田氏没怎么说话,眼睛瞅两眼东西后还是忍不住转向宋平生,虽然昨晚已经去老二家看了,可是那时候天色渐晚,她如今眼睛不太行,总觉得没能将老二看个仔细。
现在大白天日头正好,田氏转动眼睛将宋平生看个仔仔细细,再捏捏宋平生的胳膊跟肩,最后幽幽叹口气,斩钉截铁道:“平生!你又瘦了!”
宋平生与姚三春面面相觑,因为有一种冷叫娘觉得你冷,有一种瘦叫娘觉得你瘦,加之夫妻俩天天待一起,所以他们一时间还真不知田氏说得是真还是假。
“以前娘唯一的希望就是你能稳重些,以后好好过日子,你现在稳重了,日子也越过越好,可是你每次出去,娘这心就悬在半空,得看到你回家才能安心,看来娘是真的老咯!”田氏说着抿唇自嘲一笑。
姚三春了然,这边叫儿行千里母担忧吧。
宋平生再仔细看田氏,自己瘦没瘦他不知道,田氏却是实实在在清减了几分,只有那一双眼睛,沧桑却慈爱,望向他时比月光更温柔。
【作者有话要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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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27章
宋平生想了想, 说道:“娘,我都这么大人了,知道照顾自己, 倒是你,好好的怎么又瘦了?”
田氏见儿子关心不由露出笑,语气轻快:“你娘我每年这时候就这样, 现在要忙地里活, 还侍弄菜园子, 想多种些蔬菜, 到时候给郭家送些去,这不就瘦了点?不过也没瘦多少!”
宋平生与宋平东对视一眼,这便明白了, 因为宋平东分了出去, 宋茂山又是那个德行,现在宋家田地里的活儿当然是田氏干得多。
原本宋平东两口子想两边兼顾的,但是田氏非让他们先把自己家的活儿忙得差不多了,再来帮她, 再加上田氏担心宋平生,一来二去田氏这阵子就瘦了!
田氏原本就瘦, 年纪不算老却有先衰之兆, 头发里夹许多银丝, 姚三春在联想到田氏可能就是钱兴旺的大姐, 一时间真是心头酸涩。
虽然她与田氏算不得亲近, 可是同作为女人, 试问自己若是田氏, 心中的苦恐怕一辈子都倒不尽。
不过姚三春想到自己不能表现异常, 眨眨眼缓解下, 继续和罗氏他们说着话。
院子里一家人聊得正开心,宋茂山背着手从外头回来,听到动静不阴不阳地瞥向他们,哪怕他没多少表情,其他人还是能感受到他眼中的冷意。
尤其是有人渣滤镜加成的姚三春和宋平生。
在姚三春夫妻回来的前几天,宋平文已经出发去县里,准备参加四月的府试,如今宋家只剩下宋茂山与田氏,田氏又从不理他,所以我宋茂山最近火气大得很。
但是呢,小儿子正是关键期,他切不能出什么幺蛾子,所以对田氏只能干瞪眼,干不了其它事情,再说地里的活儿还得靠田氏呢!
宋茂山干不了啥事,但是他可以恶心人,所以他干脆就坐在堂屋廊檐下,抱着胳膊哼着小曲,一副大爷样,带着恶心的眼神盯着院中五个人。
宋平生他们如芒在背,顿时没了说话的兴致。
但宋平生两口子来时是带着任务来的,所以宋平生对宋茂山视若无睹般,满面笑容地大声道:“娘啊,趁这几天还没到最忙的时候,您明天陪我去一趟镇上呗,我有事要拜托娘你。”
自从分家后,田氏已很少有被二儿子需要的感觉,可以说是精神为之一振,伸直脖子问道:“平生,啥事啊?”
宋平生朗声笑道:“这不是才从外头回来吗,老屋那边后头的菜园子空荡荡的,我跟姚姚要去镇上买菜种,还有稻种也要买。去年我跟姚姚自己挑的菜种不行,菜不好吃,对稻种更是两眼一抹黑,所以嘿嘿……这时候就得娘你这个老伙计出手了!”
田氏瞪他一眼:“菜种买啥买,不要钱啊?娘跟你大哥两个菜园子撒了不知道好多菜种,到时候你直接去菜园子里拔菜秧子不就中了?”
宋平生挑挑眉,反应过来:“那也行,但是稻种我家真没有,忘记准备这东西了!”
说起来理论知识再丰富,宋平生与姚三春还不算地道的农民,再加上两人原身也不是啥会过日子的人,所以哪怕家里稻子还有不少,但品质良莠不齐,不适合做稻种。
不说田氏,就连宋平东都连连摇头:“今年稻种去年就该准备好了!你啊!说你笨你聪明得很,说你聪明吧还没你大哥会动脑子。”
宋平生笑眯眯地全盘接受:“所以娘你是去还是不去啊?”
田氏张嘴要回答,廊檐下一声重咳声响起,宋茂山坐直身子要说话,可就再这时候,宋平生却又抢先一步。
“娘,你犹豫啥呀?地里是有活儿,但又不是离不开人,再说家里还有其他人呢,难道这个家就你一个人干活?其他人就是吃干饭的啊?传出去还不笑死人!”
宋茂山一骨碌从廊檐下站起,指着宋平生大骂:“小畜生,反了天了你!回家头一天就骂你老子吃干饭?你还有脸说,要不是老子养你这么大,你有今天吗?不孝的畜生东西!”
宋平生无所谓地掏着耳朵,吊儿郎当地道:“嗯,啊,是,你是老畜生,我是小畜生,不是应该的么?不过爹啊,你骂人的时机是不是不对啊?宋平文好像还没考上秀才吧,不对,连童生都不是,你这个做老子的居然也敢来骂我?刺激我?你不怕我脑子一热干点坏事啊?”
宋茂山仿佛被人一把掐住脖子的公鸡,伸着的手指僵在半空,保持姿势不是,收回也不是,真是尴尬得不行。
一旁田氏忙出来调停:“好了平生,平文那是你亲弟弟,别乱说!”
宋平东应和:“就是,这话说多了影响咱们兄弟感情!”
在田氏宋平东母子眼里,宋平生说这些只是为了拿捏宋茂山,肯定不是真心的,自己儿子/二弟不是这种人。
可只有宋茂山知道,宋平生说得一点不掺假,因为这小畜生最像他,疯的时候啥都干得出来!
田氏跟宋平东送来台阶,宋平生轻哼两声,不再看宋茂山。
宋茂山刚才就是脑子一热脾气就上来了,现在冷静下来,他便决定继续忍辱负重、忍气吞声,等平文当上官老爷,看他怎么对付这些小崽子!
这方宋茂山脸色忽晴忽阴,那边宋平生又说起话来,语调是惯常的不太着调。
“大哥,明天你也跟我去镇上,我跟姚姚想在镇上租一家铺子卖农药,同时收购农药材料,咱们人多力量大,帮我一起找找呗!”
宋平东二话没说,一伸手:“行!”
宋茂山瞅着五个人有说有笑的样子,脸色阴沉的快滴水。
姚三春夫妻从宋家回来,便也要开始忙活起来了,不止几亩地要耕,老屋也要收拾,他们夫妻准备直接将老屋填平,然后整出一块大的菜园子出来,不然放着也是浪费。
忙忙碌碌不必多说,竖日上午,宋平生赶着马车,载着田氏他们一同去往镇上。
与此同时,姚三春还交给待在家的姚小莲一个任务,就是盯着宋茂山,以防宋茂山心血来潮突然去镇上。
今日马车上,宋平生两口子表情似乎格外严肃,一路上都没怎么说话,有些心不在焉的样子,弄得田氏以为他们夫妻吵架了。
到达镇上后,宋平生直接将马车停在一家茶馆外头,田氏跟宋平东从马车下来,望着四周景象,均露出不明所以的表情。
宋平生朝田氏安抚一笑,做了一个请的姿势,道:“娘,大哥,咱们去里面再说。”
田氏和宋平东全心全意相信宋平生,所以没有多问便踏入茶馆,一路来到宋平生与钱兴旺约定好的二楼,最里侧的包间。
这一路上谁也没说话,田氏母子被宋平生两口子影响,也是神色比较严肃。
来到包间前,宋平生不紧不慢地叩门,也不知道为何,听着不疾不徐地叩门声,田氏却心跳得越来越快,总觉得有什么事要发生一样。
房门从里头打开,露出一张黑肃的、面无表情的脸,正是钱兴旺。
田氏下意识抬眼看向比她高半个头的中年干瘦男人,眼神逐渐聚焦,当她对上钱兴旺同样饱经沧桑的眼睛时,她突然有一种被闷雷劈了一道的感觉,脑子钝钝的,唯一的反应只是僵立在当场,张嘴“啊”一声,眼神茫然无措。
钱兴旺好不了多少,从打开门的的那一刻起,他一双眼睛一直一直盯在田氏身上,跟个傻子似的,从头到尾眼中没有别人,因为他要绞尽脑汁回想二十多年前大姐的身影,试图从田氏身上找出昔年大姐的影子。
门里门外,两个已经是爷爷奶奶的男女面对面而视,中间隔着沉默,两人眼中均是打量,是回想,是小心翼翼,唯独没有熟稔。
两人沉默打量了太久,宋平生和姚三春各自推着钱兴旺与田氏往包厢里头走,同时不忘叮嘱宋平东关上门。
宋平东脑子有些转不过弯,肢体僵硬地关上门后,一头雾水地拧着眉头。
房门关闭的声音一下惊醒钱兴旺与田氏,屋里再度陷入短暂的沉默,最后钱兴旺找回神智,两大步跨到田氏跟前,可踏出最后一步时却猛地顿住,最后只踏出了半步。
在姚三春他们看不到的背后,钱兴旺死死掐住粗糙的手心,使出全身力气才能控制住自己不颤抖。
“大,大姐?”钱兴旺身子站得笔直,脖子却有些像长颈鹿似的伸过去,用沉哑的声音小心翼翼,却又饱含希冀地喊了一声。
田氏如遭重击似的,身子猛地一抽,差点没站住,她那双苍老的眼睛越瞪越大,直至瞪到吓人的程度,她颤动着两片嘴唇无声说了什么,可话音未出,两行清泪却倏尔落下。
别人不知田氏动嘴皮子说了什么,钱兴旺却一眼看出,田氏是在喊他儿时的小名:旺旺。
既熟悉又陌生的感觉瞬间袭上心头,钱兴旺的心仿佛掉进滚水中,滚烫、辛酸、疼痛得让人喘不过气来。
田氏和钱兴旺谁也没说话,可是两人却几乎是同时有了动作,大步跨上前,跟抓住救命稻草似的紧紧抓住对方的胳膊。
田氏本就瘦,两只手手背基本就一层皮,这下太用力,手背青筋都绷出来,可见力量有多大。
姐弟俩四目相对,嗫喏着,下巴颤动着,泪流满面着,可嗓子眼却被石子梗住一般,半个字都说不出来。
一个屋子里安静得针落可闻,姚三春他们的呼吸不由轻下来。
时间好像过得很快,又像过得很慢,不知过了多久,包间里响起两声沧桑的声音。
“旺旺!”
“大姐!”
两位被迫分开二十多载的姐弟,时间久到脑子里彼此的身影都变模糊,久到从脸庞稚嫩时被迫分离,再见面已是早生华发,甚至面对面都认不出彼此,终于在这一天,重逢了。
久别重逢,人生喜事,可姐弟二人除却刚开始的喜,后头却只有无尽的心酸。
第128章
阔别二十多年, 田氏,如今该叫钱玉兰,她与钱兴旺有太多太多的话想说, 宋平生三人很识趣地关上门,在茶馆寻了另一个包间。
三人中,宋平东的精神最恍惚, 待他回过神, 接过宋平生倒的茶水顺手往桌上一放, 问题跟放炮似的往外蹦。
“平生,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娘从没告诉我们她还有亲人,怎么还有一个弟弟?还有,你们是怎么跟那个, 舅舅碰上的?”
宋平生抿着茶水没立刻回答, 一旁的姚三春却忍不住投去一记同情的眼神,因为不用猜,她已经能想象得到当孝顺善良的宋平东得知真相时,内心该是如何的崩溃。
事实上宋平东的反应比姚三春猜测的还要严重上百倍, 当宋平生用平缓的语气将钱玉兰以及钱家人的遭遇、宋茂山的所作所为一五一十告知宋平东,宋平东不啻于经历天崩地裂般的打击, 直接僵愣在当场, 脸上血色瞬间尽褪。
他那张算不得白的脸, 露出的神色却比白纸更苍白, 仿佛就是白日里一抹摇摇欲消的鬼魂。
他娘真名是钱玉兰, 是他爹抢回来的媳妇儿?!
他爹是十恶不赦的土/匪, 戳眼剁手, 放火灭口, 烧杀掳掠, 强迫良家妇女,无恶不作?!
他娘被他亲爹压迫了大半辈子,被逼背井离乡,被逼嫁给他,被逼给他传宗接代,被逼帮他操持家务,当牛做马,活得毫无尊严?!
当宋平生说完前因后果,宋平东第一个念头,他爹宋茂山还是人吗?分明就是个连畜生都不如的东西!
第二个念头,他娘的命竟然如此悲惨,本以为摊上他爹这种货色的丈夫已经够惨,谁知道这却只是不幸的开始,掩藏在不幸表面下的是更大更可怕的不幸。
他心头始终有一个思绪盘旋,难道老天爷让他娘出生,就是为了让她受尽苦楚的吗?
他最后的念头却是,那他是什么?他们兄弟姐妹五个又是什么?又算什么?
是他那个畜生爹罪恶的延续,还是她娘屈辱的见证?
一时之间,宋平东的心中各种激烈情绪纷纷涌上来,有悲痛的,有心疼的,有怨恨的,有恶心的,有迷惘的,有自我厌恶的……
情绪太多太激烈,宋平东的心脏简直要被撑破,胀疼得如同被生生撕裂一般,他连脸部表情都失去控制,难受得有几瞬间的狰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