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初小静被那些人逼着从楼上跳下来的时候, 那些人又想过要顾虑收敛一下吗?
没有,他们没有。
他们用最恶毒的语言伤害着一个才刚满二十二岁的姑娘,他们诋毁她, 质疑她,玷污她, 活生生把人从楼上逼着跳下来,还说是她自己承受不住压力。
压力?!
他们管造谣中伤叫压力?
刘银生看着躺在血泊中的女孩,平生第一次为自己的懦弱和无能感到恶心, 无比恶心。
他恨透了那个站在背后冷眼旁观的自己,更恨透了那个把女孩推上风口浪尖却不敢站出来帮她说一句辩解的自己。
那时的他以为,清者自清,解决谣言最好的办法就是什么也不做。
以为自己不站出来就是对女孩的最好的保护,却不想会因此害得女孩孤立无援,最终以跳楼的方式结束了自己的生命。
小静的死是刘银生这辈子犯下的永远都无法原谅的错。
所以这次在听到谢欣怡被人恶语中伤后,他连点滴都顾不上打,直接就来找方明安他们讨要说法来了。
他不想再出现上次那种事,更不会再像上次那样畏首畏尾什么都不敢做。
这次他豁出去了,管别人怎么想,管别人会如何说,他这次就是要把谢欣怡保下来,明目张胆的保。
他把自己要求明摆在桌上,方明安也知道他要保下谢欣怡的决心,只是……
“全厂这次那么多获奖员工,我们就光表扬小谢同志,这样会不会引来更大的不满。”
他借着之前欧主任的由头,试图从另一角度给刘老分析这件事的弊端。
可刘老根本不在乎,“小谢是小谢,其他人是其他人,况且这次被人编排的是小谢,又不是他们,他们能说什么?”
“可……”
方明安皱眉,正想着好好跟刘老解释一下这件事的,就被刘老冷哼一声把话抢了过去,“别可是但是的,再可是但是,黄花菜都凉了。”
刘银生被方明安的犹豫不决气的火直冒,眼看他就要发火,站在门口处的袁康赶紧出来帮腔道:“写写写,就写公告,马上写,我们写,把今年所有得奖人员的优秀事迹全都写上去,这样也不会有人只抓着谢同志不放了。”
所有得奖的人都表扬,不单单只表扬谢欣怡。
这办法倒是好。
刘老回头看了袁康一眼,也不管方明安表不变态,直接当着俩人面撂话,“自己的人自己要维护,别老想着让人家自己消化,自己解决。”
这意思,很明显,刘老是把谢欣怡当成了自己人。
方明安再没话说,袁康和对方相视一眼后也闭上了那张还想再多问几句的嘴。
虽在刘银生起身离去前,方明安说了会马上写公告,但刘老的心里却还是窝着一团火。
他和袁康一言不发地走在冬日暖阳下,良久,他才闷着声问身后的人,“你说,若当年我也能站出来替小静说一句话,是不是她就不会死。”
“师傅……”
袁康跟在刘银生身后,看着眼前老人佝偻的身子,话到了嘴边,又咽了回去,半天也说不出一句劝慰的话,只闷着头一路陪着老人慢悠悠往大门方向走。
夕阳下,光晕将一老一少的身影逐渐拉长,路上有人认出刘老,停下跟他打招呼,他也含笑点头回应。
谁也没再提那个让人伤感的话题,而表彰谢欣怡的事也在厂里放假的前几天,光明正大地落到了实处。
——
关于自己被再次公开表彰的事,谢欣怡一开始并不知道是刘老在后面使了劲。
那天她像往常那样掐着点往班组跑,不想刚走到公号栏那里,就被突然闯出来的小蒋挡住了去路。
“让我看看,这是谁呀,这不是咱们国辉食品厂的优秀员工,谢欣怡谢同志吗?”
小蒋拉着没反应过来的她挤开人群来到公号栏前,边大声嚷嚷,边指着公告栏上的公告示意她看。
位于厂区正大门旁边的公告栏,是平时厂里用来贴报纸,放公告的地方,就好比后世的工作群。
谢欣怡看着激动无比的小蒋,在看看周围人看向自己时的反应,她猜测肯定不是通知那么简单,于是抬头往栏上看去。
她看着公告栏上,表彰两字格外醒目。
表彰谁,表彰什么,她一目三行的看了下,然后在优秀员工那行,看到她谢欣怡的名字。
“...在厂期间多次为厂里做出贡献,两次参与新品冰淇淋研发且表现突出,多次提出有效建议并创新出娃娃头冰淇淋和三明治雪糕,为食品厂创收做出巨大贡献.......”
然后下方署名:国辉食品厂办公室批
谢欣怡愣在原地,有点不相信自己看到的。
不是已经掰正谣言了吗,为什么方厂长他们还特意写了这么个公告。
联欢会的时候大伙都看见她上台领了奖,而且传她坏话的人已经找到,谣言也被大家识破了。
她得优秀员工的事,大伙有自己的判断,对她的贡献和突出表现,人们也都有目共睹。
这年代没人特意订报,大部分工人想要知道实事或是想看厂里出通知什么的,都会来公告栏这边。
眼下方厂长他们专门写了个公告表彰得奖的人,其他人看不出名堂,可谢欣怡却一眼看出了这公告背后的用意。
办公室那边在保她,顾屿来接她的时候她是这样跟男人解释的。
公告栏上的事,顾屿在门卫室等她的时候王大爷说的眉飞色舞,不停的夸顾屿娶了个好媳妇,还说谢欣怡是个好姑娘,厂里那些人就是红眼病嫉妒她,男人这才知道,女孩这段时间竟受到了如此大的非议和排挤。
他看着眼前喜笑颜开的女孩,见其半点没有被非议后的落寞,想了好久才开口问起她公告栏的事。
“....就一个新来的临时工,以为是我抢了她的工作机会,就伙同那些不服气我得优秀员工的人乱说我坏话。”
谢欣怡三言两语说了这段时间发生的事,明明刚才王大爷说起时都被气的够呛,可她作为当事人却说的如此轻描淡写。
顾屿不信,却没继续追问,只问了厂里最后的处理意见。
“.....当然是动用所有关系保我这个食品厂的栋梁。”谢欣怡一脸骄傲:“公告栏不就是最好的证明。”
她含笑说着今天在公告栏前小蒋的惊人举动,对自己所受的伤害却半句不提。
“那个临时工……”
她不说,顾屿也不问,只想知道非议她的人最后怎么了。
“没怎么样,就是受不了谣言请了三天病假。”
少女一脸骄傲地看着他,说到对方请了三天病假时还坏坏地朝他挑了下眉,那意思像是再说,你看我多能干,都把人欺负的三天不敢来单位了。
顾屿难得露出笑容,“就请了三天病假?”
听这意思,男人好像对张盼娣请病假三天的惩罚不是很满意。
谢欣怡侧头看了眼,回怼,“那你还想怎么样?”
总不能把人从食品厂给撵出去吧。
她看着男人,男人也侧头挑眉看向她。
不会吧?
他真这么想!
谢欣怡连忙摇头,“算了,她名声已经臭了,以后若还要兴风作浪,别人也不一定会相信她。”
至于这次她吃没吃到教训,或是会不会改过自新,这就不是谢欣怡能控制的。
就是吧.....她看了看男人,“你都不问问那些谣言都传了我什么吗?”
“传你什么?”
男人很配合的问了句,虽然他在王大爷那里已经全听过了。
“她们可是说我和厂里很多男同志有不正当关系。”
谢欣怡虽没谈过恋爱,但她知道男人最在意的就是这些,无论是真是假,只要有人说,他们就会怀疑,她觉得顾屿作为七十年代的男人,应该比后世那些男人还要传统。
想着顾屿已经知道了这事儿,那传她的那些黄谣早晚有一天也会被男人知道。
与其他听别人说起,还不如现在由她自己亲口告诉他。
谢欣怡是这样想的,也想看看男人会是什么反应,可结果却让她有些大为震惊。
因为顾屿完全不相信。
不仅不相信,还一脸满不在乎地反问,“那又如何?”
那又如何?!
不是应该生气地问‘都传你和哪些男人不清不楚了’?
谢欣怡不可置信地抬头,“你就一点不在意?”
“在意什么?”顾屿根本没注意到谢欣怡逐渐停下的脚步,只惊讶她为什么老是在这个问题上纠结,“难道你希望我相信别人而不相信你?”
他问出这个问题时,谢欣怡已经离他几米远了。
一开始女孩还没听清他说的什么,直到对方发现她没跟上来,又转身看着她再次问了次,谢欣怡才听清他说的什么,然后她在原地愣了很久。
是呀,为什么会觉得男人相信别人的话而不相信她这个人呢?
顾屿可是她男人,如果不出意外,可能还是她要相守一辈子的人。
如此亲密的关系,而且俩人朝夕相处了这么久,早就把对方性格摸的透彻。
她谢欣怡是怎样的一个人,不用别人说,顾屿应该比谁的都清楚。
为什么她在知道男人知晓这件事后会觉得对方会选择相信别人说的话而不相信她的为人。
这是对自己多没信心,还是说她对自己选的男人多没把握?
谢欣怡作为一个新时代女性竟让眼前这个五十年代的男人给上了一课,反应过来才觉自己可笑无比。
对自己没信心的她有点想不通自己这个第一时间冒出来的想法,怕再往下说会弄的自我怀疑,她没继续在这问题上纠缠,而对顾屿提出的建议,她决定还是不要赶尽杀绝的好。
这年代能有一个工作不容易,张盼娣盼了两年才盼来一个临时工,她若真跟人计较,把人往绝路上逼,搞不好这事儿还会起反作用。
就跟吴桂芬那件事一样的到底,让对方吃个教训,知道她不是软柿子以后别轻易惹她就行。
把人逼上绝路没必要,张盼娣心眼小,以后离她远点便是了。
谢欣怡不想过分为难别人,况且这件事对方也没占到任何好处,甚至还给自己惹了一身腥。
物极必反,她可不想再给自己树个劲敌,所以对顾屿的这个建议,她最后并没同意。
而自从公告栏表彰了这次获奖人员的突出表现后,张盼娣在厂里的人缘也从一开始的众星捧月变成了无人问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