列有一本博物誌,你回去看看。”
赵崑瞳孔一缩,定定地看着她。
阆九川有些无奈,又道:“还有,他老人家要穿那件粉蓝绣着海棠花的绸衣走。”
赵崑的手指微颤,深吸了一口气,想说什么,却见阆九川已经转身往灵堂里走,她还微微侧头嘴唇翕动,彷佛在和谁说什么似的,不由得顿住了,眼眶有些发红。
众人看着这一幕,都有些面面相觑,直到赵崑父子被阆正平送走了,才回过神来。
“不是,所以她真的就把赵老爷子给咒死了,这不是妥妥的乌鸦嘴?”阆采苓声音有些尖锐。
站在她身边的吴氏扯了一下她的衣袖,努了努嘴。
阆采苓一看,但见嫡母和崔氏并排站着,两人的视线都落在她身上,表情意味不明,脸色不禁白了几分。
阆家其他人尽管心里好奇得要死,也不敢胡乱开口,万一被阆九听见了,也咒他们,然后来一个好的不灵丑的灵呢?
而赵崑此时也在教训满脸愤懑赵元承,道:“你是嫡长孙,你祖父刚走,家里正忙乱,你作为他寄予厚望的长孙,不在家帮忙治丧,却跑来别人家闹事,这像什么样?还有你说什么咒死,你这还是广读圣贤书的学子?这样的话说出来,传出去,不但坏了那小丫头的名声,更会让人耻笑你不明是非。”
赵元承有些羞愧,却道:“您没听见她是怎么咒祖父的,说他没几日好活,祖父果真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