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平生放下要碗筷拍拍姚三春的后背,扭头笑道:“我说吉祥,穿得人模狗样干啥?八天后才是提亲吉日,你用不着激动成这样吧?”
孙吉祥嘿嘿一笑,搓搓手,“我不是去提亲!老宋,有一件事跟你打个商量呗!”
“你说。”
孙吉祥正襟危坐,神色认真,“上回跟你们讲过,董婶子想让我干其他营生,其实我也知道,她主要是怕我不能给玉凤安稳的生活,所以我就想着先买几亩地,这样最起码饿不死,董婶子跟玉凤也能稍微放心些,你们说是不是?”
当年孙二河卖掉他家的地,所以孙吉祥家除了自己开垦的小菜园子,其他地是一无所有,而他打猎只能保证自己饿不死,根本没余钱买地。
这个情况从宋平生夫妻向他提供连发弩和窝弩开始有所好转,现在他手里倒是存了些钱,可是成亲所需花费少不了,而且他不想委屈黄玉凤,该拿的彩礼钱他不会少,只是这样下来,他就没钱买地了。
宋平生跟姚三春同时点头,孙吉祥确实是透过现象看到本质,若是他能买几亩地,那黄勇一家肯定会更放心些。
孙吉祥挠了挠头:“嘿嘿嘿,前几天我不是让你带兄弟我发财吗,昨天我听朋友说咱们县北面的绿江镇有很多人家种棉花,所以我就想过去一趟,看能不能将五加皮杀虫剂推销给他们。”说完瞅着宋平生。
宋平生瞥向他,“说话爽快点!”
孙吉祥笑容更甚,目光却无比坚定,“那我就不客气了,这一趟,我要先跟你拿三十斤农药过去探探路,而且还要借你家马车一用!你们俩放心,万一丢了啥东西,我孙吉祥负责到底!”
宋平生和姚三春相信孙吉祥的为人,同时都看出孙吉祥的决心有多坚定,不过宋平生还是问了一些关于路途安全,以及达到绿江镇后的计划和安排。
宋平生听孙吉祥回答得有理有据,便知他有周详地考虑过,再加上绿江镇同处一个县,并不算太远,因此便放下大半个心来,一掌拍在孙吉祥肩头,“好!你大哥同意了!”
孙吉祥一把推开他,向姚三春抱怨,“你管管你男人,怎么老占我便宜?”
姚三春双手交叠,笑得无比温顺无辜,“在我家平生做主,我平时都听他的!”说完不忘朝宋平生眨眨眼邀功。
孙吉祥忍不住翻了老大一个白眼,做人能不能多点真诚,少点套路!
宋平生只能低头憋笑。
人家夫妻俩狼狈为奸,孙吉祥着实无可奈何,最后只能抱过发财,撸了好一会儿狗子才平复心情,恢复了往常的没个正形的模样。
“我出门家中没人,而且你家羊还养在牛棚,老宋你得去我家住上几天哈!”孙吉祥视线扫过宋平生脸上蚊子包,贱兮兮地道:“之前让你去我家跟我睡,你非不干,被蚊子教做人了吧!哈哈哈……”
宋平生冷漠脸,孙吉祥啊,你不懂爱!
孙吉祥做事也不拖泥带水,姚三春三人吃完饭的时间,他已经收拾好东西再次站在院子里,只等宋平生将农药拿给他。
姚三春实在不敢耽误人家挣钱娶媳妇,立刻装了三十斤农药,孙吉祥拿到走人。
从把姚小莲带回来家那一天起,姚三春和宋平生一直忙忙碌碌,根本没有多少闲暇时间,今天难得两人都有空,于是夫妻俩便决定去找里正把地给买了。
夫妻俩看上的地皮距离孙吉祥家不远,地势平坦,面积宽敞,后面还有整片竹林,景色不错。
孙长贵得知姚三春夫妻要买地,并且一开口就是四亩地,当即心中一惊。
要知道一亩地就够建两进屋子加一个小院子了,他们夫妻俩竟然一开口就是四亩,眼睛都不带眨眼一下,看来并没心疼花钱。
孙长贵嫉妒并庆幸,嫉妒的是宋家连一个二流子都比他家有钱,庆幸的是自己跟姚三春夫妻没撕破脸,以后说不定还能沾光得点好处。
因为有这个心思,而且卖得土地他作为里正多少能得到一点好处,所以他这回还真是尽心尽力,忙前忙后,不到半天就将四亩地给丈量出来,只等明日去官府办理手续。
只是孙长贵实在没想到,他期盼的好处这么快就来了,宋平生临走之前给他塞了二十文大钱!
对于二十文的意外之财,孙长贵自然是笑纳了,与此同时,他对宋平生的评价也有了一丝改变。
这个二流子,也没有他想象得那么一无是处嘛!最起码出手比他老子大方不少!
他哪里知道,宋平生只是打一棒子再给个枣,觉得没必要跟里正闹得太难看罢了。
隔天下午,孙长贵又来到姚三春家院子,笑着将地契交到姚三春夫妻手中,态度简直和蔼得不行。
姚三春夫妻心中同时一哂,果然,没有永远的敌人,只有永远的利益!
四亩地花了姚三春夫妻八两银子,不过他们手里还有不少银子。其实夫妻俩还商量着先多买些田地,后面赚的再攒着做脚踏打稻机的启动资金,不过一来卖农药需要材料费,二来他们想买成片的田地,方便管理,所以目前只能将钱搁在手里了。
日子照样忙忙碌碌的过,每日营养餐、拉二胡跳广场舞、磨制农药、侍弄庄稼、给棉花芝麻大豆除草、听村民唱俚曲……
转眼间三天时间过去,这三天田氏每日都会来一次老屋,没事也要擦擦抹抹帮忙干活,或是跟宋平生说说话,于田氏来说,也算是短暂的慰藉。
这阵子白日如流火,外头热得灼人,就连晚上睡觉都如同睡在蒸笼上,蒸得人汗水不断,浑身黏、腻,简直让人整夜难眠。
接连几个难挨的夜,是夜竟然起风了,凉丝丝的晚风穿梭于屋舍与树梢,姚三春家院外老树被吹得沙沙作响,叶叶相击声一阵接一阵,就连此起彼伏的虫叫声,都比平日多一丝惬意与怡然。
虽然今夜明月时不时被乌云遮挡,可满天的星斗仍旧描绘出璀璨的星河,沉静而美丽,于是宋平生决定在家多待一会儿,晚点再去孙吉祥家。
院子里,姚三春姐妹坐在竹床仰头看星星闲聊,宋平生则静坐一旁托腮看着自己媳妇儿,若不是今晚月色不明,他的痴汉脸必将显露无疑。
不过乡下蚊虫多,没过一会儿,姚三春“哎呦”一声,胳膊上就多了一个蚊子包。
姚小莲还没来得及说什么,宋平生立刻持扇拍马赶到,站在姚三春身旁给她扇扇子,以驱赶蚊子,并加以温声关怀。
姚小莲虽然不知道什么叫电灯泡,但也知道自己这一刻无限接近虚无,甚至多余,所以她屁股挪了又挪,默默给宋平生让出位置。
宋平生轻扫姚小莲一眼,从善如流坐下,继续自己的扇扇子大业。
姚三春默默看一眼自己手中的蒲扇,然后默默调转方向,也给宋平生扇起风来。
一旁的姚小莲:“……”我是被喂了什么,为什么突然感觉好饱?嗝……
场面太安静,姚三春便挑起一个话头,“小莲,以后爹娘都管不到你,所以你对以后有什么计划?”
姚小莲被这个问题问住,一脸的茫然,“啊?计划?啥计划?”
姚三春耐心解释,“就是你有没有想过,以后想干啥?过什么样的日子?”
姚小莲双手放在膝盖,双脚晃动,理所当然道:“姐你这话说的?那能干啥,不就是找个人嫁了,然后生儿育女养家糊口过日子呗!”
距离被父母卖已经过了一阵子,度过初期的迷惘和痛苦,再加上姚三春的劝慰,姚小莲又恢复了些往日的没心没肺,说话大大咧咧,“嘿嘿嘿……姐,姐夫,我要求不高,不求对方长得好条件好,只要嫁过去能吃饱肚子就行啦!你们说,我能找到这样的人家吗?”
姚三春欲言又止,一时不知道该怎么说,姚小莲的要求确实不算高,但苦就苦在她有姚大志这样的父母,还有她被卖到黄耕田家一事,传出去到底有些影响,这下恐怕更绝了别人敢娶她的心思。
敢娶姚大志夫妇的女儿,你是富得流油不在乎人家吸你那点的血,还是穷得叮当响没有便宜让人家占?再不济,你也得做得到宋茂山那样,有手段让姚大志夫妻绝了打秋风的想头。
如若不然,你凭什么敢娶姚小莲,是嫌日子过得太、安逸,还是觉得自家银子多?好好活着,不好吗?
宋平生作为男人,想法偏理智些,说话也更直接,“你要求不算高,不过在咱们县,别人稍微一打听就知道你爹娘是什么样的人,继而打退堂鼓也是正常的事情。再者,就算你嫁了,可你嫁得不够远,你爹娘随时可以上门打秋风,不行就天天闹,这样无止境的纠缠,就算你忍得了,你夫家又凭什么忍?”
姚小莲只是年纪小阅历少,并不傻,听宋平生这么一直白的分析,小脸顿时煞白。
姚三春偷偷横宋平生一眼,搂住姚小莲双肩,安慰道:“你姐夫说得话糙理不糙,爹娘就是那样的性子,如果你做不到对爹娘狠下心来,远嫁或许是最好的选择。以后你安心过你的日子,逢年过节回来看看爹娘,该孝敬的孝敬,这和别人家嫁出去的女儿不都一样么!”
姚三春这番话算是揣摩姚小莲的心思来说的,姚小莲对父母到底是有感情的,让姚小莲跟姚大志夫妻断绝来往不现实,说是她真将断绝关系的话说出口,姚小莲反而可能更同情父母,继而不愿意远嫁。
月色模糊,姚三春见姚小莲垂着头沉默半天,默了半晌又道:“当然,这只是我跟你姐夫的想法,最后还得由你自己决定,无论是好是歹,自己做决定才不容易后悔。”
说到底,她不是真正的“姚三春”,若她真是姚小莲的亲姐姐,或许会打着“为你好”的由头强迫姚小莲听自己的,远离姚大志夫妻,可她不是,所以她只会提出自己的建议,最后做决定还得姚小莲自己来。
简而言之,她就是普通人,不想背负太多,不想以后反被埋怨。
救出姚小莲,并且给她再次选择未来的机会,她想,她应该已经对得起姚三春原身了。
而宋平生作为和姚小莲实际上没什么关系的人,心中并没什么太大负担,直言道:“这事不急,你自己慢慢想。”他瞅姚三春一眼,接着道:“这样,从明天起,你帮我们磨制农药,每天算你二十文钱,你慢慢攒也能攒不少,你姐跟我提过,成亲时再给你添一点,以后无论你嫁到哪,身上有点钱也能好过些。”
黑夜掩盖掉姚三春眼中惊讶,这些话是她心中所想,可她却未曾明确说出来,这种两人心有灵犀的感觉,实在难以言喻。
姚三春望向宋平生的方向,虽然看不清彼此,可她却莫名肯定他也在看自己。
夫妻俩之间在黑暗中含情脉脉,可惜没持续多久,姚小莲这个电灯泡一把抱住姚三春,眼中泪汪汪,“姐,你们对我太好了!呜呜……”
宋平生:“……”真想立刻、马上、马不停蹄把这个姚小莲给嫁出去!
昨夜夜风凉爽,半夜却风云突变,一番电闪雷鸣之后,又下了半夜的雨,姚三春家的破茅草屋不堪重负,没多久内里又是一片汪洋,半个家都泡在浑黄的泥水中。
对此,姚三春夫妻已经可以做到面不改色,而对于姚小莲来说更是习以为常,因为姚家的屋子是同款破烂茅草屋,一下雨就会漏雨的那种。
因为夏日暴雨在这里并不少见,所以姚三春夫妻俩此前做了一些保护措施,最起码不会让农药原材料淋雨受潮,不过若是连绵阴雨,那就不好说了。
不过后半夜家中实在无处下脚,所以宋平生和姚三春姐妹一股气冲到孙吉祥家躲雨。
第二天一大早,姚三春姐妹俩踩着高跷从孙吉祥家往家走,宋平生则赤脚踩着泥水跟在后头,不过才出门没多久,姚三春就从高跷摔下来,摔了一身的泥,好在人没事。
不过这是她人生中第一次尝试在泥水中打滚,感觉还真是难受又新鲜。
可能是跟泥土打交道久了,她对泥土的接受度被迫稳步提升,甚至还隐隐有些可亲呢。
三人回到老屋,有条不紊开始收拾,拿粪瓢舀水的舀水,晾衣服的晾衣服,擦水的擦水,同时小鸡小鸭也要放出来透透气,不然容易生病。
三人忙前忙后,家中唯一生龙活虎的大概只有发财了,瞪着黑溜溜的眼,狂甩小尾巴跟在主人后头,用自己的萌力为主人增加士气。
没多久,太阳照常升起,烈日之下,地面水汽被蒸腾而上,屋子里简直热得待不住,也就河边大树底下稍微凉快些。
外面太阳大,姚三春便不爱出门,原本打算找罗氏唠唠嗑都不去了,就找个阴凉处磨制农药。
可是姚小莲却没有这样的觉悟,她觉得自己反正这么黑了,也不在乎晒这一会儿,她平日就喜欢家中小鸡小鸭,刚好下雨天后地面会有蚯蚓爬出来,她干脆带着铁锹和破开的毛竹去外头找蚯蚓,没事再去河边摸摸螺蛳,或许还能摸到河蚌,带回来给鸡鸭吃,营养够够的。
昨夜雨大,宋平是吃完饭就去田里看水位去了,姚三春在院外忙活没多久,就陆续有人过来买五加皮杀虫剂,又有村里也有村外的,几乎都是三两半斤的买。
不得不说,宋平生上次免费送农药真的有些效果,村里人用过都觉得效果好,虽然价格贵很肉痛,但到底棉花更重要,总不能因小失大。
姚三春家农药再经由村里人向亲朋好友推荐,自然有源源不断的顾客过来,长此以往,便会有更多人知道姚三春家的农药。
一上午时间,姚三春卖了三斤农药,比起前两日少了不少,全是因为这场雨,大雨能有效减少害虫,很多人家便觉得没必要买农药了。
就在姚三春以为上午可以结束营业的时候,吴二妮又满面笑容地来了,她先对五加皮杀虫剂一顿猛夸,接着又诉说催人给钱有多难,最后张口就说自己这次还要二十斤农药。
姚三春差点气想,想都没想就拒绝,上次拿了五斤还没给钱,竟然还有脸再赊二十斤,她看起来像是冤大头吗?所以她态度很强硬,除非将上次五百文给了,否则没门。
吴二妮见姚三春态度实在强硬,最后没办法,又回家一趟拿了四百五十文,声称自己垫付的,该给她的五十文提成她直接扣下了,而她交钱时的表情,不知道的还当她被割肉了呢。
四百五十文到手,姚三春这才勉强给吴二妮又拿了十斤农药,至于二十斤,她吴二妮还是洗洗睡吧。
吴二妮自然气姚三春小气难缠,但是她跟银子又没仇,最后还是得忍。
憋闷的内心加上炎热的天气,吴二妮真怕自己下一刻就炸了。
白日炎热,半夜却又是一场大雨突至,这让姚三春家本就糟糕不堪的老屋变得更加一塌糊涂,屋内的泥巴地泡在水中,直接成了一团软烂,跟水田也没多大区别了。
姚三春夫妻实在没办法,第二日天一放晴就将农药原材料全部搬到孙吉祥家暂放,以防止后面还有大雨。
上午三人正收拾烂摊子,宋平东一进老屋院子,当即被眼前的一片狼藉给震到了,脸上震惊的表情好一会儿都没收回来。
他知道老屋可能不太结实,但是没想到今年会坏成这样,根本经受不住任何风吹雨打,不过两场雨就成了破败成这样。
宋平东没打扰正在忙碌的三人,在院子一言不发站了一会儿,突然扭身离开,再回来时身旁多了三个人,分别是罗氏、宋婉儿,以及宋平文。
这回没等宋平生他们发现,宋平东卷起袖子裤腿往里走,一边说道:“平生,咱们一起帮忙。”
宋平生跟姚三春正在搬被糊了黄泥巴的长条几,闻言顿住动作,视线扫过宋平文,并未多做停留,不动声色地道:“大哥,大嫂,你们怎么来了?家里事情也多,我们自己能搞定。”
宋平东回道:“这两天下雨,家中刚好闲了一点。”他走到宋平生跟前,声音沉下去,“咱们自家兄弟,家中这样咋不跟我说声?我这个做大哥没大本事,出点力气活还是可以的!”
宋婉儿收回四处打量的眼睛,附和道:“就是啊,二哥,你家屋子都破成这样,就是乞丐住的破庙都没这么破啊,你跟二嫂昨晚咋睡得着啊?”
宋平文也道:“二哥,老屋这样子住不了人,不如回家住几天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