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跟着母亲进了自己的卧房,母亲端坐在椅子上,她则是坐在床上。
“之前刑侦大队工作那事儿你考虑得如何了?人家还等着你回信儿呢。”
“呃……我给忘了,我现在给他回个电话去。”林庭月说着就要起身出门。
“着什么急,你先跟我聊聊。”戚音起身又给她按了回去,顺势也坐到她身边,“你实话告诉我,那工作你是不是就没打算去?”
林庭月竖起大拇指,“知女莫若母。”
“其实当初你爸说的也在理,对咱们女人来说的确不是什么能长久干的工作,但是我今天打听了,那小卢,人家还没找对象呢。”
“……妈,你不会又相中人家了吧?咱家可没第二个姑娘收了他当女婿了。”
“你就不能给收了?这小卢他家里也还可以,他爸又是你爸战友,知根知底的,你俩在同一个单位还能处处感情,到时候结婚了,你就辞职在家享清福,多好的事儿。”
林庭月震惊,“我都结婚了,妈你能不能清醒点。”
“结了就不能离吗?你也不用担心自己是二婚,就咱们家这条件,多少人想来跟咱们结亲都排不上号呢!你倒好,找了个低到不能再低的,你这后半辈子怎么过?”戚音一说起这事儿都憋屈,她倒也不是讨厌喻行舟,实在是喻家这成分问题太难办,也是因着这个,按说在这次小两口回北城怎么也该补办个酒席的,因着喻行舟父亲还在农场,就还是先算了。
“妈,你都说咱家条件好了,那我就算找个差的,您还能看着我过得惨兮兮的吗?而且这以后还不知道怎么样呢,事情都是有转机的。”林庭月这个时候真的很想说出未来的变化,但就算她敢说,人家也不敢信。
“你就非他不可了?”
“不是,妈……”
门外,喻行舟刚端着果盘到门口,就听到了这段对话。
他的心脏像是被人猛地重锤,痛到浑身发抖,极力咬唇克制着后退,不敢再继续听后面的内容,仓皇离去。
而屋内的林庭月满脸无奈,“不是,妈,我俩现在感情稳定,他又没什么过错,如果他对我不好,不用你说我自己就会走,而且这都半个多月了,您之前不也说他哪哪儿都好,唯独就是成分不好,那等后面成分问题解决了不就行了?”
“你说得轻巧,你能解决?”
“我当然解决不了,但我有耐心,可以等到问题解决的那一天。”
母女俩最终还是没能达成共识,戚音无奈道:“那你去给人家回个电话吧。”
“得嘞。”林庭月赶忙起身下楼,忽然想起来刚才说好来敲门解救她的人竟然没来,果盘在桌子上放着。
这时卫生间传来一阵冲水的声音,过了会儿门打开了,果然是喻行舟。
“刚才怎么没上来?”林庭月小声问他。
喻行舟一脸抱歉地看着她,“突然肚子疼……”
“是不是今天在外面吃得不干净?用不用买点药?”
“不用,已经好了。”
林庭月也没多想,还着急去给人回电话,而喻行舟也不似往常那般粘着她,径自上楼回了卧房。
想到这会儿卢修远应当是下班了,林庭月翻开电话本给卢修远家里打了通电话,接电话的正好是他本人。
“想好了真不来?”卢修远没想到她真不眼馋这正式工作,但想到林家也能养得起一张嘴,倒也能理解。
“嗯,志不在此,就不占用这个岗位了。”
“行吧,本来想着借你立功这事儿直接给你安排成正式工的,那只能看看能不能给你申请点奖励了。”
“给钱还是给东西?”
卢修远听完笑了,“你家这条件还缺钱呢?”
“没人会嫌钱多。”
“我申请看看吧,你也别抱太大希望。”
林庭月自己也明白,就是开个玩笑,估计到时候就是发个表扬信,最多能有个水杯本子就不错了。
等她结束通话回到房间的时候,瞧见喻行舟正在整理他们的衣服。
“这么想回家啊?都开始收拾行李了。”林庭月从背后抱住男人,手摸摸腹肌又捏捏胸肌,他身上有了些肉之后就不再是硬邦邦的骨头硌着难受了,林庭月没事就爱摸一摸抱一抱。
“屋里太乱了,就整理一下。”喻行舟原以为自己会心虚会紧张,可真到骗人的时候却觉得平静如水,好像他真的只是想收拾一下房间。
“行,那你先收拾着,我去洗个澡。”
林庭月什么都不知道,拿了换洗的内衣就风风火火地出了卧室。
喻行舟叹息了一声,继而将他们的衣服分开,属于他的衣物本就不多,全部装进了行李袋中也没装满。
等到了该躺下休息的时间,喻行舟假装熟睡,尽量减少交流。
林庭月依旧没多想,还以为是他今天出去玩太累了。
身边的呼吸声逐渐绵长平缓,喻行舟却睡不着了,但他也不敢动,睁着眼睛看着屋内的漆黑,如同他心上的黑洞,静谧、麻木。
从乡下来到北城的这段日子,他的心情总是起起伏伏,患得患失。
他经常会想起年幼时的家庭和睦,父母宠爱,一路顺风顺水直到十四岁那年,黑暗笼罩过来时,他的家庭随之分崩离析。
然而过得比他坎坷的大有人在,即便是他去了乡下,爷奶也在努力干活,好让他安心读书,直至高中毕业。
偶尔他也会听到村里的人议论说他命不好,运气不好,渐渐地他也觉得,是自己过去太顺了,好运气用光了,之后剩下的就只有苦难。
直至他遇到了林庭月。
起初的她和现在的她大相径庭,第一次她找到自己想要谈合作的时候,神情高傲,出手就是一张大团结,而自己又似乎是被什么控制了一样接过那张纸币,等回到家后又后悔。
可一夜过去后她像是换了个人,张口闭口就是要和自己结婚,强势的入侵了那死水一般孤寂的生活。
林庭月爱笑,也喜欢逗他笑,喜欢干净整洁,被子总要叠成豆腐块,喜欢夸他好看,喜欢吃他做的饭……
以往安静的房子里多了许多欢声笑语和新的记忆,而这一幕幕如走马观花般在他脑海中闪过,最后停格在他今天伫立于门外时的颤抖与无助。
他想,或许他的运气再次用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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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用上工的日子里,林庭月也喜欢睡懒觉,经常睁眼就是七八点钟,阳光透过窗帘将屋里照得大亮时,她才会起。
林家没有强制小孩儿必须起床吃早饭的习惯,连戚音都会睡懒觉,所以当林庭月醒来发现身边没人时,只是以为喻行舟照例出去买早餐了。
她慢悠悠地下楼先去洗漱清醒一下,出来之后看到餐桌上空空如也,喻行舟也没有回来,于是又回到了卧房。
林庭月拉开衣柜,挑了一件毛衣出来套上,正打算合上柜门时,心里莫名打起鼓来。
好像少了点什么。
她重新打开柜门,原本挨着女士服装的一侧空出大块的空间,喻行舟的衣服已经不见了,另一个衣柜也是如此,甚至装行李的袋子也少了一个。
林庭月后知后觉地去翻钱包,挂历做的钱包捏在手里瘦了不少,掂在手里的重量让她的睡意倏然散去。里面的大团结少了几十张,算下来刚好够买回去的火车票和长途车票,还能余下来一些去国营饭店吃一顿饭。
她知道喻行舟一定是悄悄走了,却不知道他为什么走。慌乱中她穿上袜子套起裤子,见缝插针地回忆昨日种种。
或许喻行舟的不对劲就是从他们回家之后,明明说好了让人端水果上来中断母亲的说教,喻行舟没来。来到北城之后两人可谓是形影不离,他总是想要和自己待在一处,昨晚她打电话时人却没在楼下等着。等她回到屋里后看到的却是对方在收拾衣物,明明这些衣物在衣柜里好好放着,房间怎么会乱?
面对空落落的房间,仿佛还见得到喻行舟捡拾行李的样子,林庭月脱力地坐回床上,忽然有些懊悔,明明处处不对劲,她却处处没在意。
可现在没有时间让她坐在这里懊悔,她要赶紧把人找回来。
这个时间父亲早已出门,没有汽车就只能骑自行车,她飞速下楼拿了车锁钥匙就出门,外套没来得及穿,头发也忘了扎。
“小妹,你这是要去哪儿?”游素素刚从外面买了早餐回来,寒冬的天里,说句话都带着白色的哈气,而林庭月头发散乱只裹着件毛衣,踩起脚蹬就要走,于是着急问她,“怎么就穿这么点,等下冻感冒了。”
“我急着找人,大嫂我先走了。”
“那你也慢点骑,路上有冰……”
游素素后面的声音逐渐远去,听不见后面的音节,二八大杠的链条在林庭月脚下相互咬合,辐条飞速地转成一片,橡胶的轮子压碎了道路上的碎冰残雪,根本顾不上地面有没有冰,她只想快点见到喻行舟。
第20章 北城情丝乱05 回家为什么不叫上我……
“您好, 今天还有去春城的票吗?”
售票员抬起那双有些困顿的眼睛,在看清来人面容后瞬间有些清醒了,甚至忍不住盯着面前这张俊脸多看了两眼, 而后才慢吞吞地回答他的问题,“有, 但最近的一班没有卧铺只有坐票,要卧铺得等到晚上了。”
喻行舟垂在身侧的手捏了捏衣角, 犹豫了几秒后说道:“……那就坐票吧。”
接过售票员递来的火车票,他低头仔细了看了看上面的时间, 而后就揣进外套的内兜里。
这张回春城的坐票会在一个半小时后发车, 时间相当充裕,喻行舟决定先去外面吃顿饱饭,不然等上了车就只能啃馒头了。
没有林庭月跟着, 他舍不得点肉菜,馒头倒是要了好几个, 只要能填饱肚子就行。
饭馆的年长服务员也像是见惯了,总有一些人去花一两个月的工资买大衣买手表, 然后穷到喝西北风,没想到看着这么好看的年轻小伙子也是如此, 只觉得如今年轻人实在不会过日子, 先前的笑脸也就不在了。
喻行舟不在意这些, 吃好打包就走。
冬日的北城萧瑟,喻行舟没有什么颜色鲜亮的衣裳,他慢慢地走在街上,像是与沿途的枯木合为一体。
这里不比北大荒严寒,刮起的风却仍旧割脸,他打小长在这, 却不如一棵落尽叶子的枯树扎根更深。他不知道下次再见这座城市会是什么时候,无根的处境让他有了浮萍的感触,喻行舟紧紧外衣,企图让自己有被挽留的幻象。
也正是因为他笃定自己无法留下,只能抓紧发车前最后的时间,更多更深地记住这里的一草一木。
然而在同片天空下的林庭月却只顾望着眼前笔直无尽的道路,无论是头顶的云或是路边的松,都与被甩在身后的路人无异。
家里到火车站少说二十多里地,林庭月却怎么也静不下心来算出精确时间,一向沉稳的她也未料到会有今日。过去那些训练也好实战也罢,都没有教会她如何在深陷感情中保持理智,于是只能将浑身力气用在驱动这辆在此刻略显沉重的二八大杠上。
她不敢停,她的时间经不起丝毫浪费。
好在这时候没有后世烦人的信号灯,无需时刻启停,她可以似飞鸟似游鱼,疾驰过一个个清早无人的路口,奔着逃离的喻行舟前去。
可这条路却太长,长到她总是忍不住回想那人的双眼,忍不住责怪自己为何不能再细心一点,忍不住埋怨自己竟然这么迟才明白自己的心。
当发现身侧空无一人,心上也随之缺了一块,她才明白自己早就在这一点一滴之中将人融了进来,习惯他的存在,接受他的照拂。
然而习惯就是这么可怕,直到喻行舟离开时自己才会幡然醒悟。
她不再是无坚不摧,不再是一片随处可栖的叶,不再是随时可以抽离的云烟。
她终于明白,自己比想象中需要他。
不是因为所谓的剧情,也不是因为他未来的地位,只因为她的世界需要这个人。
街边的光景随着呼啸而过的风声无限倒退,直到她望眼欲穿的建筑终于映入眼帘。
而从自行车上下来后她略显疲态,汗水不停从发间顺着脖子流到后背,在寒风中吹了一路的手掌因长时间握把已经有些僵硬,双腿也酸软到步履踉跄。
她还是小跑着进了候车大厅,四下寻找着那人的身影。
身上的热血与汗水逐渐凉了下来,随之一起凉下来的还有她的心——她找不到喻行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