妙真本来还对刘氏儿子的死觉得可惜,但是刘氏这般污蔑她,她只觉得无妄之灾,等萧景时回来她又和他说了一遍。
萧景时倒是很赞成:“就该如此,你若不放出三分手段,什么人都敢赖在你身上。”
“是啊,在京城的时候,我看在孩子的面上,不与那刘氏计较,谁知最后她还是赖在我的身上。但我可不是软柿子,她是打量错了人。”妙真眯了眯眼睛。
二人都很累,好在今日事毕,都沉沉的睡了。
妙真次日特地早早起来,又亲自查点箱笼,她如今最值钱的是宫里和公主赐下的内造之物,这是花钱也未必能够买来的,等将来芙姐儿出阁,要拿出一些给她做陪嫁的,这是极其体面的。
箱笼清点无误,她又让平安回自己娘家报信,说自己回来了,很快徐二鹏和梅氏都上门来,他们夫妻早就准备了给诤哥儿的见面礼。
徐二鹏比前几年还真的略胖了一圈,他自嘲自己是“越减越肥”,梅氏眼角也平添了皱纹,倒是她的两个弟弟,坚哥儿个子比自己高了一个头了,坤哥儿腼腆了些。
妙真也给她们都准备了礼物,给她爹的是两根莲瓣簪子,两双京里的皮靴,给她娘的是一套织锦的衣裳,两个弟弟各是一幅上等文房四宝。
她先打发孩子们去外间说话,又把沿途路上发生的事情说了:“真没想到她污蔑起我来了,气的我昨儿要去跟她对质。”
徐二鹏道:“你这样就很对,她肯定是不敢的,只不过谁是软柿子,谁就被她捏上,欺软怕硬,不外如是。”
这些倒不是妙真要说的重点,她要说的是妙云的事情,等她说完,梅氏都惊愕了:“她的胆子比她爹还大,心思还缜密。”
再看徐二鹏,徐二鹏却沉思起来,好一会儿才道:“这事儿不关你的事情了,你就别管了,也别说什么。”
“我自是没说什么,她虽然冒了我的名头,但也只是去找了份差事,正经来说,也对我没有影响。”妙真道。
徐二鹏摆手:“不是这个,不是这个。”
妙真还想问什么,徐二鹏只是吩咐道:“你们才刚回来,亲家老太太不日也要下葬,想必也有许多事情要忙,我们明日也要再过来,到时候把老人送下葬了,我们再一处说道。”
有她爹在,妙真就很安心,且徐二鹏临出门时,又对女儿道:“大夫能医病,不能医命,她做爹娘的拿了药都没有让你看,后来又不信任你,你也别自责了,听到没有?”
做爹的,最了解自己的女儿。
妙真笑着应是,又亲自送他们出院门,梅氏握着女儿的手,还是跟小时候似的:“娘明天再来看你。”
回到苏州有家人在,自然是不一样。
妙真头上只插了两根素银簪子,穿好孝服,先去了韩月窈处。
隔壁楼琼玉也正和楼太太说话,楼太太正抱怨萧景时起劲:“分明都是一家人,他又在吏部做事,这点小忙也不帮,也真是的,做了个官就瞧不上亲戚们了。以前他家不过是商户,咱们家还是一县主簿呢,做着有品级的官。”
“娘,您少说几句。”楼琼玉想着她们海棠轩和芙蓉坞离的近,还怕人家听见。
楼太太让人关了门道:“你也怕的很,难道她们还在你面前摆架子?”
显然楼琼玉比楼太太更知道事体,她把刘氏的事情说了,楼太太听的直摇头,但她是做过官太太的人,涉及到人命就明显闭口不言,还吩咐楼琼玉道:“你们现下都靠着你四哥,可别跟着老五的媳妇起哄。你们三房的老爷已经辞官了,三房的长子虽然也做着官,可到底和你们隔了一层。”
其实楼太太叮嘱了楼琼玉几句,见楼琼玉有些恍惚,还道:“是啊,且不说四哥,就是四嫂,做了大公主的老师。”
人家现在早就不是个普通的监生之女,而是有名有权还富贵的人,她叹了一口气,拿了木樨花饼给楼太太:“这是内造的糕饼,还是公主送给四嫂的,四嫂也不过分了一碟子我,您带回去也尝尝鲜。”
楼太太笑着应是。
楼琼玉的丫头芳怡道:“六奶奶,二奶奶和四奶奶说要去请安,问您要不要一处过去?”
“我这就过去。”说罢,又对楼太太道:“您就在我这里住一晚上,明日也好直接去大房。”
因为楼主簿退下之后,家里也有几百亩田地,楼太太随着丈夫一起住乡下庭院,离的有些远,不似徐二鹏直接住不过三里远的阊门,说来也就来了,回去也方便。
楼琼玉匆匆过去,见韩月窈正和妙真说的难舍难分,忙堆着笑过来。
那韩月窈素来是个友爱家人的人,她心里感念妙真曾经帮她治病,让她顺利怀上儿子,又见妙真送了一碟木樨花饼,说是内造之物,还给了她两匹京缎,一个蜜蜡的佛珠,很是高兴,话都掐不断。
妯娌三人见面了,先去任氏那边,任氏带着她们去了大房帮衬,大伯母晁氏正带着夏仙姐忙着,楼琼玉一见夏仙姐就满满的厌恶之感,多的话一句不说,但她平日性情就是很安静,大家也不以为意。
妙真对晁氏说了好一番话,晁氏笑道:“你上前线救治军士,如今天下皆知,我们族里已经请县里的人把你写入县志了,真的是我们全族之荣耀。”
“不过微末功夫,竟让全族上下如此,侄儿媳妇真真是愧不敢当。”妙真忙摆手。
晁氏却道:“这是行善积德的大好事。”
作为族长夫人,晁氏做事非常称职的,这也是任氏即便富贵许多,对这个嫂子也是没的说,从来都是恭敬的很。
任氏又请晁氏分派任务,晁氏就道:“我同三房也说了,让老三和老四的媳妇迎客,老大媳妇老二媳妇准备丧席,老六、老七的媳妇准备灵前的奠仪香烛。至于老五媳妇,三弟妹那边说她也是病的起不来身子了,咱们家也不是不体恤媳妇的人,就让她好生歇息。”
在一旁的韩月窈心道大伯母这样安排很妥当,高氏和徐氏皆是京官夫人,迎接一些诰命夫人也很体面,至于夏氏臭虫一个,和家里所有人都处不来,唯独和自己还能勉强相处,老六老七的媳妇都是性情内向不善言辞的,换换香烛,做些细致活极好。
至于刘氏,她新丧了儿子,原本大家都很同情体恤她。但她四处攀咬,昨儿说是四弟妹害的,今儿又和老五吵了一架说老五买的假药,又怪回家路途遥远把儿子折腾没了,甚至提到萧老太太的死……
这样怨气冲天,四处埋怨人,晁氏自然不好让她出来。
妙真也道公道果真是自己挣出来的,如果现在三叔做着官,刘氏依旧是官家女,那么自己即便反抗,人家还要把帽子往她身上扣,她也无可奈何,只能不停的辩白。
但她如今不仅仅有六品安人的敕命,还是皇上下旨亲自褒奖过的人,所以大家才愿意听她说话,知道她被污蔑。
第83章
萧老太太的葬礼办的很盛大,她是诰命夫人,家中如今出了三位进士,有龙腾虎跃之势,谁不愿意凑过来,就像苏州知府还做好人,主动同萧景时说要把他岳父徐二鹏选为苏州府经历,萧景时想着妻子嫁给自己辛勤有年,岳父办事没的说,更是勤谨有加,且他也曾经是廪生,后来选为监生,身份也够,萧景时就作主了。
殊不知妙真一听就推辞:“如此也不太好。”
“也没什么不好的,如果岳父大字不识一个,那叫徇私,但如今他的身份是够的,府经历也不是正经官员。”萧景时道。
见丈夫这般说,妙真就同意了,还把这个好消息亲自书信一封告诉亲爹,徐二鹏也没想到托女婿的福自己还能做官,他又怕人家礼下于人必有所求,上门来先推辞一番,听萧景时道:“老泰山客气了,祁黄羊内举不避亲,外举不避仇,小婿不过效仿而已。”
这话让徐二鹏很受用,但他显然知晓楼太太曾经推举过人被拒的事情,就道:“只怕我这一做官,你们六房的亲家到时候埋怨。”
“怕她做甚?一个举人张口闭口就跟我要盐官,仿佛吏部是我开的似的,后来连去京里考试都不敢。难道现下我们萧家还要看她姓楼的脸色不成,我愿意如何就如何。”
越是像他岳父这样的人,平日小心,生怕给人带来麻烦,和自家结亲这么久,从不谋私的,他还越愿意给好处。像楼太太这般,同他隔了一层的,在楼家和萧景棠面前作威作福他不管,但是想操控他那是做梦。
徐二鹏见女婿这般说,就不再矫情了。
等萧家出殡这一日,他特地在家门口设了路祭,置办的十分丰厚,三牲、酒水、果子、香烛,摆了整整的两条方桌。
徐二鹏和长子徐坚都站在祭桌旁,见萧家人致礼,也是上前还礼。
从京里回来的高氏和卞氏之前一直听说徐家只是普通乡绅人家,如今见徐二鹏正当壮年,人虽然憨厚,但很能干,妙真的弟弟亦是有秀才功名,人很清秀知礼,且家境看起来就很殷实,倒是去了几分轻视之心。
富贵易妻,对很多人都是心知肚明之事,但谁让徐家出了女凤凰,徐妙真靠着一手医术行走宫中,这比好些官宦人家的闺女都强。
妙真倒是没想那么多,她们先一路走出去,孩子们也都跟着,两个大一点的倒还罢了,只诤哥儿年纪小怕他吹了风,妙真吩咐他的丫头一定要照顾好她。
下葬之礼非常繁琐,妙真她们早上出去,快到中午人才下葬,大家方才回来。
回来之后头一件事情,就熬了姜汤,让他们都灌下,她又去了任氏处,先帮任氏把脉,见她没什么大问题,放下心来。
任氏拉着她的手道:“你别记挂我,还是先把你那几个孩子照顾好才是。”
“他们那边我也吩咐人熬了姜汤,您不必担心。”妙真笑道。
任氏精神有些不是很好,妙真就在这里陪着,等她到了床上歇下,妙真又对任氏贴身伺候的宝珠道:“你也是伺候老了的人,太太上了年纪,若有哪里不舒服,一定要打发人告诉我才是。”
宝珠忙道:“四奶奶放心,奴婢定然会告诉您的。”
“唔,对了,你不当值了,来我这里一下,我给你也备了些礼物。”妙真笑道。
宝珠心想二房的三个媳妇,也就四奶奶想着她们下人,对她们大方的紧,也是真心关心二太太,做不得假。
从婆母处回来,妙真同萧景时说了任氏无事,萧景时感念妙真:“我们男子常在外面,家里多劳你操心。”
“说这些做什么,你有好事也是想起我爹,这不是应该的么?做夫妻的就该相互替对方着想。”妙真笑道。
夫妻二人也是累极,遂很快沉睡了。
海棠轩里却不消停,楼太太道:“我就说人家真的是不把咱们放在眼里吧,看看,徐胖子一个书商竟然也去苏州府做经历了,你表舅举人出身,他却根本不搭理。”
楼琼玉已然累极了,今日又要出殡,又要跪拜,还那么长的路坐轿子回来的,现在听楼太太还这般说,她不由得道:“徐员外是四哥的亲岳父,咱家表舅和他到底隔了一层。”
这话说的是实话,凡事分亲疏远近,楼太太又是一番生气。
正好芙蓉坞的碧桃送了姜汤过来,“我们奶奶说今日姑娘少爷们都吹了风,不知您这边有没有备下,是以让奴婢送一份来预防风寒。”
“替我多谢四嫂,我还未曾来得及着人熬呢。”楼琼玉想起邈哥儿和薇姐儿,忙谢过,等碧桃走了,又用碗分别给儿子女儿送去。
这些忙活完,楼琼玉才道:“娘,您看我五嫂,户部郎中的女儿,那可是从五品的官,都斗不过她,您总这么跟我说,我又能如何呢?如今四嫂的爹又做了府经历,虽然不入流,但也是八品官,她的弟弟听闻学问也很不错,将来未必不能考举人,更别提她自己了,女儿如今拿什么斗呢?”
听女儿这样说完,楼太太也是彻底歇了这条心。
丧事过完月余,大家的精气神都恢复了不少,这一日,妙真几个儿媳妇正陪任氏说话,妙真这几年研读《金刚经》很有心得,正和任氏说起一个偈子:“六祖慧能就曾经说过‘佛在灵山莫远求,灵山只在汝心头。人人有个灵山塔,好向灵山塔下修。’这就说人心即是佛,太太寻常施粥放粮,常做善事,佛早就在您的心中了。”
任氏喜欢妙真诵读佛经,她声音好听,不打磕绊,读起来很有佛法庄严之感,此时听妙真这样说,愈发心里欢喜,嘴上还谦虚几句:“哪儿的事啊。”
妙真等几个儿媳妇又奉承了几句,这边任氏才道:“亏得你大伯母提醒,我才想起家里几个孙子孙女年纪都不小了,正好我们正院都空着好几个,不如让她们各自搬到前院来。”
其实妙真也觉得现下一家人住芙蓉坞的确很挤,且芙姐儿肇哥儿都大了,也得慢慢学会独立,如今任氏这般说,她就道:“到底娘老道,我还正想芙蓉坞有些挤,既然这般说就看您说他们住哪儿吧。”
任氏见妙真这般支持她的意见,又是一喜,就对她道:“芙姐儿和薇姐儿俩个姑娘就住我后面的后罩楼里,一人上下六间房,怎么布置看她们自己。肇哥儿住二进的东跨院,邈哥儿住西跨院,如何?”
她这样安排下来,妙真和楼琼玉都没有意见。
只楼琼玉在回程的路上和妙真道:“乍然孩子们说要离开我们,我还有些担心,薇姐儿还好,这孩子从小懂事,可邈哥儿,唉。”
“我看邈哥儿很好啊。”妙真并不觉得邈哥儿不好了。
楼琼玉是想邈哥儿完全没有自理能力,平日都恨不得让人家喂饭,生的过于细挑,她担心的不行,又疑惑的看了妙真一眼:“四嫂不担心他们么?”
“我十一二岁的时候就跟在谈师傅身边学医,远离爹娘,十三岁去金陵做供奉,慢慢的就历练出来了。”妙真从孩子们小就教她们自己穿衣梳头甚至缝补浆洗,一个人都能独自生活,更别提还有一大屋子的下人伺候着,没什么好怕的。
回去之后,妙真和肇哥儿还有芙姐儿说了此事:“你们祖母想的很周到,你们都大了,再和爹娘住在一起,也的确不是很好。再来,肇哥儿住东跨院,能专门收拾出书房、画室,芙姐儿呢,住你祖母的后罩楼,上下六间,上面住人,下面能做琴室,做女红都成,娘一听就觉得好,所以就答应了。”
芙姐儿噘嘴:“女儿不愿意离开娘。”
“这也不算离开我,不都是住一个府上么?如今你也要学会自己如何管着身边的婢女婆子,况且那边地方大,起卧也便宜。”妙真安抚女儿。
至于肇哥儿虽然也舍不得,但是他是男孩子,不好宣之于口,又觉得是不可更改的事情,倒是很快接受了。
不过,妙真也私下叮咛他们二人:“你祖母对你们没的说,但是隔壁房的你们五婶污蔑我的事情你们也是知道的,就怕她没法子对付我,要对付你们,所以你们自个儿的院子一定要让人看守,不许旁人随便进,自己也要留心些。”
虽然孩子要保持童真,但家里的事情妙真也不会瞒着她们,她要说的事情都在细处,有些是分开说的,对肇哥儿就是说他如今读书最重要,若是有美童美婢勾引,让他一定要告诉自己,否则将来一发不可收拾,走上歧途。
再有他生的清俊,妙真也不让他随便跟着男性长辈单独出去,让他照样练习射箭云云。
对芙姐儿她则是科普月经,月事来了不要怕,又教她怎么制作月事带,还教她平日莫轻信别人,逢人且说三分话云云。
任氏挑了日子,肇哥儿和芙姐儿都分别搬进了新院子,徐二鹏还送了乔迁之礼来,给肇哥儿送的竹制冰裂纹三层书架、黄花梨三足灯台,给芙姐儿送的是楠木雕花可升降的绣绷架,再有十二色丝线、两本绣样图册。
甚至给妙真还送了竹子编的蝴蝶,松树葡萄纹的盖盒,宋代的青瓷注碗,俱是玲珑剔透,轻巧可爱的。
“爹爹也真是的,给他们送就算了,我都是大人了。”妙真笑道。
徐二鹏不在意道:“虽说我也不是什么有身份的人,但是你在我们家也是跟公主差不多,我就是对他们好,也是因为你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