京中权贵,多养有门生,开平侯府也不例外,在专门供给门生幕僚居住的,就是府中南院,单开一门,却不想这人都走到主院了。
“小生本想着去给老侯爷上香,怎料走岔路了。”柳明有些惭愧地道:“还险些冲撞了小姐,实在惭愧。”
他后面这话,是对着阆九川说的,又长揖一个君子礼。
阆九川眉梢一挑,走前一步,仔细看了下,对建兰道:“让人把他轰出去,莫要让他到灵堂脏了老爷子的眼。”
建兰:“?”
柳明直愣愣地看着阆九川,怎和他想的不一样。
阆九川满脸嫌弃,冷笑道:“心术不正就算了,浑身狐媚子骚浪味儿都没散去,还敢去给老侯爷上香,你想死?”
柳明心中狂跳不已,涨红着脸,想要辩驳几句。
阆九川却是没有半点要听他废话的意思,对建兰道:“还不快去。”
建兰啊了一声,还没动,柳明便一脸屈辱地道:“在下不过是走迷了路,小姐怎辱我如斯,在下是侯府的门生不假,却也不是任人侮辱的。”
阆九川笑了:“你冲上来,不就是想攀高枝么?这点轻辱都受不住,你怎么攀得高枝,难道乌京的高枝就好你这口故作威武不能屈的套路?”
“你!”
阆九川说完就走了,建兰叫住一个仆人,把他带走。
柳明气得跳脚,自南院出发前,隔壁的何超就暗戳戳嘲笑他异想天开,果不其然。
可这九姑娘不是从乡下接回来的么,怎么比那养在深闺的还难缠,嘴巴又毒,果然乡下长大就没受过正经教养。
等此处安静下来,却从暗处走出几人来。
阆正平对身边的管事说:“去查一下那个柳明,有问题的就轰走。”
“是。”
阆正文双眉皱起:“大哥,你是听了九娘的话,也觉得那门生想攀高枝?”
阆正平哼了一声:“这个掌灯的时段走迷了路,小姑娘都不信,你信?换着个脸皮薄的深闺小姑娘,指不定都被糊弄了去。”
可惜了,偏遇着了个嘴毒还不会管对方死活的,踢了个钢板!
第27章 谁的转机是个娇弱娘们
在京师,权贵治丧不是什么新鲜事,但治丧治成阆家那般别样轰动的,却是闻所未闻,敢问谁家治丧,会有人这么大胆在死人头上动土,不对,下黑手啊。
但开平侯就遭了这个大冤,险些死后都不安宁。
是的,在阆正平入宫哭了一场后,有人欲在开平侯的丧事上做阴损手段祸害阆家的事就传开了,使得京师中对此议论纷纷,阆家这是得罪了哪路狠人,要被这么恶毒的下黑,连死人都不放过啊?
不管如何,在这纷纷扰扰中,停灵七日后,开平侯就平平顺顺的出殡,也因为前有那阴损之事传出来,乃至于出殡当日,还引来不少人设了路祭送行。
阆九川混在孝子贤孙的队伍中,慢慢的挪动,一边想着等这丧事结束了,她干脆就回庄子上守孝,再溜回来,总能寻到修复残躯的机会,不然困在深宅,她岂不跟折翼的雀儿一样?
她死皮赖脸的从地府爬回来,可不是为了做乖乖千金大小姐的,而是要找回她的一魂二魄,如此才算是全须全尾的一个人。
若不然,靠这么副看着孱弱又脆皮的身体,能干出什么来?
听听,旁人都觉得她娇弱。
阆九川被仆妇从冰冷的长街上扶起来,眼角余光暼向那围观的人,兴许有人认识阆家人,竟还注意到她这副陌生的面孔,在相互打听着她是什么人。
只是,那话能再难听些么,弱柳扶风不胜怯弱没啥的,就……
短命相?
阆九川看着自己青白的手,嘴角一抽,扭头看过去,那张同样青白的脸配着一双又黑又大的眼睛,偏让人觉得毛骨悚然,被她看过来,说着话都自觉闭了嘴。
“九妹妹,你没事吧?”吴氏眼角余光看到她迟滞的动作,颤着话音问了一句。
阆九川看她自己都是惨白着脸,冻得浑身直哆嗦,脸比初见时瘦了一大圈,气息也不太好,却不忘关心自己,便摇了摇头。
治丧繁琐,对于长年生活于后宅没有吃过什么苦的妇人来说,必然是遭罪吃苦的,尤其是在冬日,像今年,本就天寒,还单薄的穿麻戴孝,得去半条命。
想来这回去之后,倒下的人会不在少数。
委实累人。
阆九川暗中给自己掐了一术,暖意从脚底升腾上来,吁出一口气,跟上那蜿蜒的队伍。
……
乌京西城的城隍庙,有一棵活了有八百年的银杏树,冬日萧瑟,银杏叶子早已掉光,树冠上压着积雪,宛如换了一团云朵新装。
本该沉寂的老年银杏此时却是无风颤起来,积雪扑簌簌地落下。
有缩在城隍庙的乞儿见了,揉了揉双眼,盯着老银杏,歪了歪头,今日风也不大啊,那老树怎么会颤动呢?
定是他冻得眼花了。
却不知,树干中,有一团白如荧光的细雾在里面上下涌动,十分活跃。
“老银老银,我的转机动了,我感受到了。”白雾激动地开口:“等了快一年,可算让老子等到了。”
老银杏微微颤动,似是在回应他。
白雾看它不说话,贴在树干内,如云雾一样的荧光抚着杆支,道:“这一年,多谢老银你借地给老白我容身,等我转机得手,修养好了,必来还你容身之恩。”
树干内嗡地一声震动,似有叹息传来,仍是什么话都没有。
白雾也不在意,道:“俺老白去也。”
它咻的一闪,很快就消失在树干内,向感应到的方向冲去。
老银杏等它跑远了才松了一口气,当初心软怜它渡劫失败,灵识都快散尽在天地间,才借了躯干让它栖身,结果这玩意好能吃,把它这几百年吸来的愿力快吸尽了,倒是日渐一日的好起来,而自己,虚得不行。
树一虚,叶子都不及从前黄了,怨不得有些来庙里上香的香客都在怀疑它这棵老树是不是气数已尽了,不然忽然的叶子怎不密不黄了呢?
如今这大食的玩意终于走了。
老银杏真想来一串爆竹欢送,忽然感觉自己好像漏了什么没跟那家伙说,是啥呢,算了。
瘟神走了就好。
冬日里,哀乐尤为显得凄绝。
阆九川目送着阆正文带着阆采勐阆采泽扶着棺椁远去,总算松了一口气。
“九妹妹,我们也上马车吧。”吴氏招呼她上马车。
致此,丧事就算结束了,剩下的就是守孝了。
阆九川没有拒绝,上了马车,车内,早就坐着阆采苓阆采瑶。
阆家说是孙辈十数人,但除去夭折的,还有已出嫁的长房嫡长女庶长女,尚待字闺中的,就只有阆采苓,阆九川,还有三房的阆采瑶,男丁则是长房的阆采勐和两庶弟,一个同胞嫡出弟弟,三房则只有一嫡两庶子,十只手指刚刚数得完。
所以这个马车里,就是同辈中的女眷在。
阆九川一上车,就合上眼闭目养神。
马车晃动中,她蓦地睁开了双眸,一双眼睛直楞登地透过车厢看出外面,眸子深处有金黄色的光一闪而过。
外头,一团白雾跟只无头苍蝇似的乱窜。
“明明感应就在这啊,到底是哪个?”白雾急得有些恼火,想了想,忽地浑身细雾形成一股小旋风,刮向那在雪地中行走的马车,车子的车轱辘顿时一拐一塌。
啪嗒。
尖叫声分别从车厢内传出。
阆九川眼神一利,挑起车帘。
等马车完全停下,阆家人纷纷从车内走出,但见几辆马车,不约而同地歪了一个车轱辘,使得车身歪斜,不禁都有些古怪。
阆正平吩咐管事和马夫查探。
阆九川下了车,走到一旁,冷眼看着那团白雾,只见它兴匆匆地卷向阆家的男丁,很快的又离开。
“不对,都不是,怎么会不是?”白雾气得嗷嗷大叫:“分明就是在这里,哪去了。”
阆九川指尖一动,轻轻地敲着腰间的帝钟。
白雾一顿,腾地飘了过来,十分愕然地立在了她面前,像是有些不敢置信,甚至围着她转了一圈。
不是,这脆皮的小娘们是它转机?
城隍庙外,老银杏树呀的一声喃喃自语:“忘记告诉它了,它的转机是个小娘们呢。”
第28章 总有不长眼的馋我……
娘们,怎么是个娘们,还是个风吹就倒的弱娘们?
这样的话阆九川听了一路,反反复复的,又看那团白雾百般变形,一会扭成条,一会又胖成球,不断地念叨着这句话,像是在犹豫些什么?
它不动,阆九川也只当不知它存在,只是手一直抚摸着腰间悬挂着的帝钟。
这团灵识不知什么来头,阆九川却从它身上嗅到了点同类的味道,如此,就不能轻视了。
是的,眼前的这团白雾也不是什么云雾,而是一团不知哪来的灵识,阆九川认为,看不出来路的,最好不要忽视,尤其是她如今这么副身体。
它跟了她一路,一直念叨着回到阆家,她的院落,才像是下定了决心。
“娘们就娘们,好歹是老子的转机,总不能不要了。”灵识盯着阆九川,从牙缝里挤出一句:“大老虎能刚能软,自然能雄能雌,只要我不说,谁能辨我是雌雄?”
什么?
阆九川眼皮一跳,腾地抬头,那团灵识已经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的速度向她冲了过来。
嗡。
阆九川的神魂猛地一疼,险些被完全撞出去,而那团灵识,则以蛮横之势去抢占她的灵台,欲将她的神魂给完全挤出去。
霸道又强横。
阆九川气笑了,原来如此,她当它是想要如何,原来是在饮恨她是个女子,才犹豫要不要抢她这副残躯。
之前在灵堂的小鬼是这样,如今这不知来路的灵识也是这样。
真的是,总有不长眼的馋我身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