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景时笑道:“我知晓。”
他买宅子的事情和萧三叔说了一声,萧三叔说他实在是见外,萧景时道:“您不知道,我爹原本也是让我买一座宅子,方便我们做生意往来,赶巧了的。况且,侄儿媳妇若是待诏在京,一时半会儿的,她还要晒药材——”
“好了好了,不必说了,我跟你过去看看。”萧三叔道。
萧景时又请萧三叔和几位堂兄弟们都去看了一番,众人都道好,萧景时就先让清风和平安两个把箱笼搬了一部分过去,又花几百两先置办了一些家俬。
看的萧素音也很羡慕,她正和岑渊道:“等过些时候,不如咱们也买一处宅子住进去吧?”
“他也并非官员,却买有重檐兽角的屋子,还一下买那么大的,这也不太合适吧?”岑渊摇头。
萧素音笑道:“洪武爷在的时候,是说所居房屋不能超过三间五架,可如今什么年岁了,哪家不是仿效品官第宅的。庶民之家只要有钱的,都跟王侯品官的厅堂差不多的。”
而且萧素音心想便是岑家不也在老家置办了彩画高楼的宅子。
见萧素音这般说,岑渊也很有些不高兴,只是到底萧素音是正妻,他也不好专门去偏房。
妙真倒是巴不得快点搬,如此更疏朗些了,但在此之前,宫里内礼仪房和御医都过来了,专门是来考验她的。
萧景时带着妙真到了前厅,来的两位人,一位面白无须脸上淡淡的,另一位胡子垂在胸前,妙真有点紧张,她是那种喜欢默默做事,成功之前绝对不告诉别人的人,但是现在不同了,这件事情是所有人都知道了,自己若是没被选上,那就真的是太丢脸了。
她定了定神,听御医道:“我只有几个问题,若是徐医女能答出来就好。”
医婆不比太医院考试,他只当面问答就行。
妙真忙道:“请您问吧。”
她其实已经在之前了解了一下,太医院的考试一般是考墨义、大义、脉义、假令论方义、假令法、运气这些。所以来的路上,她就一直在看书,只希望自己能够通过,一向不信鬼神的她,在心里默念佛祖上帝观世音耶稣,中西方的大神都帮帮我呀!
只听那御医道:“故治病者,必明天道地理?”【1】
妙真想道,这句话出自《素问·五常政大论》,故开口道:“天不足西北,左寒而右凉,地不满东南,右热而左温,其何故也?歧伯曰:阴阳之气,高下之理……故治病者必明天道地理。”
这一段开头有些紧张,慢慢的竟然全部背下来了,足足背了半个小时左右,把萧景时都惊到了,学医要背这么多呢。
御医听她完整无缺的备下来,情绪终于有点波动,忍不住点头,又问起:“人之居处、动静、勇怯,脉亦为之变乎?”
妙真想这个问题在《素问经脉别论》中有论述,她结合了一下自己的理解,又重新论述了一遍,她自己曾经做过演讲,知道在说话的时候可以稍加停顿,语速慢一些,但是不能总然后然后的在中间插入。
说完这道题,她见御医笑着对她又点了点头,妙真心道稳住,徐妙真,你一定要稳住。
御医又问了她一道大义,妙真也是从善如流,接着还有假令论方义两道,妙真亦是正常回答。
到了最后一题,是临床辨证,也就是假令法,御医道:“假令虚劳盗汗候,目即节气,当得何脉?本因是又是何脏腑受病?形候如何?当下宜用是何方药调理?若有变动,又当随脉如何救疗?”
“虚劳盗汗出自隋代巢元方所著《诸病源候论·虚劳病诸候》,《金匮悬解》也道劳之为病,此是虚劳之总纲,其脉浮大,阳气内虚而外盛……”妙真越说越进入状态。
那御医听闻,笑容越盛:“徐医女回答有条不紊,大方脉家也不过如此了。”
太监虽然听不懂,但是见妙真的举止言谈,也是微微颔首。
妙真听他这般说,不免问道:“那我算是过了吗?”
御医斩钉截铁道:“这要不过那不知道什么人才能过了。”
旋即太监又赐下表裏缎匹给妙真,还道:“徐医女,请等着宫里的旨意吧,若是到时候进宫,就装扮好了进去。”
妙真听见自己的声音说“好”。
作者有话说:【1】御医出的题目都来自于《宋太医局诸科程文格注释》这本书。
第61章
妙真和萧家三房的人没有太多社交,一来是她务必专心考试,二来也是觉得保持距离,反而不容易涉入人家家事上。
三房妻妾不少,兄弟们不同母,饶氏此人刚愎,所以她除了必要出现的场合,几乎不会主动接近。
如今尘埃已定,萧景时定了日子就搬了过去,这宅子有五进的大小,大家住着自然十分宽敞,梅氏单独一个人一个院子,妙真和萧景时把正房空出来,住在第四进处,儿女各自住厢房,她们住正房。
收拾妥当之后,萧景时又请了一个厨子过来,设宴款待了三房的人,妙真也不吝下厨亲自做了点心过来。
高氏见这些点心如此精致,不免笑道:“四弟妹,你还有这一手呢?”
“诸位不嫌弃才好。”妙真笑着坐下。
这位高氏当年是二十四岁嫁进门的,为人处世就像是戴了一层壳子似的,仿佛像是《女诫》里走出来的人,听闻当年她是因为祖父母过世守孝耽搁了自己的年纪。
只不过高氏表现得很完美,饶氏就似乎不大高兴,尤其是高氏和另外两位庶子媳妇关系很好,也是让饶氏不爽快。
妙真也算是阅人无数,自然能看懂其中利害,轻易不掺和。
岑渊见萧景时妙真搬了新家,又想起萧家二房十分富贵,却都是白衣,因此想出一个读书人,萧景时宅子都买了,看来来势汹汹的。
他还不知道萧景时这几日出去分别拿着黄千户的信,准备了厚礼去拜访了陆都督和黄内相在京的宅子,黄内相在宫里没见着,但是陆都督却见了一面。
送走三房的人,妙真又让金钗扶着梅氏下去休息,她们夫妻俩才放松下来,相互松了一口气。
萧景时这几日都没跟妙真好好说话,都是一直在忙,妙真也是在忙,现下二人才说心路历程,他道:“那日你当着御医的面虽然也有些紧张,但是我知道你肯定会过的。”
“为何?是你见我平日医术不错吗?”妙真问。
萧景时摇头:“这么大老远喊你过来,一般只要不是太拉胯,都会上的。”
妙真打了他一下:“狗嘴里吐不出象牙来。”
他就是逗妙真玩的,见她嘟着嘴,又道:“其实你不用说的,经验那般丰富,你比那些徒有其表的人好多了。”
妙真靠在他肩膀上,轻声道:“景时,你知道么?我最高兴的不是上京,而是和你一起上京,我们夫妻能够各自努力,这样真的很好。”
“哎呀,我现在都是由你带着我呢。”萧景时笑道。
妙真摇头:“你知道我这个人的,有时候还有些假清高,让我就是拿着人家的信,我还不知道怎么办呢?”
萧景时看她说话的时候,头发掉下来一缕,滑落在白腻的腮边,他忍不住欺身上前,妙真还未反应过来,就被他按在床上了。
干嘛呀,每次两三句不说话就这样。
妙真被他“欺负”的完全没有力气了,瞪了他一眼:“你明明知道人家许多话要说,偏偏这样,我都怕了你了。”
“你说什么,我听着啊。”萧景时撑着头看向她,越发觉得她很可爱。
妙真想自己想说什么来着的,好似忘记了。
见妙真说不出话来,萧景时哈哈大笑,“脑子飞去哪儿了?”
“有时候真的想打你。”妙真也有些丧气。
萧景时看她眼圈发黑,头发一撸下来好几根,知晓她是思虑过度了,用手盖住她的眼睛:“睡吧,有什么话,明日再说。”
次日起来,妙真神清气爽的,她跟梅氏一起用早饭。她很高兴,梅氏更是骄傲,尤其是女儿在御医和司礼监的人面前都对答如流,她忍不住道:“我将来是不必担心你了,若是你弟弟能够和你似的,我就什么都不必操心了。”
“肯定可以的,晁家族学还是很好的,您看我家大伯子,虽然说也有丁教谕帮忙,到底也是在外家教的好啊。”妙真笑道。
主要是她爹娘教出来的孩子都能吃苦,只要智商正常有天赋,爹娘鼎力支持,还有人点拨,中进士难点,举人兴许可以。
梅氏吃完早饭,又不好意思道:“我还有些想你爹和两个弟弟了。”
“快了,如今我面考过了,等我入宫后,一般听说医完就不必再进宫了,所以,到时候我就送您回去。”妙真道。
梅氏拍了拍女儿的手:“你还是先忙你自己的事情,娘不打紧。”
妙真笑道:“您别这么说,昨儿我还和您女婿说了,好不容易您来京中一趟,到时候咱们一起在京里逛一逛。”
“这敢情好,只怕给你们添麻烦。”梅氏难为道。
妙真摆手:“一般只要我说的事情,他多半都会同意的,您不必担心。”
其实梅氏也很好奇她们俩怎么这样好了,所以也不免问道:“姑爷私下和你相处,是不是和在外不同?”
“也没有不同,有时候说话太直了,都完全不顾别人的感受的。像别人知道我那日的表现肯定都说我厉害啊,他就说人家都让你来了,肯定会让你去的,您说还有这样的人?”妙真说着又来气。
梅氏道:“这也太不会说话了些。”
不知怎么,听别人说他,妙真还是要解释一番的:“也不是啦,他就是爱逗我玩。”
梅氏见女儿这般,知道她们夫妻感情好,也道:“起初我一直担心的,就怕强扭的瓜不甜,没想到你们俩能够这般。”
“您自然是为了我好,其实爹爹应该也是觉得他是个好人,才会如此的。要说也是女儿幸运,若是遇到一个怎么着都讨厌我,看不到我任何优点的人,这样夫妻是肯定不会走长久的。”妙真道。
母女俩这般聊着天,萧景时则继续在书房读书,下午还被他三叔引荐他去见一些官员。
如今三房父子二人同朝为官,萧家就更有书香门第的感觉了,梅氏点了点妙真:“上回我跟你说的那位卢世安,他和你三哥同在翰林院,我问过你三嫂,你三嫂说你三哥如今去了科道做给事中,卢世安却被留下做编修了。”
妙真不了解卢世安,只道:“既然他如今已经金榜题名,仕途得意,哪里还记得咱们?再说了,当年他求亲的时候,我已经许了亲事了。他如今娶了高官的女儿,恐怕还不愿意提起以前的往事呢。”
“也是,不过你也不必怕她,你如今也是能够进宫的人了。”梅氏这般道。
妙真点头。
却说那卢世安从庶吉士转为编修,算得上是翰林院的佼佼者了,这些年他自从娶了程家四姑娘后就仕途极其顺利。只是有一点,他那位姨姐似乎很不喜欢他,总是挑拨他和妻子的感情关系。
今日又是这般,程四姑娘程淑从徐家回来后,心情就不是很好,对卢世安道:“姐姐也真是,她又说什么得志便猖狂的话,她自家嫁的人比她大二十三岁呢,你我二人好歹年龄相差没那么大,她家的老三明年都要考进士了。”
她每次小日子来的时候,是卢世安帮她暖肚子暖脚,家里的事情都是她说了算,她正经的原配夫妻,总比她姐是续弦来的好。
卢世安遇到妻子抱怨姐姐,他反而道:“说起来,也是我做的不够好,所以你姐姐对我有成见。”
程淑一脸甜蜜:“你已经做的够好了,我娘我爹哪个不喜欢你。”
卢世安低头笑了笑,对她道:“我从第一眼见到你,就知晓你是那种完全不虚荣,只看重地位的人,否则,我也不会冒险给你送信。”
程淑知道当年还有鲁家也看中了卢世安,鲁家小姐生的花容月貌的,比自己家世容貌都好,可卢世安没看姐姐,也没看鲁小姐,却只对她中意。
人家也是进士出身,程淑并没有觉得卢世安哪里不好的。
“你对我的情意,我自然是知晓的。”程淑忍不住低垂臻首。
卢世安道:“是啊,原本我姑母有意为我娶本府一个秀才的女儿,还好那家嫌弃我寒门,把女儿嫁入富家,不复同意。现在想来,你我姻缘是天定。”
程淑听了这话,又是一脸娇羞,卢世安搂着她入怀,志得意满,心想徐家有眼无珠,他的这番故事被他一位同僚知晓后,刚好那位同僚家里有戏班子,遂排了一班小戏,叫《寒山记》,讲的便是徐员外嫌弃卢秀才贫寒,程巡抚慧眼识珠。
这样的小戏自然还没这么快传到妙真这里来,她如今已经接到旨意为方皇后治病,还要换上宫装,不能按照平日穿着进宫,高髻彩衣看起来人都华贵许多。
萧景时看向妙真:“怎么今日不紧张了?”
“之前紧张头一个是面子问题,如今已经被征召进宫了,看病我是不怕的,这些年什么疑难杂症我没看过。皇后娘娘也没听说有什么恶疾,所以我就不紧张了。”妙真道。
萧景时没想到她这般坦诚,还怪可爱的,尤其是说自己为了面子的时候,他又笑了出来,看着她道:“若是旁的地方,我还能够陪着你去,宫里却不能陪你去,你自己小心些。”
妙真笑道:“我知道的,我并非图赏赐,只是想要个好出身,就像佛像镀金似的。”
宫里的人可不好对付,妙真总觉得这是高危行业,自己镀个金就算了,但就不要太过贪心了,有时候适当的野心很好,过多的野心会反噬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