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也只是一瞬,他便跳下了屋顶,落入那海盗群中。
一夕之间,陈县令只觉得心都卡在了嗓子眼,刚要喊小心,只是话语未出口,就见那萧遥子长剑如虹,剑光挥舞间,血溅三尺。
他惊得嘴巴都合不上,以为萧遥子就是个普通道士,却没有想到武功如此厉害。
而就在这时,寒千垠推了他一把,声音里也满是震惊:“大人,你快看!”
陈县令顺着他所指的方向看去,但见那个一路全靠两条腿奔走,一步作普通人两三步的络腮胡大汉,如今也在海盗群中,犹如巨人一般,徒手拎起那吓得失声绝望大叫的海盗做武器,朝其他海盗给砸去。
他们这师兄弟的加入,一前一后,放手大杀,一夕之间,竟是将海盗原来的部署给打乱了。
陈县令见此,此时不上更待何时,当即高举起手里的刀,“大家都给我冲!”事实上,他只杀过鸡,哪里杀过人,更没有用过刀,所以现在握着刀的手,其实还在发抖。
但即便如此,他前进冲刺的脚步,依然没有停下半分。
他不管什么四大家族,就只知道他们是自己广茂县的子民,自己是广茂县的父母官,就该负起责任保护他们不受海盗欺凌!
仓里的众人不认识萧遥子,也不知盾山是敌是友,但陈县令的声音他们却是认识的,都立即反应过来,是援军来了。
虽不知为何来得如此之快,但还是士气大涨,那叶家的家主叶从升更是高声呼唤,带着四家族的人从城里杀了出来。
他们的生机来了。
而陈县令他们的到来,不但有厉害近乎如妖孽的这萧遥子师兄弟,更带来了数百人,再加上叶从升他们这些残兵败将,一时间人数上就将海盗给碾压。
这一场战役,毋庸置疑,当然是他们获得胜利。
而且很快就得到了结束。
比陈县令所预想的还要快,当然他们伤亡也是有的,但比起几乎尽数被灭,只留下几个小头目为活口问话的海盗之外,他们这点伤亡还算是在可接受的范围内。
就是莫叶风沙四家,死伤惨重,青壮年损失了过半,女人们在第一时间带着物资跑到林子里,也不知活下来多少。
但现在哪里是顾得上伤心难过的时候,得先去林子里找人。
至于最后找回了多少人,阿骏自然是不知道。
因为海盗杀完了后,他就被陈县令安排回来报信。
眼下听得他带来的这些消息,三人神情不好,尤其是方主薄,更是难过,忍不住开口骂起来:“这哪里还有什么证据去证明?分明就是州府那边搞的鬼,我就说自打卫二公子去了州府后,叶从升他们那边就一直悬着心,总觉得要被主家责备。”
毕竟那州府里的,都是蛇鼠一窝。
可迟迟没等来州府主家的责罚,还以为是主家终于开明一回。
不指望他们帮四家的孩子讨回说法,但最起码不要阻拦他们寻个公道。
谁知道,他们是没有添乱,却是想将四家险些赶尽杀绝。
卫无歇却更是担心自家二哥的消息,“我二哥也好一阵子没来信了,如今又出了这一桩事情,我实在是担心。”别出了什么岔子吧?
此话一出,方主薄也有些担忧起来,“这,那,不然我们找人去州府探探消息。”不过说完这话,他忽然想到了什么,有些激动地抓住卫无歇的手,“你先别急,去找明珠,她和柳颂凌有些交情,兴许她那里有你二哥的消息。”
听得这话,卫无歇也没顾得上在这里多停留,急忙朝家里跑。
庄如梦想追去,可这会儿一大摊子事情,还有多少人夜未安眠,只怕都在等着狗牙滩的消息,一时也只能停顿住脚步,朝方主薄望过去,“方主薄,您看有什么事儿我能干的?”
此刻整个衙门里加上他和阿骏,总共就两个人,庄如梦愿意留下来帮忙,方主薄自然是十分愿意,“正好有事情要你去做。”
而卫无歇这一头,快步到家中,也顾不得这半夜三更的,就要去喊谢明珠。
不过他进院子的时候,谢明珠就听到了小黑爱国的叫声,一直也没安心休息的她,知道是他们去衙门得了消息回来,所以立即就穿衣裳起身出来。
刚出房间门,但见王机子也拉开房门出来,卫无歇这时候也上了凉台。
“如今怎样?”谢明珠忙脱口问出,一面察觉到卫无歇的神情似不大好,一时也揪心起来,想着莫不是大家去得果然晚了?
王机子也紧张担忧地看着他。
“狗牙滩没事,那帮海贼是冲着白猿峡去的,叶家主他们几家的青壮年死了过半,女人们倒是逃了,然那时候只能躲进山里,里面瘴气层叠,不知有多少人还活着。”
说到这里,不免是悲观起来,声音也带着几分凄凉,“此事虽还无证据,可明摆着就是州府授意的,现在方主薄那头,只怕正是发愁,不知如何告知他们家小。”也不知他们各家知道了,该多伤心难过。
毕竟授意海贼抢杀他们的,正是他们这么多年来,兢兢业业孝敬着的主家。
顿了顿,地朝谢明珠:“如若没有今日的事情,我也没多想,我二哥一阵子没来信了,这,这可如何是好?”
虽然二哥有武功,又有卫家二公子的身份,就怕他们欺二哥孤身一人。
谢明珠本听到莫叶风沙四家死伤惨重,正是难过之际,又听他提得卫无谨的安危,一时也担心起来。
但见手足无措的卫无歇,还是忙安慰道:“你先别着急,等天亮了,我去找柳颂凌问一问,兴许她那里有些消息。”
卫无歇闻言,心头一喜,“方主薄正是这个意思。”可惜了,现在离天亮,还一个多时辰。
三人也无心睡眠,王机子径直去了衙门里,他虽年迈,只会做学问,可是活了一辈子,走过的桥都要比年轻人走的路多,他也想过去看看,是否能帮上些忙。
谢明珠原本有些不放心,毕竟他年纪大了,平时随意打打闹闹就算了,现在又出了这样的事情,本就心情沉重,还要劳碌,就怕他那身体撑不了。
可让他留下,只怕也是心急如焚,根本休息不好,索性也只能任由他去,但还是追去叮嘱着,“您也别逞强,能休息就多休息。”
“我又不傻,肯定找地方坐着,你怎变得如此啰里啰嗦的?”王机子虽嘴上虽是责备谢明珠,但也知晓谢明珠这不是啰嗦,是关心自己。
随即笑着劝她,“你回去,再睡会儿,天亮没准你还要去挖泥。”
卫无歇闻言,方也劝着谢明珠,“对,你快些去休息,反正现在离天亮还早。”
可谢明珠也睡不着啊,进屋后提笔给月之羡写信,出了这样大的事情,自然是要与他告知一声,也好叫他提前想好对策,毕竟他从外带货回来,早前逢着过年就算了,现在州府不少人都回来开店了。
自然会对他们的生意有所影响。
第107章
按理说,公平竞争,并不怕什么。
可眼下四大家才出了这样的噩耗,可谓正是多事之秋。
也亏得她生了个小心眼,哪怕萧遥子带来了那许多银票,也没敢贸然拿出,只因也不敢相信这和气钱庄。
不过现在有柳颂凌在,也许能经她兑换些银子。
只是现在似又没有兑换的必要了,谢明珠原本还计划着,等着荻蔗施肥完了,留在城里的大部分人也得闲了些,可拿出些银票来兑换银两给衙门那边,叫他们雇人来修筑城墙,最好再开采些石头,将这城墙打造得坚固些才好。
可莫叶风沙四家死了这许多人,接下来小半月,只怕城中纸钱漫天挥舞不散吧。
本来她一开始写信,只想与月之羡说海盗之事,可是一想到死了那么多人,还有许多熟面孔,谢明珠就觉得心就像是被什么东西紧紧勒住了一般,无形中还有一股力道拉起,似乎要给她生生剥离一般疼痛难忍。
眼泪不知何时落下的,被打湿的信纸上,墨汁逐渐晕染开,原本整齐的字迹变得斑驳,就好似此刻那白猿峡的遍地尸血,让人触目惊心。
她与那些人,其实不是很相熟,也是经书院之事后,才常有来往,过年时候各家也来月之羡摊位上置办了不少年货。
可每一个都是活生生的人啊!转眼间就死在了海盗的手里。
她尚且会为此难过,为此鸣不平。
无法想象他们的家人知道后,该怎样接受这样的噩耗?
还有小晴姐妹三个,她们与几家的几个小姑娘都是十分要好,说是闺蜜也不为过。
此番这风家几个小姑娘跟着自己的爹娘也去了白猿峡,走前还来家里和自家女儿们告辞,说回头晒到好鱼货,要给她们带一两斤来煲汤喝。
照着阿骏的话,海盗登岸毫无预兆,不像是狗牙滩那边,早得了消息,还有所防备着。
所以被那些海盗忽然杀上岸的时候,很多人都还在梦中,自然是反抗不及。
不然的话,也不会死那么多人了。
女人们虽然在第一时间就带着些物资往山林里跑,纵使是将孩子们给带着了,可那山林里瘴气横生,蛇虫鼠蚁成群,小孩子们哪里饱受得了这样的折磨?
谢明珠现在不敢想,她们到底是个什么结局?
今日的晨光似乎来得格外早,穿过窗户的海月贝,明亮莹白的光束照在她写好的信笺上,谢明珠这才擦了擦眼睛,将信收起来。
门外已经有了动静,谢明珠听着脚步声,就知道是宴哥儿起来上茅房了。
她简单梳了一下头,拿了头巾扎上,也从房中出来。
没见卫无歇他们的身影,想来都去了衙门。
下楼洗了把脸,打起精神来上楼煮早饭,哪怕并没有什么胃口,可是人是铁饭是钢,正是这个时候,更要保持更好的状态。
不然等海边的噩耗传来,哪里能忙得过来?
宴哥儿从茅房出来,就见到了厨房烟窗里飘出的缕缕炊烟,也顾不上洗脸,连忙跑过来问,“娘,昨儿晚上可有信来了?”
这是瞒不住的,谢明珠也没打算瞒,何况早知道,也能提前调整好心情。
因此点了点头,“半夜阿骏来了。”
“那,伯伯他们可是赶上了?”宴哥儿的心跳忽然如擂鼓一般在耳边咚咚响起来,目光紧张地看着谢明珠。
他忽然有些害怕听到结果,害怕不是自己想要的结果。
询问的声音,都有些迟钝,甚至是颤抖起来。
谢明珠垂下头,眼睛还是忍不住发痒,“狗牙滩没事,只是白猿峡完全没有防备,死了不少人,陈大人他们赶过去的时候,只救下了一部分。”
她一口气全部说完,然后蹲下身,朝灶台里添火。
事实上现在的灶里,压根不需要添火,她只是不想让孩子看到自己的眼泪。
厨房里一下安静了,灶里柴火燃烧的噼啪炸响声和锅里水开后的咕噜声,一下就被放大了数倍。
也不知过了多久,宴哥儿声音才响起,“娘,水烧开了。”他大约想到了自己是这个家里的男子汉,所以想故作冷静些,可那尾音里的颤抖哽咽,到底还是出卖了他。
还没调整好情绪的谢明珠有些手足无措地站起身来,去拿簸箕里沥着水的米,“你去和妹妹们说一声吧。”
“嗯。”宴哥儿闻言,退出了厨房。
谢明珠将那一小碗糯米倒入烧开的热水里,瞬间米粒就被滚烫的热水裹挟,有规律地在锅中旋转起来。
她打算早上煲粥的,陶盆里还泡发着一些此刻已经变得肥胀的贝肉,可是现在她生怕女儿们看到这些海货,就会立即想到她们的朋友。
于是忙去拿了刀,将贝肉都往砧板上放,举起刀就剁。
直至这些贝肉被剁得面目全非,成了肉糜,叫人分辨不出究竟是何物,她才松了口气。
只是等冷静下来,忽觉得自己方才有些疯狂。
而剁肉的声音停下了,凉台那边的呜咽声也清晰地传来了。
这是免不了的,可谢明珠听着女儿们的哭声,心里也是阵阵揪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