阆九川跪坐在草席上,半点没打算和阆家人交谈的意思,她脑海里甚至都没消化刚才得来的信息,而是忍受着五脏六腑传来的疼痛和饥饿。
她这身体,千疮百孔,非但需要修补,还得要功德养着,才能肉白骨,定神魂,也才能去寻找她另外的一魂二魄,找她的过往。
现在,她光靠术数去维持众人眼中‘正常’的阆九川,其实很费精气神,一个不察破功了,估计能吓死这一大家子。
真真是靠功德续命。
她再一次对判官骂了个十八代,要是具健全妥当的身体,她何至于此?
倏地,阆九川抬起头,看向那具金丝楠木,双眼微亮。
丝丝缕缕的功德气运从棺木那边缓缓向她这里聚拢而来,很稀薄,但聊胜于无。
这是属于祖宗庇佑。
是阆家老太爷以及祖辈当年在北境打匈奴守护百姓而积攒下来的万千功德,如今这气运,也有她这阆家女的一份。
阆九川感受着那功德气运的滋养,喟叹出声。
可惜了,太过稀薄,不然她肯定能得到更好的滋养。
都怪阆家子没几个出息类肖祖的,使得家族日薄西山,连这气运都快散了。
阆九川不满地扫了一眼身侧的人,废物。
那两个在嘀咕的小辈皮一紧:“?”
她那眼神是啥意思?
看不起咱们吗?
嘿,这村姑,要不是场合不合适,大哥又在场压着,不然他们非得给她掰头一二。
两人对视一眼,不掰头,那使点坏?
刚起了心思,但看门口处一暗,他们立即把使坏的念头给按下来。
二伯娘来了,不管她再厌恶这个堂姐,那可都是她唯一的孩子,谁知道会不会护犊子?
崔氏走进来,脚步就微微顿了一下,视线在阆九川身上扫过,若无其事地越过她,走到另一片位置跪坐,隔着好一段距离。
所有人都看在眼内,眉梢轻挑,十多年了,崔氏这当娘的还是那想法,那以后可有戏看了。
刚和阆九川闹了个不痛快的阆采苓轻蔑一笑,二房唯一的骨血又如何,还不是个不受待见的?
她看向阆九川,想要看看她失落的神色,却见对方站了起来,往棺木那边走去了,不由瞪大了眼。
这村姑又要发什么癫?
第6章 这个异端,她怎么敢?
阆九川靠在棺木前跪坐下来,扭头看向棺内,感受那微薄的功德涌向自己,滋养着这肉身和神魂,不由吁出一口气。
在看到有些气运还是分散到阆家人身上,她眉尖蹙起,直勾勾地看着盖着白布的尸首,要是她也躺在里面,这些功德气运会不会都只涌向她?
想想就欢喜,想薅。
阆九川临时镶嵌的一双狗眼珠子险些把棺材里的老太爷盯出洞来。
呼啦啦。
灵堂内忽地刮起一阵风,吹得地上的黄纸乱飘,烛火也晃动不已。
所有人都愣了一瞬,这风哪里来的?
他们下意识地看向阆九川,她跪在那里,是不是扰得老爷子不能安息了?
崔氏面色沉沉,眉头紧皱。
阆九川察觉到落在身上炽热的目光,瞥了过去,又若无其事地把化宝盆拖到自己跟前,捡起地上的黄纸扔了进去,道:“我给老爷子烧点纸,保他在地下路路畅通。”
众人听了,脸色稍霁,倒还算有点孝心,不过路路畅通又是什么鬼?
崔氏阖上了眼,嘴里默默念着经文。
倏地,一声老哥在门口嚎了起来,振聋发聩。
有人杵着个拐杖冲了进来。
“你个老匹夫,你就是比老子命短,说好的在七十时比谁尿得更远,你他娘的说话不算数啊。”
灵堂静默。
阆九川烧纸的手微微一抖,抬起头看向来人,嘴角微抽。
来人是个鹤发童颜的老者,一身素袍,握着手杖,走到了棺木边,看到里面的人时就哽咽了:“老匹夫,躺在那作甚,起来喝酒啊。”
“祖父。”一个穿着月白长袍的青年无奈地扶着老者,轻声劝道:“先给老侯爷上个香吧。”
“是啊,赵世伯,家父去得很安详,您别太伤怀,要是因此伤了身子,家父在天也不能安息了。”陪着他进来的阆家世子爷阆正平也上前劝慰,其余阆家人也早已起立,男子如阆采勐等人也跟着劝慰。
“你们不必劝了,我这把老骨头,还硬朗着,哭他一场也是他该得的。”赵老看着已经被掀起殓布的死对头兼老友,神色哀伤,两人斗了一辈子,此后可就没对手了。
“有何好哭,你们很快就会见面了。”冰冷如霜雪的声音打破这哀伤。
嗡嗡的劝慰声一静,所有人都惊愕地看向阆九川。
她发什么癫?
她这说的什么疯话,这是能对一个来吊唁的老人说的吗?
阆正平瞬间反应过来,厉声呵斥:“放肆,你在胡说八道些什么?你是……不对,你是谁家的?”
他看向面前这个完全陌生的少女,一时有些怔楞,这打哪来的,他们家有这样的姑娘?
阆采勐连忙道:“爹,这是二叔家的九妹妹。”
阆正平听了,立时就想起来了,那个被送去庄子养的孩子,二弟唯一的骨血,他下意识地看向崔氏,张了张口,不好说什么,只挥了挥手道:“看她弱不禁风的,就别在这跪着了,带她下去歇着。”
崔氏的脸阴沉如水,指尖在发抖,胸口更气得起伏不已,盯着阆九川,这个异端,她怎么敢?
第7章 闯嘴祸,火上烧油
有了现任大家长的命令,阆采勐连忙去拉阆九川,一边叫妻子:“婉芳,你带九妹妹下去安置。”
走,那可不行。
离开了,她还怎么汲这功德气运?
“放手,我不走,谁都不能阻止我留在这尽孝。”
阆九川略一挣扎,咔嚓一声。
吴氏惊呼出声,白着脸看着她的手。
阆采勐也感觉到自己握着的手传来的异样,下意识地一松,我的老天奶,我什么时候有神力了?
但见阆九川那只右手完全折了似的,像是失去了筋骨支撑,软乎乎地垂着,一看就是断了。
堂内惊愕的目光唰唰地落在阆采勐面上,得对这村姑意见有多大,才下这么狠的手?
阆采勐涨红了脸,又慌又急地解释:“不是,我没用力啊,我不是故意的。”
天地可鉴,他真的只是拉了一下,绝没有粗暴,更没用力,但九妹妹这手明显折了,谁能信他?
“你真是……还不快叫府医过来?”阆正平也吓了一跳,这个久未谋面的侄女这么脆皮的吗?
现在他也不敢说些严苛的话去责备孩子口没遮拦了,她可是早逝的二弟唯一的骨肉,是独苗,而且,二弟妹也在这看着呢。
阆正平看了一眼崔氏,有些心虚,对阆采勐叱道:“你就没个轻重的,下手这么重,这可是你九妹妹。”
阆采勐:“!”
我冤呐,我真的只是拉了那么一下下!
吴氏战战兢兢地去扶阆九川,颤声道:“九妹妹,府医很快就过来,我们先下去厢房候着吧。”
不是她对阆九川多有好感,而是这个素未谋面的小姑子刚回府,又是二房唯一的独苗,现在却被自己的夫婿‘打’断了手,要是传出去他们长房长子嫡孙在祖父的丧礼上欺负二房孤儿寡母的,唾沫星子都能淹死他们。
阆九川甩了甩断手:“不用。”
吴氏被那断手晃得眼前发黑,心怦怦的跳得飞快。
阆九川若无其事地抓着手一接,又是咔的一声,又往手上掐了个术,再举起来:“我自己就能接。”
还得尽快找到合适的手筋接上,不然时不时断一下也是麻烦。
众人目瞪口呆,看着阆九川跟看怪物似的,看她分明平平无奇的样子,可搁这断了手,还能面不改色的接上,当真是个小姑娘能干的事?
“现在没事了,我可以继续烧纸了。”
不是,现在重要的是烧纸吗?
崔氏感觉自己短短几个呼吸经历了人生跌宕似的,黑着脸上前看向阆九川,沉声呵斥:“孽障,还不跟我走?”
阆九川的脚步一顿,扭头看向她:“你叫我什么,孽障?”
崔氏看进她的眼,心剧烈一跳,慌得不行,用力眨了一下眼,再看,那孩子的眼很圆很亮,她看错了?
刚才,她仿佛看到两只空洞洞的眼眶,里面什么都没有,十分慑人。
她眼花了。
众人看母女二人似是干上了,暗叫不好,阆正平立即对儿媳妇使了个眼色。
丢脸也不能在外人面前丢啊!
吴氏立即上前,去搀扶阆九川的手:“九妹妹,还是下去让府医看看吧,该上药就上药,可不能耽搁了。”
阆九川挣脱她的手,看着崔氏冷笑:“十几年不见的女儿归家,你称之为孽障,敢问夫人,我何德何能担得了这称呼?就因为我说这位老爷子时日无多了?”
众人眼前又是一黑,你娘其实骂得也没错,你这个孽障,哪壶不开提哪壶,刚刚不是已经把你闯的嘴祸岔过去了吗,干嘛旧话重提还火上烧油?
第8章 口出狂言,犯众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