身为一个在封建社会, 以女子之身登上皇位的皇帝,她没有一个聪明的头脑,是做不到的。
所以她立刻发现, 女儿将这两颗神药献到她手里,不意味着妥协,而是意味着进一步的抗争。
郦文鸢没想到,她亲自生下,又亲自养大的女儿,居然真的因为一个男人,就跟她走到了形同陌路的地步。
为什么,那个男人也就和她短短相处了几年,就比生她养她的母皇都重要了吗!
没有什么比孩子, 更能折磨一个母亲。
这也是驸马发现不能免死后, 就死在她女儿面前的原因。
他想用他生命的余音, 离间她们母女,作为对她的报复。
就算他死了,也会成为横亘在母女之间的尖刺!
郦文鸢原本没将他放在眼里。
呵,一个除了美貌一无所有, 连温柔都很拙劣的男人, 只要她女儿遇见更好的人, 就会把他抛到脑后。
愚蠢的男人才会相信,可以用爱,俘获女人。
但她没想到,这么拙劣的男人,居然成功了。
因为这件事, 她和女儿间, 产生了前所未有的裂隙。
郦文鸢心中极度愤怒, 甚至恨不得把那个居心叵测的男人,从坟里刨出来,再鞭尸一顿,看他那喜欢搬弄是非的舌头,是否还在!
但她也知道,无用的愤怒,只会将女儿推得更远。
不动声色地接过祈女官递过来的茶盏,漫不经心地问:“你为什么要一块封地。”
季嗣音当然不知道,她母皇已经想要鞭尸她前夫了。
毕竟她想要封地的想法,全是叶奚青挑唆的,她前夫最近太忙,已经有点顾不上怀念了。
而且她前夫死后,她死掉的心,好像又有点活了。
裴家宴上,刚崭露头角,英俊潇洒,风流倜傥的裴少卿,一把攫住了她的视线。
季嗣音之前的驸马,其实并不是多优秀的人,不管是品貌还是才情,都差男主之身的裴钰很远。
但他和公主年少成婚,一起度过了少年时光,既似情人,也似玩伴,季嗣音爱之极深。
年少时的深情,以如此惨烈的结果收尾,她本来以为自己的心会陪着驸马死去。
但遇到同样青春年少,钟灵毓秀的男主后,她才发现自己的心好像只是睡了一觉……
季嗣音很纠结,但也有点期许:
你说有没有一种可能,驸马其实也没死,只是变成了另外一个人的样子,又回来陪她了呢?
真是的,怎么驸马死后,看谁都像驸马呢,她伤心过头了吧。
驸马在天之灵,看见她这样,肯定也不忍心吧!
季嗣音都做好准备,接受一段新恋情了,但骗别人容易,骗自己难,她心里对驸马,还是很愧疚的。
她都那么愧疚了,她妈居然还想鞭尸他,想干啥,就可着一个人祸祸是吧!
不过身为“双皇之女”,别的不说,她还是挺有担当的,也不会把这种事,推手下头上。
不然她妈一生气,她能活,她手下真死了。
季嗣音身上,具有封建社会掌权者一切的毛病。
但对自己的私人财产,还是很有保护意识的。
所以她才不会提谁促成了她的想法,更不会提目的是什么。
抬起头,理所应当道:“母皇,您是大毓的天下共母,儿臣为您献上重复青春的神药,索要一块封地,也是很为难的事吗?”
郦文鸢陷入沉默。
如果她的女儿,说自己再不想看见她,要去自己的封地待着,以后永不回来。
郦文鸢只会笑一下,蠢东西,一天就会说蠢话。
但季嗣音什么也没说,只和她打官腔,郦文鸢心中反而有了不安的感觉。
心中万千滋味,面上却没表现出一毫:“那你想要哪里作为你的封地?”
这件事她和叶奚青早就商讨过了,季嗣音直接报出一个名字:“登州。”
郦文鸢:……
登州?你知道登州在哪吗,你就登州?
去登州,你是去就封啊,还是被流放了!
郦文鸢离奇地看着女儿的脑子。
登州,不是说不好,对于朝廷来说,太重要了。
盐铁重镇,比邻军事区,对外还有海运,是兵家必争,朝廷重点管控的战略要地。
但作为三面环海的不毛之地,它不可避免的,就是淡水资源缺乏,条件荒僻。
因为艰苦的条件,虽然不像岭南、黔中那样的流放圣地,也是贬谪官员的常见景点,这还是第一次见出生在政治中心,自请去登州的啊。
郦文鸢被气笑了:“你去登州干什么?”
在她的印象里,这可能是女儿的又一次胡闹,但没想到,季嗣音真的给出了正当理由:“母皇请看!”
郦文鸢稳坐上首,就看她闹什么幺蛾子。
但当季嗣音真的把东西交给她时,她的脸色瞬间变了。
开什么玩笑,穿越到古代,尤其是仿唐背景的古代,怎么能不搞精盐提炼呢?
历朝历代,对于盐市的管控,都是逐步加强的,但对于正处在探索道路上的唐,还在探索。
这也就导致了,唐的盐市经营,还是蛮混乱的,由此诞生了经典私盐贩子款造反者,大唐掘墓人——黄巢。
当然了,黄巢的成功,不能仅仅归结于他私盐贩子的身份。
但也可以得出结论,在这个时期,盐甚至能作为起兵的基础条件。
争皇位,没有真刀真枪的东西怎么可以。
作为皇帝的女儿,季嗣音甚至不用去贩私盐,她们家说谁是官谁就是官,说谁是私谁就是私。
如果这样,还比不过黄巢,那叶奚青一定狠狠鄙视女二,狠狠地鄙视。
但拿出重返青春的“神药”,都只能说图个乐,拿出盐这种东西,就不能当儿戏视之了。
不说是郦文鸢,在季嗣音看见叶奚青拿出盐后,也愣了。
她既惊喜于叶奚青给她的礼物,如此强大。
也很快意识到,有了这么强大的礼物,她想要获得登州,反而更难了。
叶奚青却无所谓道:“人情是人情,政治是政治,理想状态,不应该掺在一起。”
“但如果已经掺在一起了,那就既可以用政治影响人情,也可以用人情影响政治。”
季嗣音沉着脸瞥了她一眼:“你什么意思……”
叶奚青一笑:“公主,当公主太长时间了,已经忘记,当女儿该怎么向母亲撒娇了吗?”
季嗣音:……
这就是她最不愿意干的事……
然而情绪要为利益让步,只要利益管够,没有什么是不能干的。
季嗣音看向母皇,立刻进入表演模式,一脸沉痛道:
“母亲,你召南康王兄回京,是已经打定主意传位给他了吗?”
郦文鸢缓缓抬眸。
如果是别人问她这个问题,她早发怒了,没有任何一个皇帝,喜欢在自己活着的时候,被问储君问题。
但她女儿当然是不一样的,公主天然有关心储君的权力,也有参与下一任立储决议的权力。
所以郦文鸢并没有生气,反是耐心道:
“怎么,你不开心吗,你南康王兄,毕竟是你亲皇兄,你之前不是也不喜欢我母家这边的表哥,喜欢亲哥哥们吗。”
季嗣音看起来非常生气:“我当然不喜欢那些表哥了,他们太嚣张了,一点不把我们季氏皇族放在眼里!”
“但我现在也不喜欢王兄了,我把他当皇兄,他却没有把我当妹妹,这世界上根本没有任何人,把我当成真正的亲人!”
郦文鸢猝不及防被戳中痛处。
因为种种原因,她太爱这个唯一的女儿了,比她几个哥哥还要爱。
但此时此刻,无论是她口口声声,把自己当作季氏皇族,与她划清界限,还是说这个世界上没有任何人爱她,都像一根无形的尖锥,狠狠扎进她心窝。
真奇怪啊,女人真奇怪啊。
哪怕成为皇帝,居然还会被孩子伤害。
郦文鸢按着流血的心,一动不动看向季嗣音:“我也是吗,我也不是你的亲人吗,我不够爱你吗。”
她第一次产生了把心剖出来的感觉,寄希望于女儿察觉她的痛苦,但她失败了,季嗣音还是倔强地看着她。
“当然不够!”
“你给我建造豪华的公主府就是爱我了吗?让我食邑四千户就是爱我了吗?给我招很多驸马就是爱我了吗?”
“这些和哥哥相比,太微不足道了,你要把整个天下都给他,却只给我一些随时会被夺走的东西!”
“如果未来哥哥当了皇帝,皇嫂要收走我所有东西,我能阻止她吗?”
“您如果真的爱我,为什么不给我一些我真正需要的东西!”
郦文鸢本来已经心如刀绞了,在听到季嗣音接下来的话后,沉痛的情绪突然减缓。
说到底,她从不在乎女儿索取多少,她只是恨,自己最亲的女儿,也不能理解她的苦心!
女儿站队季氏皇族的事,将她的心,打入冰窟。
但她接下来的话,反而让她回过劲来。
原来女儿不是在怨怼她,而是在害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