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谢明珠进到院子里,几个小丫头已经跑上楼梯了,但谢明珠却发现院子里多了许多植物。
确切地说,应该说是植物的根茎。
反正这会儿天黑了,她一下还没适应,也瞧不大清楚。
她用脚蹬了两下,大概摸出个雏形来,心里已有了数,这月之羡大抵是带着宴哥儿挖药去了。
有点想发脾气,可到底还是忍住了,月之羡的出发点是好的,想挣钱想给这个家创造收入,并不是恶意举动。
所以她觉得还是先好好跟他谈一谈这山里的危害了。
却不知,这会儿月之羡和宴哥儿,两个人已经如临大敌了。
尤其是小时上楼挤进厨房里后,就得意地炫耀,“爹爹,你今天用蓝月话和长殷叔他们说的话,我都跟娘说了。”
然后月之羡一下紧张起来,下意识朝宴哥儿投递去了求救的目光。
宴哥儿也慌得一批,但还是尽量冷静,一面宽慰月之羡这个怕娘的爹,“没事,咱们就在边上,没真进山里去。”
最重要的是,他们这不是安安全全回来了么?这就是最好的证明啊!
如果头晕眼花呕吐浑身发抖什么的回来,才能说明他们进山里去了。
月之羡表示没有被安慰到,还是很心虚,直叹气。
但人类的悲欢从来就不相通,这会儿柴火上的砂锅里,随着火塘里茂旺盛的火焰而飘出缕缕香气。
这是一种陌生又熟悉的鸡肉香味,小时和几个姐姐下一瞬就被引到了灶前,忍不住地吸着鼻子,想要摄取到更多的香气。
是鸡肉的香味,但是好像又比以前吃的鸡肉闻着要香!
“爹,你们真的抓到野鸡了?”小时激动地叫起来。
她记得爹爹和长殷叔他们说,要拿鱼线去做陷阱抓野鸡,所以这是成功了么?
月之羡这会儿急得很,耳朵边都是谢明珠上楼梯的脚步声,压根就没有心思去回答小时的话了,反而起身将宴哥儿按到灶前,“你看着火,我去好好给你娘解释。”
宴哥儿有点不理解,娘虽然是三申五令,不许去山里,可这不是没去么?就在外围转一转而已,爹那么害怕做什么?
何况娘素来温柔,平日连凶都很少凶他们,最多也就是小时过份调皮了些,象征性地拍她屁股两下罢了。
所以见着焦急忙慌出去找娘的爹,满脸不解地问着几个妹妹,“娘有那么可怕么?”
几个妹妹整整齐齐地摇着头。
可下一瞬就听小晴笑嘻嘻地说道,“说起娘,大家第一反应想到的就是慈母手中线;可是说起媳妇,村里好多人都说家里中母老虎。”
所以,她大概有些明白,爹为什么怕娘了。
因为爹把娘当媳妇啊!又不像是他们一样,把娘当娘。
果然,姑娘就是心思细腻些,对于问题的解析,也远比男娃儿要一针见血。
月之羡正是这个心理,哪怕他知道谢明珠秉性好,遇事不会急急燥燥,孩子们闹的时候也温言细语的。
对自己,当然也没说过是狠话。
但是,他就是说不上来心里怕什么。
当然,肯定不是怕她打自己。
大概,是怕她生自己的气,不理会自己,更害怕她为此气着自己。
所以才这样着急地想去给谢明珠解释,他们真的没进山。
而此刻他刚走过链接厨房和凉台的廊桥,就看到了坐在凉台上的谢明珠。
谢明珠上楼来后,并未第一时间去质问月之羡,而是先去洗了手擦了把脸,这才过来点灯。
她听着厨房那边欢声笑语的,孩子们都开开心心的,没必要过去,反而浇灭了他们的好心情,叫他们扫兴。
但是没想到月之羡来得这样快,倒是叫她有些诧异。
一面点燃了鱼油灯,抬首见他还一脸紧张地站在那里,“坐过来,咱好好聊一聊。”
谢明珠觉得自己语气很平静,并没有要发怒的意思,但是不知道为什么,她总觉得月之羡此刻的眼里,自己好似那灭世魔头一样。
他竟然犹豫了一会儿,才慢吞吞地走过来。
不知道的,还以为他那脚上灌了铅呢!
谢明珠搞明白他这会儿怕自己作甚?自己也不是那吃人的妖怪。
所以为了缓和气氛,还给倒了一碗茉莉花凉茶递过去。
月之羡觉得现在的每一个呼吸,都是那样的难熬。
此刻紧张得两手无处安放,无意识地摩挲着衣角,粗糙的指腹蹭过麻布纹路,发出细碎的沙沙声音,与他因紧张而急促的呼吸重叠。
不是说山雨欲来应该风满楼么?为什么此刻风平浪静的?难道和海上的暴风雨来临之前的异常平静一样?
于是就更害怕了,伸手去接茶碗的手都有些发抖。
谢明珠也发现了,他的手有点不稳,一时有些担心起来,“手怎么回事?”莫不是受了伤?
“没事。”月之羡快速地回答,这种气氛实在是太难熬了,此刻他只想坦白从宽,于是不等谢明珠开口,连忙就噼里啪啦地说道:“我错了,我再也不会随便去山外了,下次如果还要去,一定先经过媳妇的同意。”
说完后,他心里舒坦了些,有一种左右都要挨一刀,不如自己将头主动伸出来。
此刻就一脸认命的可怜表情,那双往日里神采奕奕的风流眸子里,只剩下了紧张。
谢明珠被他这忽然的急速话语惊了一下,随即见他这副可怜的模样,又是觉得好笑又是心软,忍不住失笑,“当真就在山林外围?可我刚才听说还抓到野鸡了。”
山林外面,还有野鸡?
月之羡不确定媳妇到底有没有生气,但还是秉承着坦诚之心,“真的,你要是信不过长殷和奎木,你可以问阿来和阿畅,他们今天去那边砍树,遇着我们了。”
既然还有证人,那谢明珠也就没在怀疑了。
而且月之羡也不至于为了这事儿骗自己。
但既然已经开了口,她也是继续解释着,“你也别觉得我管着你,而是你作为这银月滩的人,应该是比我明白那瘴气的危害,这岭南一年到底有多少人死于瘴气,想来你心里也有数。我不希望你抱着侥幸之心,如此漠视自己的性命。”
说到这,想起这一阵子他与自己这一家子,也算是融在了一起,其实算得上是名副其实的家人了。
她只是浅浅地想了一下,如果是以死亡的方式失去月之羡,她就会觉得很难过,心像是被什么刺痛了。
她无法接受。
所以也是由心而发,“如果你真的出了什么事情,我们大家都会很难过很难过的。”她后面那句话很柔很轻,但却足以搅乱这一地月光涟漪荡漾。
垂着头不敢看她的月之羡听到这话,倏地抬起头来,俊美的脸上,一双眼睛里盛满了难以置信,整个人都变得激动起来。
喉结上下滚动着,平日里温润的声音此刻像是被海边的砂砾磨过一样,“你,也会为我难过么?”每一个字,都满怀着希望,生怕眼前她对自己的担忧,会如同海面的泡沫一般,下一瞬就碎掉了。
“自然。”谢明珠觉得这纯属是问废话。
若不会担心他不会难过,那还管他去不去山里?
可一想到他想去山里是为了挣钱,甚至是为了给自己打首饰,谢明珠心里就更不是滋味了,一脸郑重地看着他,“月之羡,我希望你爱惜自己的生命,就像是爱护我们一样。”
一声算不得好听的螺号声从厨房里传来,突兀地打破了这此刻仿佛静止了的时光。
谢明珠抬眸望过去,就见小时如同小炮弹一般从厨房里冲出来,小晚的埋怨声音从后头追来:“小时,你又吓我!”难听就算了,而且还吵人。
虽然他们家在村子最边缘上,可夜里的银月滩,如果忽略那礁石山外面传来的阵阵海浪声,其实是很安静了。
下一瞬,小时就一下撞进月之羡的怀里,“爹爹救命。”
月之羡忽然想起这小丫头刚才一进厨房,就得意洋洋告诉自己朝媳妇告状的嘴脸,起身抱她同时,忍不住伸手往她额头上戳了戳,“你个小叛徒。”
“才不是小叛徒,娘说我是贴心小宝贝。”小时笑盈盈的,压根就不怕月之羡发脾气,反而在看到小晚追来了后,连忙抱紧月之羡的脖子,“爹爹快救我,四姐要把我打死了。”
小晚一脸怒火,见小时抱上了爹的大腿,转头就去找谢明珠,“娘,她又凑在我耳边吹海螺。”声音炸响的那一下,给她吓一跳。
月之羡不等谢明珠开口,只见她眼神一变,立即就将小时放下来,他要坚定地和媳妇站在同一阵线上。
小时懵了,“爹爹,你怎么把我放下来了,呜呜呜。”
这会儿小晚的巴掌已经拍在她屁股上了。
她那多灾多难的屁股。
偏偏娘喝茶,一副置若未闻的样子,爹也成了娘的狗腿子。
这个家没有人爱她了。
谢明珠是不会教育孩子,但是她知道这种多子家庭,内部矛盾就要他们自己解决,家长坚决不能干预。
所以哪怕小时最小,可错了错了,不能因为她小就要偏袒她。
这样只会让她以后肆无忌惮,大的也会受委屈。
现在小晚打她,那是她罪有应得。
也只有打了,她才会长记性。
小晚也才不会觉得委屈,认为自己不背爱。
何况小晚也不可能真往里死揍她。
谢明珠压根就不用担心姐妹俩的身心健康。
而且要不了多会儿,她们俩就会自己和好的。
见月之羡也没插嘴,逐问起他:“中午小晴她们做了凉面,给你们都留了,我去调酱汁拌上,一会儿吃点。”
“嗯。”月之羡点头如捣蒜,立马起身殷勤地跟上她,“我去帮忙。”
谢明珠没拒绝,想着一会儿过去,正好将厨房里的孩子们打发出来,“你挖回来的都是什么?”
“不是,是砍回来的鸡血藤。”他倒是看到不少何首乌和黄精,可惜今天出去只带了柴刀,没带锄头。
不然就直接给挖回来了。
另外还顺着那边的栈道下了海滩,捡了不少肥大的海蛎回来。
当然,他今天其实主要是去那边的崖上,看看崖盐厚不厚,什么下陷阱抓野鸡,其实都是顺便的了。
盐倒是凝结了不少,明天还得过去撬一些回来。
想到这,连忙给媳妇报备,“明天我还要去那边,弄些盐回来。”上一次家里晒了海货,费了不少盐,现在有时候捡了海货回来,一下吃不完,又没海水泡着,只能多放盐。
所以这一阵子盐消耗也快。
谢明珠听得他是去做正经事,倒也没有阻拦,只是问着,“安全么?可要带着绳索?”既是崖盐,显然是在危险的地方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