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明珠对于这种野外露宿,早就已经习以为常,何况这一次队伍里青壮年也不少,她更没半点担忧,很快就睡了过去。
第二天自然是精神抖擞的,继续跟着大部队赶路。
临近中午,终于是到了广茂县。
谢明珠家的海货,月之羡托付给了沙老头他们帮忙统一卖,没有是信不过的。
所以她早就与沙婶这里说好了,进城先去找小姑子,等晚上在到衙门对面草市里最大的那棵老榕树下找他们。
今天能不能卖掉海货,还不知道,所以再怎么快,也是明天下午才会启程。
若是不顺利,说不准是后天的事情呢!
但是除了几户人家在城里能有亲戚,晚上有落脚处之外,大部份人在这边都没有熟人和亲戚,他们又不可能去花钱住客栈,所以一般都会在衙门对面的草市过夜。
草市顾名思义,便是那交易商品的集市,与大城池里的的坊市不一样的是,这里没有房屋,只提供一个个草棚。
想摆摊的人可以占据一个草棚,而且还是免费。
但这种小地方,治下的村镇也都散落在各处的大山或是海边,因此人口稀少,所以草市上其实贩卖物品种类不是很多,大部份更是路过的外乡人在这里过夜。
过夜的人多了,贩卖的物品也五花八门,如今连蔬菜水果粮食盐都有。
反而吸引了更多的小商贩到此,甚至有的外地客商还专门在这里设置了收海货的摊位。
所以晚上尤为热闹,而且对面就是衙门,也不怕有人在这里闹事。
这会儿谢明珠背着自己的小背篓,提着篮子,一路跟着大部队一起到了草市,然后便直接朝衙门那边去。
无他,只因当时走得匆忙,也不知道那杨德发家究竟住在哪里,所以她只能去衙门里打听。
衙门口比上次来时,多了一面打鼓,大门也像是重新修建过了,但是从敞开的大门里望去,里面还全是泥沙地,也没有内陆正常衙门的布局。
莫说什么照壁义门了,总共就这样一扇大门,门外也没有什么台阶,更无半个衙役看守。
所以什么大堂二堂三堂当然也没有。
至于什么后花园,想都别想,月之羡说过了,后院一大片龙眼树,也不知道是陈县令还是方主薄,在那里养了好几只鸡。
鸡屎也没人去搭理收拾,臭熏熏的,龙眼树都烧坏了两棵。
这会儿谢明珠正伸着脑袋往里探,身后忽然传来了个略带着些熟悉的粗狂男人声音,“这位娘子,你找哪个?”
她被惊了一下,扭过头来,却见是当初跟着杨德发一起去接他们这些流放犯的其中一个衙差。
不过对方大名叫什么她不知道,就听着杨德发他们一直喊阿来。
当下也忙喊道:“阿来大哥,我想问一下杨捕头家住在哪里?”
却忘记了,当时她满脸的大疱疹不说,整张脸还凹凸不平,而现在的自己不说是养得什么肤如凝脂,但常用那珍珠粉擦脸,也是细皮嫩肉,何况本就是那花容月貌,如今穿的也不是流放囚服,头发也梳得整齐。
所以从头到脚,再没了当初半点影子。
这阿来叫她忽然转过头来时,瞧见这样一张漂亮的脸,一时都有些恍神,以为自己花了眼睛,瞧见仙女了。
谁知道对方竟然张口叫自己阿来大哥,顿时也是心生喜悦,一面在脑子里搜索,自己何曾认识这样的美娇娘?
谢明珠见这阿来发呆,只得又喊了一声:“阿来大哥?”
“哎,你刚说什么?”阿来一激灵,这才反应过来,对方刚才好像问了老大家在哪里?所以是老大家的亲戚?
“杨捕头家在何处?”谢明珠回着,一面提醒着他:“那日我走得急,没来得及他们家里去,如今也不知我小姑子如今在哪里,所以才来麻烦你们。”
这话一说,那阿来似就想起什么来了。
但由于太激动,指着谢明珠半响,也只是,“你……你,你是那个,你……”
谢明珠赶紧回着:“我是谢明珠,我小姑子许了杨捕头的妻弟。”
阿来闻言,猛地拍了一下大腿,“对了,我就说你这声音咋有些熟悉呢!”一面也控制不住自己的眼神,直往谢明珠那张脸上瞧,“你小姑子当初也是,脸好了,我们一时也没敢认。”
只是没想到,谢明珠这个几个娃儿的娘,容貌却是更甚一筹。
不过知晓她配了夫君,如今也没去多想那有的没的,而是领着她往里去,“老大好像就在衙门里,我去喊他。”
谢明珠朝他道谢,但没跟过去,就站在门里等着。
不多会儿,就听着说话声,很快就见着杨德发和阿来一起从里头出来。
杨德发虽说已经从阿来口中得知了谢明珠有张美若天仙的脸,但出来瞧见门边不远处站着的谢明珠,也是心头一惊。
心说这也太美了,着实是便宜了月之羡那小子了。
一面也连忙上来与她打招呼,“阿羡媳妇!”一面往她身后瞧,也不见半个人影,“没带孩子们?阿羡也没同你一起来?那小子这一阵子忙着作甚,也不见来城里?”
这一阵子,那弟媳可没少提起侄儿侄女们,思念得紧。
“山路远,也没便车,就没带来。”谢明珠回着,有些心急,又怕耽误杨德发差事,“杨大哥,你要是现下不得空,你同我指条路,我去问问别人也行。”
“那不用,正好我回去吃饭。”杨德发摆着手,回头和阿来交代了几句,便领着谢明珠从衙门里出来。
本想伸手去给她接了背篓来背,又觉得不妥。
两人一路无话。
他家离衙门并不远,只隔了两条街,穿进巷子里,最里面那一户就是。
或许说,是广茂县并不大。
这城里人家,除了那所谓的街面上,大部份人家都喜欢围上院墙,然后种满了果树。
杨德发家也不意外,他大步走上前去,拳头往门板上敲打,一面扯着嗓子朝里喊:“媳妇!媳妇!”
才喊了两声,里面就传来了他媳妇寒氏嫌弃的声音,“大白天的你嚎个什么?”
随后房门从里打开,寒氏的脸从里露出来,正要数落杨德发几句,眼角余光忽然看到他身后跟着的谢明珠,一时愣住了。
眼珠子急忙往杨德发身上瞟,带着些审视和怀疑。
杨德发心头直叫冤枉,“这是沫儿嫂子,阿羡的媳妇呢!”
“啊?”寒氏的声音一下提高,虽然没少听弟媳妇说她嫂子生得美,可这也太美了些,说是海上的仙女也不为过啊。
她也是看呆了。
谢明珠被看得有些不自在,连忙张口,“嫂子好,沫儿在么?”
听得她的话,寒氏这才回过神来,一把将自家男人扒开,连忙伸手去拉谢明珠的手,“你来了正好,你不知沫儿一直都在念叨着你们,我本琢磨着,再没得信,回头我就得想法子打发人去银月滩了。”
又问她近来怎也不见月之羡进城?
谢明珠答着,和她一起进了院子,只见院子里晾满了衣裳,靠着墙根,除了果树还有不少蔬菜,甚至有鸡窝,一个抱窝的老母鸡正趴在垫满了椰树叶子的窝里,用那绿豆一样大小的眼睛看着自己。
这院子看起来倒是挺大的,也是吊脚楼,她将目光往楼上瞧去,“沫儿在么?”
“在在在。”寒氏一面高兴地回着,一面朝楼上喊,“沫儿,你嫂子来了。”
萧沫儿正在屋子里捻麻线,她那屋子里开着窗,一阵一阵的凉风吹过,比凉台上要凉爽,所以将纺线的车都搬进去了。
这会儿正聚精会神地捻麻线,忽然听得寒氏说她嫂子来了,又惊又喜,又不敢相信。
连忙放下手里的活儿,从屋子里小跑出来。
果然见院子里站着的正是谢明珠,“嫂嫂。”她的眼泪一下就掉出来了,咚咚跑下楼来。
谢明珠这会正将背篓放下,听得她的叫声,竟是生出一种恍如隔世的感觉来,“你跑慢些。”
也顾不上与寒氏说背篓和篮子里都是什么,急忙迎过去,刚触到萧沫儿的衣袖,她就直接扑在自己怀里,哭了起来。
寒氏见此,想上前说些什么,被杨德发拉住,“叫她们姑嫂两个说会儿话。”
寒氏甩开他的手,“我晓得。”转而与谢明珠说道:“阿羡媳妇,你先上楼坐去,我给你们泡茶。”
萧沫儿这才自知自己失态了,连忙擦了眼泪,从谢明珠肩膀上抬起头,“姐姐,你腰不好,去歇着,我来便是。”一面拉着谢明珠,“嫂子你先上楼。”
谢明珠见她如此快就调好了情绪,可见这段日子,果真是长大了不少。
又见她会体贴这寒氏,心头欣慰的同时,又有些心酸,倘若不是处这档子事儿,她原本还是个无忧无虑的侯府小姐呢!
“不忙,我给你带了些东西。”谢明珠指着背篓和篮子,“都是新鲜的,用来煲汤吃最好。”
萧沫儿看了一眼篮子和背篓,又见谢明珠脚底下起了毛边的草鞋,眼泪又控制不住地往下掉,“嫂子,你来便是,这么远的路,还给我带什么东西,这城里什么都不缺的。”
又瞧了瞧寒氏和杨德发,“而且姐姐姐夫待我也很好,东西你拿回去,给宴哥儿他们吃。”
寒氏和杨德发也连忙开口,“是啊,你那里娃儿多,自己留着吃便是了。”
谢明珠也不管这是客气话还是真心话,反正东西她是必留下的,一面和萧沫儿耐心解释着:“我们如今都好,孩子们都胖了一小圈,如果不是车马不方便,我这次也是打算带来瞧瞧你的。他们心里也惦记着你,这些海货,都是我们大家一起给你准备的。”
萧沫儿闻言,越发感动了。
又哭了一回,谢明珠哄着,见这样哭下去也不是法子,只得道:“你也莫要哭,不领我上楼坐一坐,这太阳底下的,你也不嫌晒。”
随即转头和寒氏夫妻说道:“我原本是攀个亲,喊杨捕头一声大哥,可如今沫儿和你们成了一家人,我也随着她喊姐姐姐夫,你们莫要见怪,只管叫我名字便是。”
寒氏连连摆手,“你又何必这样客气的,不过你既是这样说,我长你年纪,往后我就直接叫你名字。”
谢明珠连点头,“这样才好。”顺势让她将东西收起来。
说罢,一起上楼去,萧沫儿给她泡了果茶来,寒氏去烧饭。
本来也是烧好了的,只是如今家里来了谢明珠这个客人,她又急匆匆的打发了杨德发,去草市买两尾新鲜的鱼,一面责备他,“你也是个没眼力劲的,既是知道家里来客,也不知要招待人家。”
杨德发挠着头,他可没想那么多。
不过如今听自家媳妇喊买鱼,连忙道:“别买鱼了吧,人家海边住,哪里缺鱼吃?我去称些猪肉吧?”听得说银月滩不养猪。
寒氏摸了钱给他,催促着:“也行,快去快回。”
而凉台这边,谢明珠正和萧沫儿说起分开后,在银月滩落脚的事情。
萧沫儿觉得这里不如自己屋子里凉快,而且也不好说悄悄话,便携着去了自己的屋子里,关上门细细说。
她只记得那月之羡,相貌倒是生得风流倜傥又俊美的样子,可说话实在是凶恶,很是担心谢明珠,只觉得如今她与自己说,只怕都是报喜不报忧。
但想到侄儿侄女们好歹活着,那闲汉对他们也算是好,没舍不得给吃的,方松了口气,“如今这个光景,能好好活着便好。”
其他的也不敢多想了,何况听说那银月滩穷得不行,那闲汉肯将自己这些侄儿侄女养着,她还奢求什么呢!
“我这里说完了,那你呢?”谢明珠发现了,并不见那寒氏的弟弟。
到底是姑嫂,萧沫儿一下就明白了她想问什么,脸颊上飞出两团绯红,“他来过一次,只不过书院里要考试,急匆匆回去了。”
“人怎样?”谢明珠急死,尤其是看到萧沫儿这表情,别是已经有了感情吧?
“文质彬彬的,脾气也好,就是话有些少。”萧沫儿头垂得更低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