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下来两三天,村子里的人都在熬糖,月之羡还去长殷家帮忙,自带铁锅。
熬完了糖,刚好又是出海的日子,村里的男人们一下又少了许多。
月之羡除了夜里去赶海个把时辰,白日里就开始学习。
宴哥儿不在,自然是谢明珠做起了他的先生。
可谢明珠所学的,不管是她自己本人,还是原主,与宴哥儿他们书本上的照本宣科完全不一样。
她两相结合,其实更适用于社会,但如果月之羡想走科举,就这样跟着些明珠学一辈子,秀才都混不上。
但好在月之羡的目的是赚钱,所以谢明珠所教授的这些,其实更适用社会,反而对他帮助极大。
加上他本就有个谢明珠都嫉妒的脑子,轻松就能举一反三,又肯用心学,记性还很好。
反正谢明珠都不止一次嫉妒。
眼下最大的问题,反而是他不会写汉字。
但是纸墨笔砚这种贵物,他们是断然不会去花钱买的。
然后月之羡自己砍了竹管回来,趁着沙老头这会儿出海去了,扯了沙老头祖上传下来的公羊皮,上面的毛居然薅了一块秃秃的出来。
气得沙老头出海回来后,整整骂了他一个下午。
后来又听说他是拿去做笔,故而脸色才好些。
笔有了,虽然技术不佳,但好歹能写字,以水为墨,他就坐在溪边蘸水往石头上写。
谢明珠远远地站在凉台上瞧,心说这货莫不是还想要做第二个王羲之不是?
但这溪水是活水,写干是不可能的。
不过这毛笔做了出来,他不写,宴哥儿就去接着写,谢明珠开始担心这只毛笔的寿命问题。
下午些,沙老头背着手顺着村子外围从椰树林里直接穿过来,是专门通知月之羡去家里把沙蟹酱搬来的,顺便问一问他要不要继续像是上次卖果干一样,帮村里人将多余的沙蟹酱卖掉。
远远地就看到月之羡盘腿坐在那溪边,还真是有模有样地画大字,不禁觉得好笑,“你个二愣子,现在假用功,不知道还以为你要去做状元呢!”
不过话虽是如此,走近来一看,眼见着那石头上还没彻底干的水迹,一时也颇为吃惊,连忙改口惊叹,“唉哟我的天,我竟然不知道你还是个天才郎,倘若晓得,我早就让你跟你阿坎哥一去县城里读书了。”
月之羡嘴角一扬,满脸都是藏不住的得意,“呵,读书好又如何?阿坎哥日日都被困在县衙那一亩三分地里,连逢年过节都没法来瞧你和婶子,那有什么意思?”
他现在这么努力,就是为了以后能天天陪在媳妇身边。
听小时说,以前他们家里,奴仆成群,什么都不用做,衣来伸手饭来张口。
他也要让媳妇重新过上这样的好日子,那时候钱也赚够了,自己就天天在家里陪着媳妇。
想想,他的动力又来了。
但这关于终极梦想是陪媳妇的话,他没说出口。
不然沙老头必然是要将他给骂个狗血淋头的。
肯定要说,哪里有男人一辈子就是想窝在媳妇身边的?
这有什么出息,是男人就要出去闯!像他一样,哪怕这般年纪了,照样出海闯荡,次次不缺席!
他几乎能想到沙老头说这话时候是什么嘴脸。
但沙老头还以为他是终于是懂事了,居然都能想得到他们这些老头老太太现在最需要的是陪伴,颇为感慨道:“万幸还有你在身边,现在有了小时他们这帮孩子,也算是热闹起来了。”
月之羡一听这话,就知道沙老头误会了。
自是不接话,默默练字。
沙老头看到他笔下的字,却是越发觉得惋惜,不死心地问:“那你真不打算读书么?”要是月之羡实在想读,自己见他也有这份文才,和老婆子也能勉强供一供。
反正读出来了,将来也是族里的荣耀。
月之羡语气斩钉截铁,不容商量,“不读。”外面读书耽误人还收费,家里跟媳妇学,媳妇教得多好啊。
沙老头略带惋惜,但见他态度坚决,也只好作罢,方说起自己的来意,“沙蟹酱都做好了,你得空了去搬回来?还是就拿家里要吃的,余下的先放我那里,得了空你直接赶车过去,送到城里去卖?”
一听沙蟹酱好了,可以去卖,月之羡的兴趣立即就来了,手里练字的速度也慢了几分,“回头我和媳妇说一声,明天就去。”早卖早换钱。
早凑到本钱,也好早做生意。
沙老头没想到他这样积极,还是十分欣慰的,“你如今也算是大了,能给咱们银月滩做贡献,保管以后海神庙旁的祠堂里,肯定有你的位置。”
呵呵,月之羡觉得沙老头在诅咒自己。
不满地瞪了他一眼,“你个死老头,嘴里就没有一句好听的话,一会儿要我出息,一会儿又见不得我好,你说你是不是和我上辈子有私仇?”
沙老头懒得和他闲扯,“村里没几个得闲的,女人们去城里我们肯定也不放心,力气也不够使,你到时候就顺道将村里人的沙蟹酱也一并送去城里卖了,不管价格几何,回头丁是丁卯是卯,照例还给你十斤糯米,骡子的口粮也管了。”
想了想,这沙蟹酱重量大,只月之羡这一辆车,如何拉得完?
于是又补充道:“回头看看阿畅得空不,你照例喊上他,再把长殷奎木叫上,我家的车一起赶着,若是能全拉走,就一次带城里去。”
反正一口气卖不完也不要紧,到时候暂时放在阿坎家里就是。
月之羡见他这都安排好了,自没有再多说,何况已经是八月了,那还在山里窝着的寨子里,不少人都要趁着这八月节下山采买,到时候草市就热闹起来了,只怕一摊难寻。
人一多,沙蟹酱也好卖。
想到这里,心里已是有了主意,“那也成,先送去阿坎哥家里,我让长殷占个位置,省得八月节没咱的位置了。”
沙老头已经完全将八月节给忘记了,这是山里人一年两次,其中一次下山采买物资的时候。
这会儿听到月之羡提起,一脸懊恼,“我真是年纪大了,越发糊涂,这样大的事情竟然忘记了。”于是连忙又说:“也没有几天了,实在不行你们这次去,就直接留人在那里吧,留在城里的海神庙那边多给粮食。”
主要把摊位占住,回头再看看各家各户能收出什么能卖的,赶着这八月节一起拿去卖掉。
想到这里,也没在多待,谢明珠在那里喊他上楼喝茶,都没得空去,急急忙忙往海神庙去了。
很显然是要和大家商议八月节赶集的事儿。
谢明珠也不知道什么八月节,就是依稀听到沙老头和月之羡说,这会儿自是好奇。
越过溪去,摘了些黄瓜茄子豆角,装了一大半篮子,等着宴哥儿下学回来,让他送去给沙婶。
一面也问起月之羡,“这八月节,很重要么?我刚才还听你们说,山里的人要出来?”
她知道山里有山民仍旧过着弩不离身,猎不空手的原始涉猎生活,正是‘猎禽采菌,以佐谷食’。
但她观察过,这山里的瘴气就像是个包围圈,压根就没有什么绿色通道,而且又不似当初鱼尾峡那么短的路程。
想要出来,不知要经历多少危险呢?
所以很好奇,里面的人怎么安全从山里出来?
“这事儿说来话长,虽说咱们这里四季不分明,但好歹也要九月后,山里更多的食物和药材都到了成熟期,他们也好收获带下山来。可这八月中旬前后,山里的瘴气都会聚成一团一团的。”反正月之羡也不知为什么会这样,那时候就等于像是云层里出现了许多裂缝。
那有着丰厚经验的老猎人和猎犬带着,自然能从这些缝隙里安全出大山。
又因时间只在八月中旬前后,所以这八月节就定在了中旬。
“竟然如此神奇。”可不就神奇么?谢明珠一个从后世来的人,居然都没在书上发现过类似的事件。
这瘴气居然还是凝结聚成团。
奇了怪了。
不过大千世界,神秘无比,又岂能是人类能完全了如指掌的呢?
所以其实想通了,也没有什么奇怪的。
也许这世间真有神灵,这就是神灵为山里的老百姓们开辟的一条生路。
不然就他们常年居住在那山里,哪怕有盐井,但是总不可能每个村寨部落都有吧?而且每个村寨相互离得又那样远,中间危险重重。
就比如这银月滩后面的凤凰山,地势如此之广袤,当年也只有他们这些蓝月人生活在里面,没别的村寨。
而现在他们搬下来了,凤凰山里彻底就没了人烟。
就在谢明珠对于这八月节也有些向往,想去城里看看热闹长长见识的时候,忽然见月之羡一脸惊喜的叫起来,“媳妇,我刚才和沙老头聊天的时候,忽然想到了一个发财大计?”
“嗯?”发财大计?谢明珠以为,任何能日进斗金的挣钱法子,都在律例里写清楚了。
所以对于月之羡这所谓的灵光一闪,颇为担心,自己还没来得及给这货细细普及朝廷律法,他不会想犯法吧?
比如走私海盐?
这个真的是一本万利!
月之羡神色飞扬,显然这短短的一瞬间,他已经有了完整详细的计划,“用荻蔗熬出来的糖,味道和椰棕糖完全不一样,且甜度更高,我觉得应该比较受内陆的汉人们喜欢吧?”
“所以?”谢明珠隐约猜到了些什么,“你想自己建个制糖坊?”然后卖糖发家。
还别说,谢明珠是挺认可的,因为市场还挺大,而且市面上的糖驳杂,内陆的话基本都是以麦芽为主,甜度根本比不上蔗糖的甘甜醇厚。
但是这荻蔗根本就没有人种植,如果只是靠野生收割,出糖率太低了,还浪费人工,所以不大可行。
不过看月之羡话还没说完,她也没着急发言,只静静地等着他继续说。
月之羡当然已经考虑过了,全靠着野生的必然不行。
所以媳妇说要种植,那么完全可以让各处的村民们也种植。
他们既然能种植稻谷,那为何不能种植荻蔗?
继续侃侃而谈,“就像是媳妇你跟我说的,桑蚕不能作为食物,但是因为有人愿意花钱收购,如此一来,知晓能换银子,所以老百姓们愿意将稻田改成桑田。”所以他们也能效仿。
这里甚至都不用稻田改桑田,因为有足够宽广的土地给他们使用。
现在唯一的问题是,既开垦起来了,便是大面积的,依照朝廷对岭南的优待,鼓励山里的山民们下山开荒耕种,所以免税两年。
前两年也许还好,后面两年他们是否愿意继续种植,那就是另说了。
不过暂时也不用考虑那么远。
月之羡心想如果前两年能顺利让他们大面积种植荻蔗,自己种植的怎么说也比那野生的好些,那所熬的糖产量就提上来了,银子肯定能赚。
能赚银子,给他们的收购价格自然就不低,也许能继续吸引他们种植呢!
谢明珠也听明白了他的话,还别说有两把刷子在身上,但也提出灵魂拷问,“你知道,撇开建造一个制糖坊要多少银子不说,但要发动整个广茂县的老百姓都种植荻蔗,需要投资多少银子么?”没看到银子,谁会去做?
而且这也无先例,若是到时候反悔不收了,他们能将这些荻蔗做稻谷来吃么?
但谢明珠很明显还是小看了月之羡的脑子。
面对谢明珠提出的问题,他一脸自信,“可以让衙门来承头,咱们广茂县打渔不如其他的县,能动员迁移下山的寨子也少,空地一片又一片的白白闲赋着,若是衙门肯牵头,各个村子里自然就组织起来了。”
这话让谢明珠不得不认真地打量起来月之羡,有些好奇他是怎么想到这一块去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