肇哥儿年轻,正是闯的时候,早早有了指望未必是好事。
有了妙真这一番告诫,肇哥儿跟着杨榜眼读书就愈发用心起来,萧景时忍不住点头,他妻子为人刚强,生的孩子也是有志气的。
至于到了刘巡抚那里,他也婉转推辞:“我这个长子,素来顽劣不堪,非说什么如今北有鞑靼,南有倭寇,好男儿该志在四方,说什么不破楼兰终不还,要举业之后再谈亲事,我和内子实在是拿他没办法。”
越是这样的人,刘巡抚越是喜欢,他笑道:“无妨,这是好事。”
萧景时暗道自己原本是个不羁的性子,当官数年,外表看不出改变,内心却磨平了不少,倒是妻子,平日看起来是个老实人,实际上性情非常生猛,非常有个性。
但这是好事,妻子有骨气,孩子也有骨气,有骨气的人才能自尊自爱。
春暖花开之时,芙姐儿从后花园里摘了两枝桃花来,插入铜瓶里,灿然一笑:“娘,德王府的小郡主下了帖子请女儿过去作耍呢,女儿想用桃花做些点心送去。”
“你也玩儿的尽兴些。”妙真笑道,她不阻拦女儿出外交友,尤其是女儿马上要及笄的年纪了,也要开始说亲了。
芙姐儿亲手做了不少点心带去德王府,和那小郡主玩的极好,只不过回来时告知了妙真一件事情,说济宁知府夫人想为儿子求娶小郡主。
这年头稍微有点志气,有志于举业的,几乎都不会娶宗室女。
妙云的行为她不是很理解,不过妙真问起芙姐儿:“那小郡主会嫁到张家吗?”
芙姐儿笑道:“德王府愿意把孙女封郡君嫁过去。”
德王府不仅仅只有德王一家,还有不少宗亲,所谓郡君就是王爷的孙女一辈的,郡君仪宾从四品,其实也是不错了。
“那张夫人那边同意了么?”妙真问。
芙姐儿摊手:“这女儿就不知道了。”
又说妙云那边原本以为自己儿子娶郡主那是手拿把掐,没想到德王府连个县君都不愿意许亲,只愿意许郡君。
这让她大失所望,她原本想着山东乃孔孟之乡,虽然没有南京繁华,但济南是首府,达官贵人颇多,尤其是小儿子,若是不科举就想要有品级,便只有做仪宾了。
仪宾虽然不如驸马,可是却实惠的紧。
南京可没有王府。
所以,她还是不能放弃,即便王府的人对她似乎有些不耐烦,她依旧扬起笑脸,唾面自干。平日在德王妃、老太妃那里奉承,今日也是她照旧过来。
不曾想听老太妃同德王妃道:“你的身子近来不大爽利,府医也不知道做什么吃的?”
德王妃笑道:“媳妇儿这是老毛病了,也犯不着怪她们。”
“我那日听潘夫人说起萧府尊的太太,医术了得,解了她多年的旧疾,不如你也请她过来看看。”老太妃道。
德王妃忍不住点头:“苏州府徐妙真,名气极大,没想到她便是萧府尊之妻。”
她二人竟然当堂讨论起妙真来,妙云听的如坐针毡,她没想到自己百般讨好,人家根本不拿她当一回事,反倒是讨论一个根本都不在这里的人物。
殊不知不远处,也有人在讨论妙真。
云间侯一家虽然短暂的被流放过几年,但是对身体的摧残是极大的,尤其是云间侯夫人,患了风湿不说,更因行经时沾了冷水,还要操劳,以至于后来每次行经都长达半个月淋漓不尽,甚至还血崩了。
甚至因为云间侯夫人同云间侯亲热了一回,血崩了,云间侯夫人虽然找人看过病,但不好说出因由,身体一日比一日垮了。
这看在赵瑞眼中,暗自为母亲伤身。
倒是有人跟赵瑞建议:“我记得苏州有位女医,在杏林非常有名,乃是杏林高手。当年还为宫里的娘娘们治过病,有不少极其难治的病症,在她手里都易如反掌。”
“是啊,三吴女医多,尤其以徐妙真最为厉害,各处县志、府志皆有记载,甚至她所到之处义诊赠药,求医者上千人。”
赵瑞如今在锦衣卫,自然去探查了一番,忍不住扼腕,徐妙真竟然是萧景时之妻。甚至萧景时能够攀上他的上级陆都督,完全是因为徐氏之故。
也正是因为如此,他不好明着对付萧景时。
不过,家中人其实也劝过他,说萧景时当时为按察佥事,这原本也是他职责所在,让他不必对付。
可想着云间侯府死伤无数,后来虽然平反,但这仇如何能不报。
分明是萧景时自己没查清楚,为了晋升,胡乱攀咬,若不是他找人递话,萧景时很有可能三十五岁就升任少卿。
如此,他真的是矛盾的很。
又说四月清明过了,就是端午,城中龙舟赛的风气虽然不似苏州那般,但许多人都出来游玩。妙真也带着儿女一处踏青,要知晓她现在正帮女儿相看呢,有几家还不错的呢。
饭桌上妙真正和萧景时提起:“有一家是提学的长子,子弟十分出众,我听说是原先琅琊王氏的分支,后来在太仓落籍。”
萧景时闻言笑道:“太仓王家的子弟,我知晓,的确是家财万贯,子弟教养的也很好,你眼光不错。”
“还有一户是本地大户,虽然咱们俩不愿意女儿嫁的这么远,可我想女儿若是嫁的舒心,远近问题不大。”就像妙真虽然嫁到三里地近的地方,还不是常年跟着丈夫在外,但她还是想寻一桩称心如意的亲事。
夫妻二人谈完儿女的事情,又说起济南府衙的事情,之前的一位通判卒于任上,马上要有一位新的通判来赴任。
“那个人看起来红光满面的,看着也无甚大病,却就那般死了。”妙真唏嘘不已。
萧景时沉吟道:“他孤身一人在济南府上任,也不知晓如何?这事儿我还找人问问。你不知道近来有巡按御史要到,沿途不少跑路的官员呢。”
巡按御史妙真熟悉,萧景时的第一份差事就是这个,所谓位卑权大,不外如此。她有些紧张道:“你虽然是刚来,但是你如今是济南知府,如果一时不察,被人栽赃什么就不好了。”
二人都想到一起去了,萧景时道:“我已然安排了人手。”
提起这些气氛不免凝重,妙真又说起一桩趣事:“你知道呢?每次我穿白衣戴同色幅巾出去,好些人以为我是观音再世呢,对我竟然十分信任,我在想要是肇哥儿和芙姐儿在我旁边装个金童玉女,指不定还真的能唬住人呢。”
原本以为说这些话会逗萧景时笑,不曾想他耳根子却有些红,又抬眸看向妙真:“真真,你在我心里最美。”
妙真乍然听得这话,忙道:“我如今早就比不得以前了,你快别为了哄我高兴乱说了。”
这话是真的,人过了三十之后,新陈代谢就慢了许多,以前想减肥,少吃一两顿都会见效,可是如今多喝几杯水,早上起来脸都会浮肿。
妙真算是非常擅长保养的了,脸上皮肤仍旧白嫩细腻,眼睛亮晶晶的,但是她自己知晓,不比以前了。
萧景时却很依恋她,仍旧那样看着她:“我就觉得谁都没你好看。”
“你这样的爱让我压力太大了。”妙真打趣他。
饭毕,又有刘巡抚的家人送了帖子过来,原来是刘夫人生辰,请她过去。妙真和萧景时对视了一眼,上回萧景时和刘巡抚说过儿子暂时不娶妻,刘巡抚却似乎没有立马表示拒绝,反而觉得自己的女儿可以等。
现在这封帖子,又是什么意思呢?
不管了,兵来将挡水来土掩,那位刘小姐并不热衷这桩亲事,妙真也不愿意为儿子娶一位瞧不起儿子的人。
芙姐儿当然知晓其中的事情,又道:“娘,我与郡主常常作耍,刘小姐生的貌美,是有大志向的人,她曾经说过要嫁这世上最好的男儿。”
“这倒也没什么错,作为女子嘛,生的貌美出身不错,这般想也正常。但是她应该同她自己的父亲母亲去说明自己的心意,否则,这点胆气都没有,任由爹娘安排,还说什么配得上世上最好的男人?”妙真冷哼。
芙姐儿听了这话不由想自己仿佛也是如此,易地而处,如果她跟娘似的,只是个普通小书商的女儿,她恐怕也没有娘的勇气四处求师,也不会让程家帮外祖父弄一个监生,这些都是娘自己挣来的。
几日之后,妙真带着芙姐儿和诤哥儿赴宴,诤哥儿不曾想是个学武奇才,据教他学武的师傅说他天生根骨清奇,大人们很难学会的招式,他一下就学会了。
今年十岁的他,等闲人未必能近身,不少人都猜测妙真是大夫,是不是自小就给诤哥儿吃什么东西?
所以,现下出远门,萧景时就让诤哥儿陪着过去。
刘家虽然也住府衙里,但是摆设都与别家不同,随便一件小件都价值连城。都知晓苏州几乎能引领全国风尚,苏州家具不尚雕镂,多用古朴样式,喜用紫檀木这样的高级木料,她们家里的屏风、桌椅、几案几乎全都是紫檀木的。
刘夫人头上梳的是普通的平髻,头上的首饰也并不繁复,但也看的出十分贵气。
今日相见,刘夫人倒是很客气:“上回在王府见面,少有叙话,今日总算得见。”
“承蒙夫人关怀。”妙真并不觉得自己的丈夫未来就不会做到巡抚甚至部堂那样的高官,所以也毋须谄媚,与人交往不卑不亢才好。
刘夫人本人出身名门,是见惯了人家奉承的,上回只觉得自家老爷要把女儿许配给萧家,萧家还慢待,觉得有些不爽,但她到底还是以夫为天,重新审视这段姻亲关系。
且看这位萧夫人为人不卑不亢,头上戴的是内造之物,身上著的衣裳看起来并非十分繁复华美,却也是很衬她,且她年纪轻轻,虽然出身一般,却背景深厚,不容小觑。
于是,刘夫人虽然也还是淡淡的,但在和别的如布政使夫人、臬司衙门的官夫人们说话的时候,还会提及妙真一两句。
有潘夫人倒是问起妙真:“你们家哥儿和姐儿听说是龙凤胎,可是真的?”
妙真笑道:“是啊。”
“这怀龙凤胎和普通的孩子有什么区别?”有夫人问起。
妙真也是笑着回答,不妨潘夫人道:“这么说起来你家肇哥儿也十五了,很该寻一位媳妇了。”
“的确是,但这孩子非要等举业之后再说亲,我们做爹娘的也拗不过他。”妙真知晓此话一出,她不可能帮儿子在济南找一桩亲事了,但是这也没什么,儿子年纪其实也不大,先专注科举也好。
刘夫人听了这话,沉默不语,看来萧家人的确就没有想过要结亲的事情。
刘夫人寿宴过后,就和刘巡抚说了此事,刘巡抚想女儿若是再等三五年,就是老姑娘了,便想道:“王学政的儿子,我看就不错,不如选他也成。”
那刘小姐一心想高嫁,刘巡抚却觉得有一个女儿已经高嫁,庶女应该选一位青年才俊,以图未来,但刘小姐并不这般觉得,可刘巡抚定下的事情,到底不容更改。
刘小姐和王学政家定亲的消息传来,妙真丢了面前的帖子,上回王家可是很看好芙姐儿的,殷勤的很,一见刘家愿意嫁女,就直接应允了。
那王夫人虽然对她陪不是,但是妙真也知晓,谁也不好得罪上官。
但她心里仍旧生气,想着日后定要为女儿再寻一位好的美少年。
正在妙真打算再帮女儿相看时,这日下午,锦衣卫指挥佥事赵瑞却到了,妙真还是数年前在福建见过他,那时候他还是个爱笑的少年,如今显得英俊冷漠,看似带着笑,笑意并不达眼底。
“徐夫人,陛下召你进京为裕王嫡长子看病,请吧。”
妙真只记得裕王原本只有万历一个儿子呢,看来电视剧也颇多误导,此时裕王妃嫡妃李氏过世,留下一个四岁的嫡长子,也算是皇帝的嫡长孙,可这个孩子却生了病,京中御医束手无策,皇帝想起妙真擅长女科和儿科,随让锦衣卫星夜兼程,送妙真入京。
“现在就走吗?”妙真挑眉。
赵瑞淡淡点头:“皇上命您即刻进京。”
妙真一愣,谢了恩,告诉了丈夫,又让人赶紧收拾行李,不妨芙姐儿哪里放心母亲一个人进京,坚持要陪着妙真。
妙真连忙同赵瑞商量后,赵瑞双手环胸看着她道:“徐夫人,你以为锦衣卫是菜市场吗?”
在芙姐儿看来,母亲医术高超,无论走到哪里都受人尊敬,这个赵瑞着实不客气,她立马冲出来道:“我母亲常常带我一起看病,我们母女配合得天衣无缝,这位大人既然奉命请我母亲去,却把我母亲当钦犯看,这是何意?”
第100章
妻子要进京为裕王嫡长子看病,萧景时意识到这绝对是一个青云直上的机遇,许多人究其一辈子想鲤跃龙门,可都是没有这般机遇。
别看妻子平日似乎不似三嫂那样八面玲珑擅长交际,但往往有意外之喜。
他不由嘱咐道:“你若是能治好那个孩子,即便没有我,你也在未来的皇帝面前挂上号了,恩眷肯定会日渐深厚。将来……”
萧景时的未尽之言妙真都知晓,若有一日他在官场失利,连累家人的时候,或许自己能凭借这个逃出生天。
以前的萧景时天不怕地不怕,如今却畏惧这些,妙真握着他的手道:“我做好分内之事就成,我们做大夫的,能治好别人不过是多给些赏钱,治不好反而遭到挂落。我这一去,过些日子也就回来了,你和肇哥儿诤哥儿在家好好地。”
见萧景时还要说什么,妙真呵斥:“别婆妈了。”
又不是去送死的,说这么些干嘛?
萧景时有些讪讪的:“好,我就不多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