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实在的, 宋平文这人说起来没干什么罪大恶极的坏事,但姚三春跟宋平生就是不喜欢他,甚至说得上是厌恶, 所以人家回没回来其实他们两口子并不在乎。
姚三春夫妻跟孙青松笑着说了几句, 而后不紧不慢赶马车往家中方向去。
只是夫妻俩严重高估了宋平文的走路速度, 马车经过里正孙长贵家门口时, 他宋平文就在大门外头跟扛着铁锹的孙长贵他们说话。
“呵呵,平文啊,看你精神抖擞的, 看样子这次肯定考得不错吧!”
穿着打扮一丝不苟、人模人样的宋平文一拱手, 嘴角含笑道:“长贵叔,我也就侥幸考上,勉强捞到参加院试的资格而已,不值当说什么。”
孙长贵跟他两个儿子孙正昌、孙正盛先是惊讶, 旋即便是毫不掩饰的钦佩之色!
“可以啊平文!你这下可真是给咱们老槐树村长脸了!”孙长贵哈哈哈大笑,高兴得忍不住在宋平文肩膀上连拍好几下。
孙长贵是真高兴, 附近五个村都没出过童生, 现在就他们村出了一个, 他作为老槐树村的里正, 感到脸上倍有面子!
“平文兄弟, 你可太谦虚了!怪不得村里人都说你会读书, 脑瓜子好使, 真不是盖的啊!哈哈哈!”孙正昌语气夸张地夸赞道。
“这可是童生啊!而且还是咱们附近五个村里头第一个童生啊!太厉害了平文兄弟!”孙正盛直接竖起大拇指。
里正家父子仨上来就是三连夸, 宋平文表情管理得还算可以, 但是眼角眉梢俱是喜色,可见对于别人的吹捧十分受用。
孙长贵父子仨见宋平文心情不错,想着这宋平文第一次参加考试就轻轻松松考了童生,后面还不知道能有多大造化呢,因此好话就跟不要钱似的往外倒,转眼就吐了一箩筐。
里正家门外气氛热闹,直到马车行驶过来的声音越来越近,四人这才停止谈话,不约而同往姚三春他们看过去。
孙长贵见着宋平生,笑容更大,高声道:“平生俩口子从镇上回来啦,你们知不知道,你家三弟考中,现在可是童生啦!咱们村里独一份呐!真是年少有为,前途无量啊……”
宋平文眸色淡淡地瞥向宋平生:“二哥,二嫂。”
说是情绪淡然,可是宋平文到底年纪不大,看向宋平生的目光中隐隐约约藏着几丝尖锐的情绪,像是得意,像是骄傲,甚至还有几分不屑和鄙夷。
姚三春差不多都能猜到宋平文在想什,不过自诩是高人一等的读书人,又年纪轻轻就是童生,所以看不起作为乡下泥腿子的兄长嫂子呗!
更重要的是,宋平生曾经数次言辞犀利地怼过宋平文,丝毫没给他留面子,宋平文这人自尊心强,又心胸狭窄,更没什么兄弟情,所以心里肯定记恨着呢!
面对这个不讨喜的便宜小叔,姚三春只皮笑肉不笑地勾勾唇。
宋平生态度更称不上热络,只扯扯唇角:“嗯。”
孙长贵心里都快把宋平生两口子骂个十几二十遍了,宋平文都考上童生了,前途不可限量,宋平生两口子竟然不知道说点好听得,对人家还不冷不热的,这不是明摆着不讨人喜欢吗?
不过宋平生两口子真要这么不识抬举,他也管不着,所以孙长贵继续笑道:“对了平文,你是咱们五个村唯一的童生,肯定要好好庆祝一番吧,到时候可别忘了咱们这些乡亲们!”
宋平文再次拱手,笑着道:“忘记谁也不会忘记长贵大叔啊!”
孙长贵仰头大笑,笑得十分开怀。
宋平生清润的眼睛眸光动了动,突然开口道:“长贵叔,请乡亲们吃饭这事……恐怕是办不了。”
孙长贵接受到宋平生别有深意的眼神,几乎是刹那间便反应过来,脸上笑容随之慢慢消失。
宋家一家之主宋茂山还瘫在床上,近期除了成亲,其他喜事肯定不适合大办的,就连姚姚农药铺开张时也是一切从简,宋平文考中童生这事更得如此,否则外人怎么说他们?
孙长贵反应过来后,他们父子仨几乎是同时把同情的目光投向宋平文。
宋平文也是惨啊,虽然考中了童生,但是亲爹却瘫了,他现在还不知道这事呢!
孙正盛忍不住出言提醒一句:“平文兄弟,你还是快回家看看你爹吧!”
宋平文目光暗了暗,心情有些复杂,一方面恼怒宋平生坏了他的好心情,破坏了他继续表现的机会,但同时又微妙的有些开心,有些得意,他二哥故意不让他继续得意下去,肯定是嫉妒他成了童生,所以才故意说这些话的。
只是孙长贵提起他爹干啥,他爹还能出啥事?
“长贵叔,我爹咋了?”
孙长贵干笑两声没回答,宋平生语气寡淡:“回去不就知道了?”
宋平文抿了抿唇,沉下脸往宋家走。
此时天色已不算早,宋平东结束一天的劳作,正坐在院子里的小杌子上歇息,农忙开始后,纵使罗氏想方设法给宋平东补营养,屯了一个冬天的膘还是飞没了,甚至还要倒贴。
与此同时,罗氏拿着葫芦瓢在给宋家的鸡鸭喂食,二狗子骑在姚三春送他的小木马上,玩得不亦乐乎。
宋平文踏进宋家院子,看到的便是这么一副和谐温馨的画面,可是画面里却没有他爹娘的身影。
宋平东抬首见着宋平文,当即高兴地从小杌子上站起,阔步走过去,一手搭在宋平文肩头,满面笑容道:“平文,你回来啦?路上累不累,饿不饿?要不我让你大嫂给你先盛一碗垫垫肚子?”
宋平文不动声色挣开宋平东的手,面带忧色:“大哥,我们先不提这个,刚才我里正让我回来看看爹,二哥又不说,所以爹他到底怎么了?”
提到宋茂水,宋平东脸色瞬间冷下来,甚至还有几分阴沉,顿了顿,才语气硬邦邦的道:“是爹娘他们误食毒蘑菇,爹吃的多,最后侥幸救回一命,但是人彻底瘫了,话也说不出来。娘吃的少一些,休养一阵子倒是好了。”
宋平文不知往事的内情,所以并不了解宋平东为什么面无表情的,但是姚三春却甚至能感受到宋平东说话时的咬牙切齿。
宋平文在原地呆愣一瞬,旋即脚步匆忙地冲进宋茂山的屋子。
宋平生等宋平东收回目光,压低嗓子问道:“大哥,你准备告诉他真相么?”
宋平东想也不想地摇头:“除了我俩兄弟,巧云平文他们都没必要知道。”
如果有可能,谁愿意背负沉重的人生?
宋平生并不意外,他尊重宋平东作为长兄的决定,因此只道:“我听大哥的。”
里屋,宋平文见到瘫痪在床的宋茂山吓了一跳,只见宋茂山形容枯槁,脸色透着不正常的苍白,皮肤跟脱了水的橘子皮似的,但是最显眼的,还是他突然半白的头发。
要知道这才一个多月的时间啊!他爹怎么就从一头黑发变成头夹银丝,瞬间老了都十岁不止?
宋茂山自从出事后,除了每日给他送饭加清理的老头子,宋家其他人几乎从未踏进这间屋子,而送饭的老头子差不多是又聋又哑,跟同样又聋又哑的宋茂水呆在一起,两人一年的交流还没有人家屁放的多。
这样安静到看不到头的日子一过就是大半个月,哪怕宋茂山是个哑巴,如今也被这种无望的生活磋磨得心力交瘁,甚至最近他在想,可能被毒死都比这种煎熬的日子好过吧?
今天宋茂山照样闭着眼发呆,脑子里回想的全是他曾经意气风发的片段,如果不想想那些风光的时刻,他怕自己就快支撑不下去了。
宋平文踏入屋子时他模糊听到脚步声,但是陷入回忆的他并没心思注意,直到他感觉出不对劲,那个又聋又哑的死老头脚步声没这么稳健轻盈。
他脑子里想到什么,一个激灵睁开眼,然后刚好对上宋平文难看的脸色。
“唔唔唔,啊啊啊……”宋茂山苦等许久,心心念念终于把宝贝儿子盼回来,一时间激动得不能自已,甚至老泪都快掉下来,配上他枯槁苍老的面色,着实有几分可怜。
只可惜无论宋茂山挣扎多少次,他还是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宋平文对他爹还是有几分了解的,他不动声色将宋茂山从头到尾打量一遍,眼中似乎划过痛色,两腮的肌肉艰难的动了动。
“爹,我知道你要问什么,儿子如今已经是童生了!”
宋茂山眼睛蓦地发出亮光,似乎是陷入了一种狂喜,甚至这种情绪,能让他短暂地忘却自己瘫痪的处境。
宋茂山一个人待了太久,情绪许久没有这么激动了,激动之下,他眼中两行泪就这样滚下来,嘴巴张开,无意义地从嗓子眼挤出各种怪声。
结果宋平文一靠近,宋茂山身上的怪味混合嘴里的臭味,简直比大路上的牛粪还要刺鼻,向来爱洁的宋平文被熏得后退一步,不过沉浸在欢喜中的宋茂山并没有注意。
宋平文偷偷屏住呼吸,脸上表情是难过的:“爹,你放心,三个多月后的院试我一定努力,考个秀才给您争光,到时候给您找四五六个丫鬟小厮服侍您。虽然您现在成了这样,但是儿子不会放着你不管的!”
这话对于宋茂山来说,不啻于大雪中的一盆碳,旱日里的一场雨,可把宋茂水给激动坏了!
【作者有话要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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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44章
看着宋茂水激动不已的面孔, 宋平文心中定了定,又安慰了宋茂水几句便准备离开这间味道刺鼻的屋子。
可谁知宋茂山一见他要离开,情绪突然又激动起来, “啊啊啊”个半天,急得脸色涨红,眼球都快凸出来。
宋平文对他爹再了解, 可也不是他肚子里的蛔虫, 这下子当真是一头雾水, 十分摸不着头脑。
“爹, 你别激动,你是渴了?饿了?还是……想上茅厕?”
宋平文说完,宋茂山依旧“啊啊啊”个没完, 声音一点不见小, 因为情绪太过激动,嘴角甚至还有口水流了出来。
宋平文这人干净惯了,看到亲爹这副邋遢样,忍不住直蹙眉, 不过他冷静想了想后,还是上前一步侧过耳朵听宋茂山说话。
直到宋平文耐心快被消磨干净, 他听到的仍然是一箩筐的“啊啊啊”, 鬼才知道宋茂山到底要表达什么。
宋平文深呼两口气, 按捺住脾气道:“爹, 我真的听不明白你要说什么, 不如这样, 你好好养身子, 说不定再过一阵子你就能说话了呢?这几个月我都在家温书, 有事我随时都在, 咱们不用太着急。”
宋茂山眼中是失望,还有翻腾的恨意,但是他不得不承认,恐怕就算他干嚎到明天平文都不会明白他的意思,所以最后只能作罢。
宋平文见宋茂水眼睛里染上血红,还有许多他看不懂的情绪,不免心中疑惑,但是屋中气味实在刺鼻难闻,宋平文是一刻也不想多待,所以跟宋茂山打完招呼后便急不可耐地出了屋子。
里屋再次安静下来,但是宋茂山睁大眼睛,一瞬不瞬地盯着宋平文离开的方向,心中再次燃起希望。
只要平文还在,他就不会有事,等平文飞黄腾达了,再请最好的大夫给他治病,说不定他还能恢复如初,还能享清福呢!
等他身体痊愈好的那一日,他一定要好好折磨钱玉兰母子三以及钱兴旺,让他们知道什么叫生不如死!
却说宋平文一离开里屋,更是一路小跑地跑进院子,快接近宋平东兄弟时却又慢下步子,肃着脸走过来。
“大哥,我看过爹了……”宋平文抬起眸子,一脸悲痛:“我离开前爹还是好好的,咋现在就成了这副样子?一下子老了十岁都不止啊!”
宋平东实在假装不出感同身受的样子,只能冷着张脸,有些僵硬地点头。
宋平文眉头皱得更紧,语气关切道:“对了大哥,我回到家到现在,怎么没见着娘?她身体好了?”
提到钱玉兰,宋平东皱得死紧的眉头稍微松开些,回道:“娘跟舅舅回乡探亲去了?”
“什么!舅舅?探亲?”宋平文一脸懵逼。
于是宋平东便将对外的那套说辞再次复述一遍。
宋平文安静地听完,脸上没有露出多余的表情,只是一副高兴又庆幸的样子,像是十分为钱玉兰开心的样子。
宋平东见宋平文为他们娘找到亲人而开心,他心中很满意,他们三弟终究还是孝顺有心的。
对比,姚三春两口子却持相反的看法,可能是他宋平文几次单独出门,进县城赶考见识的多了,现在的宋平文明显比从前圆滑,也世故得多。
从前他两耳不闻窗外事,一心只读圣贤书,就连家中吵翻了天,父母兄弟争执,他竟然一点不关心,甚至还嫌影响到他读书。
如今呢,竟然也知道跟村里人交际,跟父母兄弟作戏,装作一副纯善的模样,这是不是该叫小狐狸道行又见涨了?
不过狐狸终究是狐狸,总有露出真面目的那一天。
宋平文考中童生这一事,最终因为宋茂水瘫痪而不得大办,最后便由宋平东做主,请来自家亲戚凑一桌吃了顿饭,亲戚们各自包了些钱,算是为宋平文道贺。
这次亲戚聚餐宋巧云没来,因为她肚子太大了不方便,而宋氏却是喜笑颜开地早早赶过来,包了一份不算薄的随礼钱,还把宋平文狠狠夸赞一顿,差点就快夸出一朵花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