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模仿人也是一流,谢明珠早前就见识过,也是当时发现她的语言天赋厉害得恐怖,学着村子里婶婶奶奶们聊天那语气神态,简直是一比一的复制。
如今也是一样的,学着两个大娘说话。
先是跑到左边,先假装揉眼睛哭,然后擤了一把没有的鼻涕,于是夹着嗓子学个老大娘说话,“我闺女苦啊!早就叫她不要嫁给那麻子脸,她偏不听,明明那么多好小伙给她挑选,偏偏那眼睛跟被牛屎糊了一样。”
说完,又麻利地跑到另外一边,露出一脸八卦表情,“怎么,我听人说,麻子喜欢动手打人,连你闺女和孩子一起打?”
下一刻又切换,成了那个哭啼的大娘,“可不咋的,我那闺女瞎了眼睛,挨打活该,可怜我那孙子孙女们,但凡他们的娘当时找男人,擦亮了眼睛,不求找个大富大贵的,但凡找个正常不打人的,他们现在日子也不知道好过多少呢!”
哭啼声音收起,又是中气十足的八卦大娘,“那可不,女子嫁人,哪里只是嫁人,还是给娃儿找爹,嫁了渔夫以后孩子就打渔,嫁了读书人,以后孩子就识字,嫁了做官的,生来就吃香喝辣。”
她学得惟妙惟肖就算了,还时不时地夹杂着本地话。
这是很常见的,本地人聊天的时候,汉话和月族话无间隙切换。
谢明珠不是头一次看到,但每次瞧见小时自己唱戏,还是觉得好玩。
但王机子却是给惊呆了,一来是为小时说本地话,二来是她这模仿能力。
好一会儿才从震惊中反应过来,“这小丫头不得了啊!她这戏,可比今儿看一个下午的皮影精彩多了。”然后忍不住一连串的夸赞。
更让他最惊喜的,还是小丫头不止是学人家,还能将这聊天对话复用。
而这话十分得姐姐们的赞同,“可不是嘛,嫁了乞丐,孩子出生就开始讨饭。”
王机子听了,忍不住打趣起谢明珠,“你这个做娘的,以后可以放心了,你这几个小姑娘的脑子可好使,寻常人没点东西,骗不着。”
谢明珠扯了扯嘴角,“还要讲究个门当户对,不然她们挑中了好的也不顶用。我看阿羡只是给她姐妹几个攒嫁妆,就要给累得够呛。”若是没有门当户对,人家高门大户看不上她们就算了,还要在别人嘴里落个攀附权贵,嫌贫爱富的骂名。
不过谢明珠觉得没说错,哪怕几个孩子的这话,可能不符合当下世人的价值观,本质上要以善良正直的人为主。
可是也不能对方正直善良,就不看别的了。
品质固然重要,可人要吃饭啊。
王机子想起月之羡那在草市精神抖擞的样子,“你瞎操心,我看他乐在其中,白捡几个孩子,儿女都有了,少走多少弯路。”
楼下,他们已经开始荡秋千,酱油罐被抱在怀里,随着秋千起起伏伏,可把爱国和小黑羡慕得汪汪叫个不停。
院子后面,又有下蛋的老母鸡咯咯哒地叫着,真真是有些鸡犬相闻,怡然自乐的世外感觉。
“明珠姐!”清脆兴奋的叫声从院子外面传来,随即豆娘就从高大茂盛的蜀葵叶子外面露出身影来。
她步伐飞快,推开院门跑进来,先去揉了一把围过来的爱国和小黑的脑袋一把,然后和宴哥儿兄妹俩打了招呼,才咚咚上楼来,“我明天要去海边了,我昨日听你家阿羡说,有东西要我带?”
谢明珠想起珊瑚一事,连示意她坐下,递了茶过去,“你是要回去过年?如何找你族人?”
王机子面前,她也没打算隐瞒豆娘疍人的身份。
但豆娘不知道王机子的身份,一时有些防备起来,下意识地朝王机子看去。
谢明珠见此,忙解释着:“是孩子们的爷爷,没事的。”
闻言,豆娘才松了口气,以为是谢明珠的亲戚寻来了,便没多想。
“杨大哥给我弄了条小船,就藏在河边,我明早过去,下午些就能到,正好那边打渔的人都回来过年了,我就直接上海去。”至于怎么找,她觉得也说不来,反正属于疍人的天生直觉,到了海面上,她知道要往哪里找。
她没细说,谢明珠也没追问,只问着:“可准备好了?路上吃的够不够?另外你要回去,可带些东西?”
“吃的不用,倒是我想着,从你们这里带些东西过去,卖给他们。”自己就赚点运费钱。
谢明珠问她,正是这个意思,当即起身,“如此,你随我去沙若婶家那边,你自己挑。”一面又说叫她带正常个头的珍珠,另外珊瑚要许多,就是碎珊瑚也要。
豆苗一听,那自己完全可以做中间商,自是朝谢明珠问起,“那明珠姐,我能赚点运费么?”
“当赚的,你不要我还要劝你拿呢!”这是做生意,不是平时的人情,她帮忙带货回来,肯定要给银子。
要是豆苗能凭着自己的本事以自己定下的价格收到货,回头多赚的还要算给她。
当下谢明珠也是细细与她说起。
豆苗越听越是兴奋,“难怪我看月之羡这一趟从顾州回来,变得财大气粗的,那么多匹马,说给衙门就给衙门,还给书院送了这么多书,感情这生意果然是来钱快。”按照这个速度,自己岂不是要不了多久,就能在城里买地买房么?
那还苦哈哈地在书院里做饭干啥?自己完全可以凭借着疍人的身份行走海上,与明珠姐他们给疍人那边运送货物。
不但自己挣钱,明珠姐这里也能拿到想要的货物,疍人们也能不靠岸,就能得到自己所需的生活物资。
两头银子都赚,还能两边都能帮到。
她几乎立即就下定了决心,然后开始怀念自己的小船,当时真是糊涂啊!
现在想做生意,船总不能一直借,搞一艘船,不知要花多少钱呢!
第80章
上一刻还兴致勃勃的她忽然搭拉着脑袋,一副无精打采的样子。
这变化太快,有些叫谢明珠没反应过来,“怎了?刚不是还说着赚大钱发大财挺高兴的么?”
豆娘满脸的后悔沮丧,“我真傻,我怎么能为了一个狗男人毁掉自己的家呢?要是我的船还在该多好。”再破,也能用不是。
不过说完后,忽然反应过来,自己嘴里的狗男人,是谢明珠的夫君。
一时心虚起来,紧张地扯了扯袖子,焦急地连解释,“那什么,明珠姐你别误会,其实我不是那个意思。”
虽然骂的是自家男人,自己作为妻子应该要维护。可是谢明珠又实在喜欢豆娘的敢爱敢恨,她爱月之羡的时候,不顾一切到处找他,一找便是多年,找到后义无反顾上了岸。
得知月之羡不喜欢自己,又已成家后,立马就放下了这份感情。
眼下,想起她的船,那是她的家,这些年耐以生存的地方,是在海上庇佑她安危的港湾。
如此,这必然是十分重要,这一对比,月之羡这个她不爱了的男人,当然是屁都不是。
所以她骂月之羡狗男人,也是那样的理所应当。
因此谢明珠表示是理解的,无所谓地摆了摆手,“没事,对你来说,他怎么能和你的船相提并论。”
谁知道这话才说完,就被豆娘一把抱住,她撒满小雀斑的脸颊上,洋溢着激动兴奋的笑容,“明珠姐我好喜欢你。”
谢明珠那句我也喜欢你还没说出口,就忽然听得一声怒喝咒骂传来,“小黑子,你要死了,快把你的爪子给我放开。”
闻声望过去,但见对面的路上,月之羡赶着车回来补货,此刻两条长腿正暴跳如雷地朝她俩跑来。
豆娘不甘不愿地撇了撇嘴巴,这才松开抱住谢明珠的手,“哼。”
月之羡跑到谢明珠跟前,再没了刚才的怒火,仿佛刚才怒火滔天咒骂豆娘的不是他一样,反而一脸的委屈,“媳妇,你不要被她骗了,她不是什么好人。”
这话豆娘可不爱听,气得上前想一屁股拱开他,但想到男女有别,方止住了动作,只气得叉腰怒问:“月之羡,你什么意思?什么叫我不是好人?”怎么还带诋毁的?卑鄙!
月之羡不理她,只是一副受迫害的可怜样子,“媳妇,你看她就是个泼妇!”
谢明珠觉得他俩好幼稚,“得了,有这闲工夫,赶紧装货去。”一面催促着月之羡赶紧去将车拉到沙若家院子里去。
喊了豆苗一声。
这才问月之羡:“怎么不是长皋过来?”
“这会儿人少,我叫他歇会儿,长殷算账。”月之羡说着,拉过骡子,转进院子里去。
里头的沙若早就闻讯出来,连忙过来帮忙。
豆娘也跟着挤进门去,待见着那堆积如小山的货物,忍不住咂舌感慨,“我的海神哩,竟然这么多东西。”得好多银子!
一面看到里头露出的布匹油灯等物,好奇地伸手去摸了摸,顿时喜开颜笑,“我要拿这些去海上。”
谢明珠在一旁答着,“行,反正你最是清楚他们缺什么,你自己拣货,一会儿我给你统计。”
不过豆娘又有些心虚,“明珠姐,我现在没银子……”
“我做主赊账给你,只不过我要的货,你要给我带回来。”谢明珠忙着给月之羡这边的车上装货物,也顾不上她。
而月之羡这会儿倒是没吱声了,很快就将货物装好,夫妻两个趁此说了几句话,他便匆匆去了。
也就是这会儿吃饭时间人少,才敢把重担交给长殷,不然人多起来了,长殷根本就应付不了。
沙若见谢明珠眼神追着月之羡一直到院墙外面,“今晚看着不下雨,草市夜里还热闹着,能再摆上一两个时辰才收摊。一会儿吃了饭,我给送饭过去,也帮帮忙。”
谢明珠听得这话,连点头,“那成,回头我也过去帮忙。”
这才朝已经挤到里面去挑选货物的豆娘喊,“豆娘,我回家把猪喂了再过来喊你,一会儿咱们一同过去。”
豆娘仍旧还住在寒氏家。
听到谢明珠的话,抽空扭头答应了一声,然后再那边捡了好几个空竹筐,开始往里装东西。
如此,谢明珠和沙若打了招呼,自回家去喂猪关鸡鸭鹅。
宴哥儿跟着帮忙,一番忙碌,很快就收拾好,一行人便过来叫豆娘,谢明珠也给她的货物做了统计。
彼时豆娘也装了二十来筐货物,见到谢明珠有些心虚,“这合心意的东西实在是太多了,我一不留神,就装了这许多。不过姐姐我发誓,绝对不会卷着东西跑路的,而且这些东西也都能卖掉,你要的我也能给你带回来。”
“信你了。”瞧她那紧张样子,谢明珠忍不住好笑。
这叫王机子忍不住看了谢明珠一眼,她这胆子倒是合适做生意,敢这样赌人品。
那些货物,就算里头没有什么特别值钱的,但零零总总加起来,也价值不菲。
谢明珠就这样赊给了另外了一个疍人。
而且他很好奇,疍人在岸上人亦如瘟神一般,人人闻而避之不及,他们倒好,对这豆娘,竟是不带任何偏见之心。
在排斥疍人这件事情上,汉人和月族人,出奇一致地团结。
当然,现在他们也很团结,只是团结友善地对待豆娘这个疍人。
一时间,好似叫他恍惚看到了天地大同的虚影。
有那么一瞬间,竟然对这个世界又充满了些希望。
而豆娘虽然早就猜到谢明珠会答应自己的请求,但真正听到她半点没有犹豫就应下,心里还是十分感动,忍不住又想去抱谢明珠。
只不过介于此前被忽然冒出来的月之羡骂,于是这一次左右观察了一下,确定没了月之羡的身影,这才上去要抱。
但被宴哥儿给挤开了,然后麻利地将小时塞去谢明珠的怀里。
豆娘一脸的愤愤不平,“小宴你干嘛?”
宴哥儿一脸疑惑,“怎么了?”仿佛对方才自己阻拦豆娘的举动丝毫不知道。
可是,怎么会不知道呢!娘自己都没挨几次,凭啥她一个外人老去抱娘?哼,那还不如便宜自家妹妹呢。
豆娘看他一脸无辜的表情,只得气得瞪了一眼稳稳坐在他减半上的小黑白猫,“臭猫猫,瞪什么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