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年加起来一共一千八,虽说不算特别多,却也是一笔钱。
和拆迁款一样,分红也是打进各家农村合作社的账户。
程玉秀现在已经不怎么用合作社的户头了,所以打算把钱取出来,存进别的银行吃利息。
吃完饭后,程玉秀来到了银行查账。
还没进门,就看到里面的工作人员和储户把一处柜台围得是里三层、外三层。
这么大的热闹,程玉秀怎么可能会错过?取了一张号码后,她也赶紧凑上前看看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这钱不能取!这可是我和恁爹的养老钱啊!”
“妈,你就信我吧,我保证能赚到钱,现在要是不赶紧买,以后都来不及了。”
“钱赚多少是多啊?听妈的话,这生意咱不做了,中不?”
“你真是糊涂啊!到手的钱你不要?”
“不行不行,这钱你不能动!”
“存折写的是我的名,我想咋用就咋用。妈,等我这次赚了大钱,你还担心以后没法养老吗?”
母女俩在柜台前来回撕扯,一个想取钱、一个不让取,为了保住自己和老伴的养老钱,当妈的都快给女儿跪下了,可即便是这样,女儿还是不为所动。
程玉秀看到那女儿的脖子上戴着一条磁石项链,不用细问也能猜到她非要取钱的目的。
她们不是拆迁户,而是豫市南边还在靠种地赚钱的庄稼人。
不知道她们是怎么接触到了磁石项链,但能看得出来,这个女儿已经完全沉浸在了暴富当老板的美梦里。
女儿的年龄瞧着比段宝霞大几岁,尽管穿得简朴,可眼神里却充满了野心勃勃。
老两口的年龄大了,家里只有她这一个女儿,因为平时不懂得银行的这些事,所以家里的钱都存在了女儿的账户里交给她保管。
但他们怎么都没想到,一向踏实肯干的女儿有一天竟然想用他们的养老钱去投资做生意。
当妈的以为及时找到银行阻止,就能保住自己的钱,殊不知,她的养老钱已经不再属于她了。
“里面的一万五,我要全部取出来。”推开母亲执着的手,女人对银行柜员说道。
母亲拼命地摇头阻止,“不行,不能取!一分都不能取!”
“这……”
坐在柜台后面的银行职员也很为难。
按照规定,只要存款人拿着存折和身份证就能来取钱,可是面对阿姨的苦苦哀求,她又不忍心把她们这辈子的血汗钱都交给她女儿。
“我存折里的钱,凭啥不能取?”女人提高了音调命令道,“今天就算是警察来了,这钱也是我的,我让你取就取!”
柜员没办法,只能把钱都存折里的钱都取了出来。
“不能动,小穗,这钱真不能动啊!”
母亲哭了,她直接跪在了女儿跟前,紧紧拉住她的袖子,希望她能够把自己的钱还给自己。
可即便是这样,女人依旧不为所动,哪怕她皱着眉试图去哄,可脸上和眼神里也仍旧是对母亲的不耐烦:“妈,你就信我一次,别闹了!一个月,最多一个月这一万块就能变成三万块,到时候我就还给你了。”
眼看自己怎么说都没用,母亲起身想要去抢。
“不行,这钱不能给你。”
可她的年龄已经大了,哪里拼得过正值壮年的女儿?手指才刚碰到自己的钱就被她一下给推开了,后退时脚下一个踉跄,差点摔倒。
“妈!你能不能别拖后腿啊?我也是为了恁俩好!”将钱收进口袋里,女人第一时间并没有去扶快要跌倒的母亲,而是斥责她不懂事。
“真丧良心啊。”
“她可是恁妈,你就这么对恁妈?”
“真不孝顺,小心以后天打雷劈!”
……
围观的人纷纷指责女人,可即便面对这么多的指指点点,她却依然不为所动,自顾自地揣着口袋里的钱离开。
他们这些局外人懂什么?等到她真的赚了钱,他们就知道自己现在的决定有多么正确了!
……
程玉秀再次见到那个取了父母养老钱的女人时,已经是半个月之后的事了。
不过不是在银行,而是在电视里,地方电视台里关于一则民生新闻的报道:
——女子喝药为哪般?竟是碎了暴富梦。
接受采访的是女人的母亲,只是过了短短十几天而已,她的头发几乎全部白了,整个人看起来也苍老了好多岁。
面对镜头,她哭得伤心,满心满眼都是对女儿做傻事的心疼:
“俺天天在地里干活,从来没听说过啥叫传销。”
“当时我和她爹都觉得这事不靠谱,谁知道真是骗钱的。”
“不是没拦她,是根本拦不住啊,她就跟魔怔了一样,谁说话都不听,眼里就只有那鳖孙项链,爹妈、小孩、工作啥都不要了……”
第35章
一九九七年, 常市。
那一年的冬天格外的冷,预报说市里会有一场大雪,可连续一周都是灰蒙蒙的阴天,哪怕温度接近零度, 也没看到半片雪花。
“妈, 你咋来了?”
教学楼门口, 看到段宝霞佝偻的身形,刚下课的裴东赶紧迎了上去。
他想把自己的围巾解下来给母亲围上,但段宝霞不仅拦住了他,还往他的口袋里塞了一只热乎乎的烤红薯。
“我又找了一份工作, ”段宝霞吸了吸鼻子, 身上虽冷,但眼角眉梢尽是高兴的情绪,“给人家当保姆, 离你学校就三条马路, 闲着没事就想着过来看看你。”
红薯烤得软糯,不需要用力就能轻松从中间分开。
这是北方的蜜薯,烤熟后会流出比蜜还要甜腻的糖稀,每一口下去,都是暖暖的幸福感。
那最大的那一半递给段宝霞,裴东皱起了眉, “妈, 我现在可以兼职赚生活费,你不用找太多工作, 给自己那么大的压力。”
“你懂啥?”
段宝霞戳了他一眼,拿过了他手里更小的那一半,“现在上学花钱少, 那以后结婚呢?买房子、生孩子、养孩子,花钱的地方多了去了。”
段宝霞的话说得理所当然,好像给儿子买房子,帮着他积攒养孩子的钱是自己该尽的义务。
“以后的钱我可以自己挣,你不用担心。”
段宝霞拍了拍他衣服上的灰,“养儿一百岁,常忧九十九,咋可能不担心。”
自从离婚后,裴东就成了她唯一的依靠。
是自己当初的决定让他缺失了父爱,所以她只能用物质去弥补。
说着,她又从另外一边口袋拿出了十块钱给他,“宿舍冷不冷?我看人家家里都用火桶,你也买一个暖暖脚,年纪轻轻,可别把腿冻坏了。”
“我有钱。”
“拿着!”段宝霞要求他收下,“好了,我得去上班了。这几天事情多,等过两天,过两天我再来看你。”
从小,段宝霞就是这样一个“嘴硬心软”的人。
她不懂得什么叫温柔,也不会轻声细语的说话,可她对儿子的疼爱却是真实而炙热,每次都会用最严厉的语气,说出最温暖的话。
难得见上一面,她没有说太多关心的话,不过却把心里的千言万语都汇聚在那只烤红薯和十块钱上。
从学校出来,段宝霞回到了她所在的雇主家。
刚才在裴东面前,她说谎了。
其实给人当保姆不止一项工作,而是两项,因为她还会在其余的时间里,在雇主所在的小区里捡一些瓶子和纸壳子去卖。
说的难听点,就是拾破烂。
段宝霞的手脚很利索,雇主家里的那些打扫工作,换成其他保姆可能要干两个小时,而她用一个小时就能全部完全,并且边边角角也都打理得干净。
下午是拾破烂的黄金时间,干完活后,段宝霞就赶紧出来寻找可以捡的东西了。
许多人家都会把不要的纸箱和瓶子丢在门口,不过要动作快一点,否则就会被小区的保洁收走。
今天下午也不知道是怎么了,段宝霞转了两栋楼都没捡到多少纸箱,瓶子更是只有寥寥的几个。
难不成是小区保洁调整打扫时间了?
拖着编织袋上楼,段宝霞终于在一户人家的门口,看到了一些纸盒子。
看到纸盒子堆得像小山一样高,段宝霞两眼放光,赶紧冲了过去,收拾起了那些纸盒。
这些纸盒不是那种大的牛皮纸箱,而是用来装项链的小盒子。
这样的小盒子卖不上价钱,不过她还是耐心地拆开,然后一个个地整理叠放在了一起,同时还把盒子里面的海绵也都收拾干净,顺道装了起来,打算一会扔到楼下去。
啪嗒。
正理着盒子,门忽然从里面被推开了。
那是一个长得很漂亮的女人,卷发红唇、毛衣长裙,看起来约摸只有三十多岁,像是养尊处优的阔太太。
她的脖子上戴着一条黑色的项链,像是石头做的?可却有着金属的光泽。
虽然没有金项链、银项链看着那么值钱,但戴在她的脖子上可真好看。
“红姐,是谁在外面?”
俯视着坐在地上整理纸盒的段宝霞,女人淡淡地弹了一下指间的香烟,“没事儿,是个捡废品的。”
屋里除了她还有十多个人,大多数都是女人,只有寥寥的几个男人。
她们好像是在上什么课?因为客厅的中间放了一块用来写字的黑板,每个人也都拿着纸笔用来做笔记。
段宝霞赧然地低下了头,小声向她询问道:“请问,这纸盒你还要吗?”
段宝霞希望能得到否定的答复,因为如果她还要的话,那她可就要赔钱了。
她没钱可以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