牛大娘垂头一看,太阳底下,三个银光闪烁的银子在荷包里,顿时喜笑颜开,“这是定下了?这夫妻两个真是咱家的福星,有了他们家这单生意,咱家这接下来的大半年都不用愁了。”
但这不是最叫人惊喜的,牛大福继续说道:“何止是做家具,明珠又和我谈了一门生意,平日里你总埋怨我浪费时间做的那些小把件她看中了,说过几日给我图,让我照着做几样,到时候让她男人拿去岭南外面的州府卖。”
牛大娘听得此话,惊喜万分,“真的假的?哎哟,要是真的,那往后咱家还愁什么?”又因高兴,不停地拍打牛大福,“可见你这祖上传下来的手艺,也不白瞎了。回头你就赶紧给他家将家具打出来,要用心,好好做,咱往后就指望她家发财了。”
又不禁感慨,“难怪他们家出手这样大方,感情人胆子就是大,还敢到外州府去做生意。”只是想到外州府对待岭南人的态度,又有些唏嘘担忧,“就盼望他夫妻两个这生意做得顺畅,回头咱也能跟着沾沾光。”
“可不咋的,若是做得好,回头叫老大他们跟着去送货,没准能在外面找个媳妇回来,那咱俩以后到了底下,也不会愧对祖宗。”牛大福的主要目的,赚钱这会儿成了次要,重要的还是给儿子们说媳妇这事儿。
牛大娘却是想起八月节时,几个儿子榆木脑袋,真是整日和木头打交道,脑袋也和木头一样不开窍,山里出来了那么多年轻姑娘,没能哄上一两个回来。
一时不由得直叹气,“早年生儿子那是光宗耀祖的好事情,就咱命不好,赶上了这世道,生个儿子如草芥,不如那姑娘宝贝。”
一家女万家求,他们这生儿子的人家,难啊。
牛大福不同意她这样说自己的亲儿子,撇了撇嘴巴,“人家愿意,你又不愿意人带着孩子来。叫我看就是你眼光不长远,那明珠的五个孩子,你看阿羡不也养得好好的,而且我看个个都乖巧懂事,你当时若是同意,咱俩这会儿已是过上了含饴弄孙的好日子。”
“啊呸,那山里下来的姑娘,个个野蛮,哪里和人家明珠比,人家从前什么身份,你又不是不知道?”夫妻俩自顾说着,却没有留意到,远处已有半人高的芭蕉丛里,蹲着个满身污垢的姑娘。
她也不是别人,正是那日从谢明珠家离开后,再没有出现在大家视线里的柳颂凌。
她身上的衣裳更脏了,头发也乱糟糟的。
本来就生活不能自理,如今无家无业,可不就只能四处躲躲藏藏,偷些吃的么?
一开始的时候,她还没这么脏,有人见她孤苦伶仃,还是有几户人家想收留她,正好家中儿子又没成婚,没准得个媳妇。
她这会儿倒是机灵起来了,只觉得自己这浑身上下最值钱的,反而只是身子了。
自是不愿意。
她吃过山珍尝过海味,她这一双手生来就不是干活的,不是拿来如同街头那些妇孺们一般,蹲在榕树下拿着刀撬海蛎,弄得满手的伤痕。
无歇哥哥不会再同自己在一起了,以前都不愿意,更别提说是以后了。
所以她也不想那些不切实际的。
但现在她对自己的未来,有着前所未有清晰明了的目标。
整个人就像是忽然开窍了一样,她想过好日子,她不想做庶人,不想为奴为婢,更不想就随便跟了一个普通汉子,一辈子忙忙碌碌起早贪黑撬海蛎。
更不愿意她以后的孩子,也继续重复这种苦日子。
而身子就是她唯一的本钱了。
男人喜欢年轻美貌的女人,她不算美,可她曾经是公主养大的,这无疑是别人身上没有的,属于自的专属优点。
但这广茂县太穷了,她转了几天,都没有找到一户像样的有钱人家。
直至昨日,她听到那钱庄的掌柜说,他们的二东家要来查账。
这钱庄的名字,她在京都也好,凰阳也罢,都从未听说过,想来是这岭南本土人开设的。
但既然开得了钱庄,除了有数不尽的银子,想来身份地位是不会差的。
她只有这个机会了。
可现在自己浑身脏兮兮的,好衣裳都没有一身,别说是对一个不缺美人的中年男人投怀送抱,就是一个最普通的平民老百姓,他们都只当自己是疯子乞丐。
所以坐在这里的她听到牛大福提起谢明珠,心里意动。
朝着谢明珠家去了。
几日没来这里,没想到竟已是翻天覆地的变化了。
原本杂草丛生的荒地,如今一座宽广的赞新吊脚楼伫立在那。
这让柳颂凌更加确认了银子的重要性。
前院荒芜的杂草清理了大半,远处的凉台上,小晴她们几个在凉台上玩耍,谢明珠和宴哥儿在楼下,头上倒扣着一张大荷叶,正在焚烧砍下的荒草。
她一出现,就被谢明珠发现了。
柳颂凌想着,自己现在什么都没了,已经想好去给人做妾,可能妾都做不上,所以还要什么尊严?
索性三步并作两步朝她走过去,‘噗通’一下就跪倒在地上,“明珠姐,我想求你一件事情。”
谢明珠满脸的错愕,倒不是因为现在的柳颂凌折腾得像是个乞丐,而是她居然就这样朝自己跪下。
“你这是做什么?好好的,起来说话。”谢明珠有些防备地看着她,一面让宴哥儿上楼去,反正这荒草也烧得差不多了。
宴哥儿不情不愿,总觉得这柳颂凌不怀好意,别是求娘收留她吧?
就怕娘心软,于是走之前不忘提醒:“娘,咱家可没地方住人了。”
柳颂凌听到这话,一点都不意外,毕竟自己本来就不讨人喜欢,脾气不好,又骄纵什么都不会。
但以后不会了,她会改,不然一眼望到头的苦日子。
“你赶紧去吧。”谢明珠催促宴哥儿,等他走了,自己也朝旁边的椰树下走过去。
柳颂凌连忙起身走了过去,赶紧表明自己的态度:“你放心,我这几日想过了,那天你的话说得对,我弄到现在这步田地,着实活该。而且我仔细想了想这些年我爹的那些姬妾们,可能其中有一个就是我的亲生母亲。不过这也无所谓了,她们都跟我爹一样全死了。”
而且坦白地说,她现在也发现了,自己是真的就像是谢明珠说的那样自私,因为对于那些姬妾的死,她没有半点伤心难过,哪怕里面其实有她的亲生母亲。
她现在只想过上好日子。
谢明珠诧异地看着她,不知道她这几日是经历了什么,终于不红眼眶掉眼泪了,反而一脸平静地说出这番话。
“所以你想干什么?”
柳颂凌抬头看着她,眼神坚定,“我虽是庶人,可在这岭南,连你们这些流放犯嫁人,朝廷都不追究,那我去给人做妾,想来也不会有什么问题。何况她留了我的性命,可见其实对我还是有些感情的,当时也只怕是一时之气罢了。不过我也不敢指望再回到从前的好日子,只想以后不要再过这吃了上顿没有下顿的日子。”
“你,能否说你的来意?”谢明珠可不想听她这些长篇大论,虽然出乎意料,依她这个脑子,竟然还能揣摩到这么多。
但有几分真假,谁又知晓呢?
“我想给你借钱,二两银子,你放心以后我会还你,而且会还你很多。”她刚才那些话,其实的确是有些铺垫的意思。
“你拿什么还?”谢明珠不客气地上下扫视了她一圈,这一身破衣烂衫,还是那天的那一身,而且浑身脏兮兮的……很显然生活仍旧不能自理。
不然好歹把头发理顺些。
柳颂凌一脸认真,“我打听过了,和气钱庄的二当家要来广茂县,我不漂亮,但是我的身份足够吸引他。”
谢明珠倒吸了口冷气,实在没有想到,柳颂凌会想到走这样的‘捷径’。而且她可能还真会成功,因为这位二当家自己略有所闻,喜欢收罗各种身份的女人,简直就是个集邮大家,连她们这种流放犯,现在他后院就有两款。
更别说是各处的山民渔娘,风月花魁。
所以柳颂凌这是忽然长了脑子?虽然自己不赞同她选这种路,但人生自由,那是她的选择,而且这还真是现在她最好的一条路呢!
二两银子,就当给她这条命续些生命值吧。
不然就照着她这样的光景,再继续流浪,哪天被那急了眼没媳妇的抢回去,只怕叫她生不如死。
因此叹了口气,“行,你在这里等我。”
柳颂凌大喜,连忙又跪下来,朝她磕了个头,“明珠姐,你放心,你的大恩大德,我永世不忘。”
“那倒不用,好好活着吧。”谢明珠说着,上楼去拿了二两银子下来。
递给她的时候,还是提醒了一句:“你不要后悔。”
“不后悔,我想通了,与其饿一百年,不如吃香喝辣锦衣玉食一年。”柳颂凌倒是果断,接了钱去,立即就走了。
二两银子,足够她置办一身好衣裳,将自己改头换面一番。
卫无歇在房间里休息,听到凉台上宴哥儿他们提起柳颂凌之事,从房中出来,人已经走了,只听到几个孩子说,她来借钱。
而且谢明珠还真借了。
不由得蹙起眉头来,这不是肉包子打狗么?她什么都不会,这二两银子吃完了,肯定还来借?
但他又不敢说谢明珠的不是,只等月之羡中午回来,便拉他到一旁小声告状。
月之羡听了,虽然也赞同卫无歇的话,借钱给柳颂凌有去无回,但还是坚持一个原则,“这个家里,媳妇做主,她借肯定是有她的道理。”
然后上下将卫无歇冷冷打量了一遍,“我就说宴哥儿怎么不接受你这个舅舅,没想到你竟然是这种人。”
卫无歇一脸无辜,“什么叫我是这种人?我还不是为了这个家好?你现在手里还剩下多少银子?今天她又和牛大福订了货,说要让你带去外面卖,你知道又要多少本钱么?”
月之羡的耳朵里,只听到媳妇又给自己找到了可卖物品,眼里满是兴奋,压根就不理会他其他的话,兴致冲冲地跑去找后院里的谢明珠。
谢明珠正在规划,何处养鸡鸭鹅,还有猪圈等。
而且要挖一个大大的粪坑,到时候家里的生活垃圾什么的,全都倒进去发酵。
但现在她有个两难的问题,粪坑不盖,方便生活垃圾倒入,但肯定臭气熏天。
盖了,倒入垃圾不方便,而且极有可能造成粪坑爆炸。
左右为难。
忽然月之羡就闯入视线里,一脸的兴奋,“媳妇,听说你和牛大福谈了新生意?”
谢明珠点着头,将牛大福做的那些小把件说了一回。
其实那些东西,别处的木匠也能做,但是手艺好名声在外的,人家不屑做,即便是做出来了,价格也不可能卖那么便宜。
人家卖的都是名气。
二来,他们还有个天时地利的优点,就是这边的红木资源丰沛,这些小把件的原材料,都用红木来做。
所以谢明珠才能保证即便到时候东西卖出去,有人仿,也不用担心,因为人家的材料肯定比不过他们。
月之羡听她说,越听那眼里的崇拜就多一层,“媳妇你太厉害了,那我们肯定能赚钱。”
“赚了钱,可能还要继续借钱给陈县令。”若是顺利的话,他们富起来了,肯定也会带动广茂县的经济。
有钱了,海盗闻着味道也来了。
所以海盗一定要防,不然就是把自己置身于危险之中。
说起海盗,月之羡一脸的咬牙切齿,似石鱼寨的惨剧又历历在目了。没了方才的嬉皮笑脸,一脸严肃,“媳妇放心,有陈县令他们在,咱们广茂县一定会操练出一支厉害的队伍。”
打海盗肯定是不指望的,连艘像样的船都没有,能自我保护就不错了。
“对了,你去那农先生家,如何?”谢明珠转过话题,问起他,毕竟去了这整整一个早上。
很是不对劲啊。
说着,夫妻两个并肩从后院楼梯上楼。
月之羡嘿嘿一笑,“我坐在那里听了一个早上,我觉得还挺有些意思,果然这农先生是有些真才实学在身上的,明天我就送宴哥儿过去。”
谢明珠是真的没有想到,她还以为,月之羡就是去看一眼,谁知道人家还特意坐下来听了一个早上的课,检测对方的学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