蓝书雁特意给赵贞娘叫了许多自己吃过的,印象中比较好吃的西点,让她品尝。
赵贞娘的土胃土思想,一直对那种洋点心,有种如临大敌的防御感,就算有钱了也不敢越线。
她处于那个位置上,不会有人闲着没事,特意请她吃点心。
张莹则不喜欢一边吃饭一边跟人说话,看见来人,就算在吃,也先把东西塞嘴里,从来不会跟人进行食物方面的交流。
赵贞娘抠抠搜搜地站在洋点心门外,心里其实好奇的。
但洋点心那华丽的外表,像是一条看不见的准绳,愣是形成了一种看不见的威慑力,让她不敢主动伸手。
如今在蓝书雁这,倒是实现一直又渴望,又不敢触碰的心事,洋点心应该也没有多特别吧?
将蛋糕舀一勺进嘴里,绵密的奶油在嘴里弥漫开,赵贞娘毫不犹豫几口将一整块蛋糕塞嘴里。
快吃!要不一会三姑来了!
看着赵贞娘狼吞虎咽的样子,蓝书雁陷入沉默:“你吃那么快干什么,又没有人和你抢……”
赵贞娘摇摇头:你不懂!
虽然三姑说了,遇到好吃的,先供奉给她。
但赵贞娘觉得还是应该先供奉一下自己,以后再给三姑买,不差这一顿两顿的。
吃完蛋糕,又尝试着喝了一下咖啡。
有些糊豆子的味道,不是正经喝的味,但按照蓝书雁的说法仔细品品,又好像真品出来一点特别的味道。
赵贞娘对洋食的界线第一次被打破,看来以前太武断了,洋食也有非常可取的地方啊!
没有什么比自己给朋友准备吃食,朋友也喜欢更令人开心,蓝书雁很高兴。
但是再精致的点心,再优渥的住处,也改变不了这是一个牢笼的事实。
蓝书雁还是沉下眼眸,公事公办地询问:“那可以告诉我,你的政治倾向是什么吗?”
赵贞娘:……
在敌人面前很好伪装,在朋友面前伪装太难了,有时候或许不用宣之于口,对方就已经意会。
眼瞅着真要问出什么了,蓝书雁赶紧放下瓷杯,截断自己的话:“算了,不一见面就谈这么扫兴的事了,我先请你去看个电影。”
赵贞娘被软禁在自己家里,但门外一直有卫兵看守,看见她们出去,一脸为难。
蓝书雁在赵贞娘面前很活泼热情,在外面却并不和蔼,看起来甚至有点傲慢:“你们收到的命令,是保护还是拘捕。”
卫兵:……
蓝书雁作为政治核心派出来的人,对地方上的人来说,权限高于一切,底下的卫兵并不敢阻拦她。
走在平安城的大街上,刚占领平安城,来来往往都是卫兵,少见行人,街市看起来比她上次回来时还要萧条些。
电影院倒是开着,但是想找一个跟抗战无关的片子都找不到。
不管国内还是国外的电影,起手就是讲战争。
就算是普通人家的悲欢离合,也要以战争为背景,融入意识形态。
对于普通人来说,可能有还点共鸣,对于身处其中的人来说,真的好烦啊。
要是让她开电影公司,她就率先拍一部和政治无关,纯搞怪的,一定很有市场。
各国的电影公司都在瞎拍什么,全随大流,没一点自己的主见。
一场电影看得很扫兴,蓝书雁给赵贞娘赔罪:“下次不看电影了,带你玩点别的吧。”
蓝书雁不总是来,但她每次来的时候,都能给赵贞娘带来短暂的自由,赵贞娘还是盼着她来。
两个人似乎忘了时局如何,就像两个普通的朋友一样,四处游玩,骑着自行车,碾过砂石路。
自行车过这样的路还是困难,无奈下车,推着车前行。
见四下无人,蓝书雁终于可以问一直想问的问题:“我不明白,你为什么会选择共—党。”
“共—党的口号是打倒大地主,大资本家,均分田地,你以为你是什么?”
“我第一次见到反自己的,那些年你为了自己的产业那么拼搏,如今全部放弃,一点不觉得可惜吗?”
赵贞娘车技其实蛮不错的,但蓝书雁下来了,她就在后面跟着她,她并不是一个喜欢走在前头的人。
“可惜当然会可惜,但人总要为了更重要的东西,牺牲不重要的东西。”
蓝书雁笑了:“什么是更重要的东西?”
赵贞娘看向她:“就像你之前说的,生命诚可贵,爱情价更高,若为自由故,二者皆可抛啊,你心里不也有更重要的东西吗?”
蓝书雁没想到自己年轻时说的话,倒被赵贞娘一直记心里:“那你现在还不自由吗,还有什么能让你不自由?”
话说完,蓝书雁突然觉得有点不对,和现在的赵贞娘说自由有点可笑了。
立马补充道:“只要你改变思想,凭你光辉的履历,在我们这边依然可以得到优待,你可以得到你想要的一切。”
“只要站到高位,没有什么是可以让你不自由的。”
赵贞娘几乎瞬间接口,“但是有限制条件的自由,不是真的自由,世上只要有奴隶存在,那就算是成为主人也得不到自由。”
“地里撒下粮食种子就会长粮食,撒下草籽就长杂草,不可能一边往土里撒草籽,一边寄希望庄稼可以自己长出来。”
“想要收获粮食,却不停往地里撒草籽怎么行呢,这个世界不改变分配制度就不会进步。”
“生产力是一把斧头,既可以用来杀人,也可以用来砍柴。”
“斧头永远是越磨越利的,人只要活在世上,就会把这柄斧头磨得越来越利,因为这柄斧头可以让人生活变得更好。”
“但要是思想不对,斧头磨得再锋利,也只会用它来杀人。”
“有人杀人就有人被杀,没有人知道被杀的会不会是自己,所有人就只能拿起斧头杀人,把砍柴都荒废。”
“只能杀人或者是被杀的世界是恐怖的,就算我能熟练地杀人,也不会喜欢那样的世界,我想有一个新的未来!”
“就算那个未来是排斥你的吗?”
“就算它是排斥我的!”
“庄稼长了几年,就会把土壤里的养分耗尽,这个时候就要把庄稼的秸秆打碎埋到土里。”
“如果能换来年更好的收成,那我愿意当埋在地里那批。”
“因为明天一定会比今天更好!”
蓝书雁:……
空气沉默很久,蓝书雁才冷笑一声,从牙缝里挤出几个字:“你真敢在我面前说这种话。”
赵贞娘:……
说到话头,痛快了,该老实还是得老实。
赵贞娘立刻老老实实地承认错误:“你可以当我什么也没说,我的立场其实没有那么坚定,可以随时调整自己。”
蓝书雁:……
“哈哈哈!”
实在是太好笑了,蓝书雁好久没这么笑过了。
笑到极致,腰都要笑弯了。
笑了很久,才没什么表情道:“你走吧,你们的人在等你。”
赵贞娘一顿:“什么?”
蓝书雁收敛笑容:“当年你确实与我有恩,但上次重逢时,我大概也还清了,并不欠你什么。”
“我真的可以毙了你,但又觉得你并不值得。”
“所以走吧,像当初我离开平安城一样,现在你离开。”
赵贞娘:……
“那你回去怎么交代,如果被你们的人发现你帮助我逃跑,你也会被处决的。”
蓝书雁从口袋里掏出手枪,熟练地上膛,抵在赵贞娘面前。
“是不是因为我现在还叫蓝书雁,你就觉得我与之前没有什么不同?”
“在你看不见的地方,我也没在白活。”
“所以,我真的会开枪。”
……
赵贞娘后退几步,骑上自行车,转身就跑。
蓝书雁看她走远,深吸一口气,将枪抵在自己胳膊上,一狠心,扣下扳机。
听到枪声,远处的卫兵立刻赶过来,看着胳膊血流不止的蓝书雁大惊:“蓝长官!”
枪的速度,超过人反悔的速度,蓝书雁疼得想流泪,却没有反悔的机会。
只能咬牙切齿道:“赵贞娘确实被赤化了,她的同伴救走了她,还打伤了我。”
卫兵一听,立刻端起枪要追,蓝书雁见状大怒:是逃犯重要还是我重要,你们看我受伤了不先救我,去追人?
卫兵:……
对于他们来说,其实都重要,哪个责任他们都负不起,但还是眼前蓝书雁更重要。
等把蓝书雁送去医院,再回来搜人,人都能转运出国了。
驻军头头着急上火地去医院找蓝书雁:“蓝长官,上面不是交代,宁为玉碎,莫与他人吗?”
蓝书雁打自己,当然舍不得打太狠,抬头看向驻军头头:“看过三国吗?”
那哪个男人不爱看三国,但是驻军头头不理解她的话,就小心回复:“看过。”
蓝书雁没什么表情:“那我考考你,司马家要篡位,想杀皇帝却不想亲自动手,就暗示属下动手,他手下就真帮他把皇帝杀了,什么下场?”
驻军头头:……
他没看过这段啊……
蓝书雁:……
不得不额外科普一段,蓝书雁继续道:“人要不想走错路,就得以史为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