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凌霄又长高了一些,站在?镜子前, 身上已经换上了妈妈亲手为?她做的新衣服, 脚边放着收拾好的行囊。
小姑娘沉默了片刻,忽然轻声?对?程橙说:“妈妈,你再给我扎一次彩辫吧,就像我小时候那样。”
程橙闻言,喉咙瞬间被哽住了,努力压下鼻尖的酸意?,声?音有些发?颤:“好。”
她拿起那把用?了多年的木梳, 站到女?儿身后,惊讶地发?现, 镜子里女?儿的身量已经快到她肩膀高了。
她记得她们刚来基地时, 霄霄还是那个才到她腰间的小豆丁,这仿佛还是昨天的事?,如今那个需要?她和周越蹲下身倾听的小人儿,已然长成了一个清秀的少女?。
她的手穿过女?儿的长发?,动作轻柔而缓慢, 小姑娘的头发?早已不是几年前时的枯黄稀疏, 现在?变得又黑又浓密,握在?手里,一只手几乎把不住,光滑亮丽。
“一眨眼, 头发?都这么?长了。”程橙喃喃低语,一下又一下地梳着。
在?一片安静沉默的氛围中,反而是小凌霄先?开了口:“妈妈,我走了以后,农场订的羊奶不要?停,你和爸爸要?记得每天喝羊奶补身体……”
小姑娘像个小大人一样,事?无巨细地叮嘱着,仿佛要?出远门的不是她,而是父母。
“知道了。”程橙手上的动作没停,心里却像被一只无形的手紧紧攥住,有太多的话?想说,可此时却又不知从何说起。
她尽了最大的努力,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没有异样,嘱咐道:“到了那边,一定要?好好照顾自己,天冷了记得加衣服,要?按时吃饭,不要?因为?学习忘了时间,你还在?长身体……”
“有什么?事?,无论大小都要?记得写信回来,不许报喜不报忧,知道了吗……”
这些话?,这些日子,程橙早已经翻来覆去说了无数遍,可小凌霄却没有任何不耐,反而听得极其耐心。
她透过镜子安静地看着妈妈,目光清澈而专注,仿佛要?把妈妈此刻的模样牢牢地印在?脑海里。
辫子扎好了,五彩的丝线缠绕在?乌黑的发?间,鲜艳又灵动,程橙看着镜子里的女?儿,眼神一阵恍惚,仿佛又回到了湘南那座小院子里。
每天早上,她给小姑娘扎着她最喜欢的彩色辫子,牵着她的手一起去图书馆上班。
而此时此刻,小姑娘却要?离开她的身边,奔向她的远方,她心里百感交集,最终也没说什么?。
她默默地转身去了厨房,端来一碗热气?腾腾的面,上面卧着两个金灿灿的荷包蛋,撒着葱花,香气?诱人。
程橙和周越就坐在?女?儿对?面,静静地看着她低头吃面。
时间在?无声?中流淌,来接人的同志早已安静地等在?门外,对?方没有催促,只是一次又一次低头看了看手腕上的表。
行李包裹早已准备好,放在?门边,明明一切都准备好了,程橙却始终开不了口,迟迟无法说出“走吧”两个字。
最终还是小凌霄站了起来,背好自己的书包,走到门口,又猛地转过身,扑进了爸爸妈妈的怀里,最后一次用?力地拥抱了爸爸妈妈。
“爸爸妈妈,我走了。”小凌霄埋在?他们怀里,声?音有些闷闷的,“你们放心,我会照顾好自己,爸爸,你一定要?照顾好妈妈。”
说完,她松开了手,毅然转过身,没有再回头,快速上了车。
程橙和周越下意?识地抬脚追出几步,站在?车外,看着车子启动。
就在?这时,后座的车窗突然被按下,小凌霄探出半张泪痕交错的脸:“爸爸妈妈,我会经常给你们写信的。”
车子拐过路口,彻底消失在?视野的尽头。
一直强撑着的程橙仿佛瞬间被抽走了所有的力气?,双腿一软,几乎站立不住。
周越紧紧地揽住了妻子,用?自己的身体支撑着她全部的重量,怀里的人肩膀剧烈地颤抖着,发?出了压抑到了极致的呜咽声?。
他没有说话?,只是抬起手,一下又一下,沉稳地拍着她的背,一遍又一遍地说着:“阿橙,我在?。”
……
小凌霄离开后的第一天、第二天、第三天……生?活好像没有很大的变化,但又好似变化很大。
图书馆依旧很安静,只是她的身边少了一个埋首看书的小小身影,饭桌上她依旧会摆上三副碗筷,直到动筷时才恍然发?现,霄霄已不在?身边,甚至就连晚上戈壁的风声?都比以往更凄凉了些。
生?活好像缺了一角,让她的心也跟着空了一块。直到这时,程橙才恍然发?现,霄霄不仅是她的女?儿,更是形影不离的好朋友。
平时,无论她是去图书馆上班,还是去学校上课,小姑娘都与她形影不离,已经成为了生活中最要好的朋友。
在?接下来很长的一段时间里,一种挥之不去的低落情绪笼罩着这个家。
家里变得格外安静,周越每每下班回到家中,那句习惯性的“霄霄,爸爸回来了”卡在?喉咙里,最后化作一声?无声?的叹息。
直到他们终于收到了女儿写来的信。
“爸爸妈妈,我一切都好。这里很好,每天能学到很多特别有趣的新知识,老师们都很厉害,我还认识了很多新朋友,他们都和我一样,想问题很快……”
小凌霄的信并不长,但周越和程橙却反复看了好几遍,试图通过有限的文字,努力地拼凑出女?儿在?新环境里的生?活。
两人甚至从信纸的平整程度、字迹的工整与偶尔几个字的潦草中,猜测女?儿写信时是在?安静的夜晚,还是利用?课间匆忙写的。
家里那种令人窒息的寂静,仿佛也被这封信打破了。
夫妻俩不约而同,长长的舒了一口压在?胸口一个月的浊气?,虽然对?女?儿的思念并未减少,但那颗一直悬着的心终于可以落了地。
程橙的脸上露出了这个月以来第一次真正舒心的笑容,她眼里含着泪光,几乎迫不及待地要?给女?儿写回信。
周越心里和妻子也是一样的想法,夫妻俩并肩坐在?书桌前,暖黄的灯光照在?他们专注的侧脸上,也将他们相依的身影清晰地照映在?身后的墙上。
戈壁的夜晚寒冷漆黑,而书桌前这一方天地却无比温暖明亮。
虽然一家人未能在?一起,但他们的心跨过了山川河流,惦念着彼此。
这便很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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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说:晚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