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放在我书房。”她把木料递给建宁,问:“有话就直说,不要吞吞吐吐的,什么事?”
建兰看向古嬷嬷,后者上前一步,道:“夫人晕过去了。”
阆九川一顿:“心绞症又犯了?”
古嬷嬷摇摇头,道:“是崔家来人了,也就是您外祖父家,崔大人升了户部侍郎,已回京任职了,崔家人也已在路上,估计二月就能进京了。”
阆九川哦了一声。
她和崔氏的母女关系并不好,对于崔家,那更是一点感觉都没有。
“去传了水来,我洗漱更衣后,再过去夫人院里请安。”
古嬷嬷一喜,对建兰点点头,想了想又试探地问:“姑娘可要听一听崔家?”
阆九川可有可无地点头。
崔氏乃出于名门清河崔氏一脉,她的父亲崔鸿喆,亦是出于崔氏嫡系,虽然不是长房,但和长房长兄一母同胞,且又身居高位,是以在崔氏地位也极高。
崔鸿喆为人板正严肃,不苟言笑,循规拘礼,最是讲规矩,他和元配秦氏也就是崔氏之母乃是联姻,婚后二人称不上琴瑟和鸣,但相敬如宾是有的,两人婚后很快就有了一子。
阆九川一愣:“夫人不是嫡长女么?”
古嬷嬷有些悲伤,道:“是,但在夫人面前,其实还有一子,小名源哥儿,在夫人出生那年就夭折了。”
秦氏怀着崔氏的时候,带着只有三岁的儿子回娘家饮喜酒,途中源哥儿闹着要骑马,她允了,让护卫抱着跑,谁曾想,就遇了刺客,护卫虽然拼死相护,但源哥儿却是摔下了马,被马蹄踩中了胸口。
阆九川心头一寒。
古嬷嬷擦了一下眼角,道:“那刺客就是老太爷的政敌派来的。哥儿没了,当时的老夫人在惊痛交加之下早产了,咱们夫人是八月子,早产加丧儿,郁结于心,一直缠绵病榻,在夫人五岁的时候,就撒手人寰了。”
她深吸一口气,道:“哥儿出事后,老夫人就一直怨恨着老太爷,恨着他,更恨自己让哥儿去骑马,两人虽没争吵,却成了怨偶。而老夫人去世一年后,老太爷就娶了现在的闻老夫人,此后又生了两子一女。”
“有其余妾室么?”
古嬷嬷摇头,道:“那是没有的,从前还有个老通房,秦老夫人去了后,也服侍着咱们夫人长大,夫人出门子后,她也因病去了。”
“那闻老夫人性情如何?”
“崔氏重名声,她倒也没有苛待夫人,不过么,到底不是亲生的,总是不比自己的孩子的。”古嬷嬷面露讥诮,道:“逢年过节,夫人这没娘的孩子,就是看着那一家子团圆,而她就像个局外人一般,格格不入。”
说到这里,她又看了阆九川一眼,见她没有半点动容,微微叹气。
“崔氏那样的名门,轻易不会和勋贵联姻吧,怎么她会嫁到阆家?”阆九川有些不解,那样重规矩的世家,想要保持清贵,多半挑选书香人家,甚少和勋贵结亲的。
古嬷嬷冷笑:“在姑爷之前,夫人也定过一门亲,是书香人家薛家的长子。哦,也就是如今的顺天府丞薛文瑞,只是后来退了,因为那薛大人有位青梅竹马,二人花前月下时被人瞧着了。”
她没多说,但阆九川却都从中知道后续,无非就是被狗血灌到包浆的剧情呗。
“和姑爷相识,乃是夫人去给秦老夫人上香点灯时,遇了急风雨马车倒了,才有了缘分。其实老太爷并不满意姑爷,是夫人执意要嫁,所有人都认为她是在赌气,其实不是的。”古嬷嬷似有些缅怀,道:“老奴伺候夫人也有三十多年,说出来您可能不信,她笑得最开怀的时候,是和姑爷成亲后,怀着您的那些日子,也是最自在的,比在娘家还自在,可惜……”
阆九川不明白:“照您这么说,夫人和崔家就算不亲密,也没有多大的仇吧?听说逢年过节也有送节礼,算是有个面子情,崔家人回京,不至于激动得晕过去吧?”
“是因为嫡长子之争。”古嬷嬷道:“崔氏的孩子,为免过早夭折,满三岁养住了才会记入族谱,源哥儿刚满三岁,也是打算过年时入族谱的,却是发生了不幸,就一直没入族谱。后来,老太爷将闻老夫人所生的长子记成嫡长子,当时夫人据理力争而不果,还顶撞了老太爷,骂他不配人父,被老太爷打了一巴掌不说还罚跪了祠堂,可怜夫人当时也不过十岁,在那阴冷的祠堂跪了一晚,等打开门时,人已发起了高热。自那之后,夫人就和老太爷生了嫌隙,对闻老夫人以及弟弟妹妹就更淡了。”
“出嫁后,夫人就以路途遥远,不曾回过娘家,姑爷去世后,就更不提了,以孀居不祥,连门都甚少出,夫人心里其实也是怨的,多少也当崔家只是个来处,节礼送着就算全了礼数了。如今听得崔家人回京,此后少不得打交道,她心里又如何能舒坦,想起往日种种,激动之下才晕了过去。”
古嬷嬷觑了一下阆九川的脸色,道:“不是老奴要为夫人开脱说话,但是姑娘,夫人和姑爷成亲是欢喜的,她也把这小家当成自己真正的家,有了您之后,就更是欢喜,盼着此后一生和美,只没想到,天不公,姑爷也没了,然后……夫人,也不容易。”
阆九川抬头,淡淡地道:“嬷嬷,她不容易,那她的女儿,又何其无辜?或许夫人认为我非她亲生,是我占了真正的九姑娘的位置,但我一个刚生下来的人,又知道些什么呢?她再怀疑,再恨,也不该恨我,尤其是不知道真相的时候。她从一开始,就恨错了人,也做错了。”
古嬷嬷脸色微白。
第266章 气死人不偿命
崔氏不容易,阆九川能明白,甚至作为旁观者,也会觉得她身世坎坷,但她却不会因为对方的不容易和可怜而代替原主去原谅她的过错,做错了就是做错了,这没得洗。
古嬷嬷问她是在恨夫人吗,其实也谈不上滔天仇恨,只是不认同她的做法,也谈不上多感同身受,她到底不是原主啊。
有资格谈原谅的,只有原主。
她现在维系的,只是原主和阆家的牵绊,将来如何,等她替原主了结了身死因果,应该就会明了了吧?
阆九川在意的其实只有一点,就是她在和崔氏初见时,分明感受到血缘牵绊的。
她入了栖迟阁,崔氏却不在她的卧房养着,而是去了佛堂。
墨兰带着她转去了小佛堂,轻声道:“姑娘也劝一下夫人,身子骨才是最紧要的。”
阆九川进了小佛堂,就见崔氏跪坐在蒲团上,身姿笔直,双手合着一串紫檀木佛珠,喃喃念着经文。
而在她之前供桌上供着的,却不是菩萨神像,而是两个灵位,一大一小,大的乃是秦氏之名,小的,却姓崔,单一个源字。
这是崔氏之母和她那个夭折的哥哥的牌位。
而在另一个供桌,则单供着阆正汎的牌位,同样点着长明灯,燃着檀香,摆着新鲜的瓜果花卉。
阆九川看着几个牌位,心想和她最重要的几个人,有一半在这里供着,如果算上原主,还不止了。
不问恩怨,故人为重。
阆九川想了想,上前从香桶里取了两柱檀香点了,执在手上向秦老夫人和崔源的灵位拜了拜,插在了香炉上,微微垂首哀念了一下故人。
随后,她又另取了一柱香拜了阆正汎,等转过身后,才看到崔氏直勾勾地看着她,眼神复杂。
“夫人拿自己的身子骨来惩罚自己,也不过是让身边伺候的人担忧罢了。”阆九川淡淡地道:“夫人若是慈悲人,何苦要折腾身边人?”
崔氏脸色苍白,在程嬷嬷的搀扶下起了身,看向那两个牌位,解释道:“这是我母亲和我哥哥的牌位。”
“嗯。”
崔氏看着牌位,问:“你会玄术,你说,我是不是个不祥之人,刑克六亲,若不然,我母亲哥哥,还有……”她看向阆正汎的牌位,道:“你爹,都早早就离开了。”
阆九川在心里加上原主,只是没说出来,道:“崔老爷子还活得挺好的,也算不上。”
崔氏额角青筋一跳,忽然就不知说什么好了。
她说的也是事实!
阆九川又道:“夫人出身名门,想来也是自小读书的人,竟还会信刑克六亲一说?”
崔氏声音寒凉:“若非如此,为何死的不是我呢?”
阆九川眉目疏冷,回道:“人终有一死,时辰到了,阴差自会来请上路。”
崔氏:“……”
真的是,气死人不偿命!
程嬷嬷眼前一黑,嗔了一句:“姑娘!”
不会安慰,其实不说话也行的。
但崔氏愣是被阆九川这连番呛话,忧伤消弭大半,搭着程嬷嬷的手,走出佛堂。
再回到她的寝卧,崔氏就像被抽走了精气神似的,歪在大迎枕上,道:“崔家,就是我父亲那边回京任职了,以后崔家人会在乌京,多半也会遇上,你心里有数就行。”
“古嬷嬷已说了。”
崔氏看她一眼,又道:“还有,就是过继嗣子一事,你可有什么想法?”
阆九川撩起眼皮,神色懒倦,瞥了过去:“夫人做主便是。”
“如果……”
“夫人,我在阆家待多久都是个问题,更不说我本就没打算成亲嫁人,所以不要指望我会招赘生子,传承这一脉。”阆九川打断她的话,道:“嗣子一事,您觉得哪个孩子有缘,就和阆大伯商议便是。”
崔氏闻言脸色越发的白了,嘴唇微颤。
两人对视半晌,崔氏深吸了一口气,道:“此事再议吧。今年你父亲的道场,因为镇北侯府的世子三月里大婚,镇北侯到时候会回来主持婚事,想把给你父亲做斋醮这事提前办了。”
阆九川心头一动:“他当真每年替父亲做斋醮道场?”
崔氏点头,清冷的眉眼也染了些许暖色:“的确如此,他镇守北疆,若无法赶回,也是让世子爷代替主持的。”
“他已是堂堂侯爷,为父亲做道场,一做就是十几年,倒是颇有诚心。”
崔氏没多想,只道:“他当年乃是跟着你父亲的副将,彼此亲如兄弟,就是你父亲的尸首,也是他从战场上背回来的。”
她的声音微颤,眼角有些发红,似是不敢回忆。
阆九川道:“那到时候真要仔细看一看这位世叔,真心几许了。”
崔氏听了这话,总觉得她话里有话,心里不禁有些古怪。
“夫人歇着吧,我去给老夫人请个安。”阆九川站了起来,向她福了一礼便离开。
崔氏呆坐许久,才问:“嬷嬷,你说她说的,在阆家待多久都是个问题,是什么意思?”
程嬷嬷却是一笑:“夫人如今和姑娘说的话,比之前要多了,也没那么刺了,老奴相信,会越来越好的。”
崔氏沉默。
很多东西,往往事与愿违。
阆九川给老夫人请了安,就回到书房,将掣等在那里,指着桌面上的东西:“你看我挖到什么宝贝了?”
阆九川快步走过去,拿过桌上的物事,一尊青龙玉玺,不过方圆四寸,上钮五龙交缠,正面刻有“受命于天,既寿永昌”八个篆字。
“这就是碑柱底下藏着的真正阵眼?”她眸子半眯,道:“传国玉玺,压在了那阵眼,那澹台现在用的玉玺又是什么?”
她确实没动法阵就渡了那些伏家军,但不代表她就会放着这么个九宫八卦阵在那视而不见,万一澹台家发现英灵消失后,再丧心病狂地重新往里投放一些有功德的魂灵,摧使法阵继续运转呢?
这种机会,她可不想给澹台一族!
“还能是什么,假的呗。”
阆九川的手一颤,假的,那这两百年,澹台都是拿着假货行真令了?
第267章 舍不得孩子套不住狼
阆九川倒没认为手中的传国玉玺是个假货,它上面散发着的紫金瑞气,可不会作假,光是拿在手上,都能感受到它浓郁的吉气。
怪不得她当时看到那碑柱有紫气散发,原是它之故。
“玉玺乃是国之重器,象征着皇权天授,正统合法,没有传国玉玺,便是立国当皇帝了都跟个白板天子一样,他们怎么还会把象征皇权的国之重器压在那里做阵眼?情愿搞个假货用着,也不怕被人发现了,指责非天授正统。”将掣很是不解那些人的脑回路。
阆九川道:“若是普通人当了皇帝,没有传国玉玺可能还会心虚,但现在掌握皇权的是玄族,他们既然见过真品,你说凭着他们的力量,伪造一个仿真的又会有多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