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天她们三人上马车前,一直都会以为谢明珠会跟其他人一样嫌弃她们。
却没想到,她不但没嫌弃,反而还关心她们,让她们坐进去一些。
早前杨捕头在,她们三也不好说别的话,如今见四下无人,三人对视了一眼,也走了过来。
那苏雨柔站出来做代表,“今日,还要多谢萧夫人。”说着,朝她福了一礼。
“谢什么?车是衙门的,赶车的也是杨捕头,你们要谢去谢他才对。”谢明珠其实大概明白她们是谢自己做什么?可是觉得本来也不是她们的错,如果自己应下了这份谢,是不是也和那些人一样看待她们三呢?
此话一出,三人都有些愣住。
这时候又听谢明珠笑着喊,“别傻站着了,我们也去摘些木瓜,路上吃。”
其实谢明珠本来就打算和她们结交的,这跟她们有没有失身没关系。
反正到了广茂县,未婚的姑娘都是香饽饽,而且不管怎么说,都是人生地不熟的,三五个好友要有才是。
对比起素不相识的广茂县人,她们三个自己算是知根知底,且还都是这重情重义之人。
且又心境坚韧。
倘若是旁的姑娘遇到这样的事,只怕早就寻死觅活。
说起来,队伍里原本也有好几个这样的糊涂人。
现在谢明珠想,和她们结交起来,这样真遇到了事情,便不求她们能帮什么大忙,但好歹能出来帮忙壮壮势或是出出主意。
毕竟俗话说的好,三个臭皮匠顶个诸葛亮。
眼下她们被家人抛弃,正是伤透心之时,自己则对她们失身之时丝毫不芥蒂,那就是妥妥的雪中送炭。
这种不用付出什么的投资,简直就是一本万利。
的确,她的投资当下就有了收获。
苏雨柔三人回过神来后,心中满是感动,如今人人对她们避之不及,家人更是嫌弃她们,恨不得她们以死证清白。
可偏偏这个从前她们诗会赏花都不会邀请的镇远侯夫人,竟然半点不轻看她们,甚至将她们当做寻常人来对待。
心情沮丧绝望的三人,此刻只觉得总算感觉到了天上这烈日里的暖意。
所以相互对视了一下,几乎是异口同声开口:“我们去帮忙。”
虽然她们不可能一下就从被至亲之人伤害中释怀,但总算感觉到了在这世间之人,未必都是无情人。
有了她们三个人帮忙,不但摘了四五个熟透了的金黄色木瓜,还摘了几个大芒果和一堆芭蕉。
从昨日开始,便可见山上零散有些高大的椰子树。
谢明珠早就惦记着摘椰子,可是一来不敢爬这么高的树,二来也没有开椰子的好刀,所以也只能看一看罢了。
苏雨柔心思聪慧,很快就发现了谢明珠对于这里岭南,似很是熟悉的样子。
可是据她暗中观察,谢明珠即便是那日和杨捕头在驿站门口说了些话,但平时也不怎么来往。
而且赶车的时候,因这道路狭窄,又时常下雨,坑坑洼洼的,杨捕头心思都在赶车上,自是没有什么交流的时间。
所以很显然,谢明珠对这岭南的了解,并非是从杨捕头口中得知。
不但如此,从侯府诰命夫人落到了现在这步田地,她不像是自己的那些家人一般怨天尤人,反而十分积极又从容。
将萧沫儿这个小姑子做亲妹妹一样照顾护着,连那些妾室外室的女儿,她也如同待亲生女儿一样,没有什么区别。
可明明,谢明珠和她们一样,如今也没有一件好衣裳穿,甚至鞋底也都早磨破了,一双脚大半的脚指头都露在外面,可仍旧笑得灿烂不已。
苏雨柔实在搞不清楚,她到底是如何坦然接受这命运的。
趁着去解手的时候,也问起李娇杏和卢婉婉,“你们觉得,谢姐姐为人如何?”
两人不知她为何问起,只不过如今听得这话,心头第一反应,便觉得谢明珠实在是个好人。
李娇杏更是不由自主脱口就说:“如果她是我嫂嫂该多好。”她好生羡慕萧沫儿。
卢婉婉也颔首附和,“是啊,若她才是我们的家人,该多好。”虽然今天才算是和谢明珠真正接触。
可现在的萧沫儿既没有毁容,也没有失身,那几个孩子,也健健康康的。
这流放队伍里,带着孩子的人家不少,几乎都是一大家子带几个孩子,哪里像是她一个女人家,一个人带着一堆孩子的。
她的孩子们却不但全都活了下来,还丝毫未伤。
由此可见,她是个有本事的女人,便是不靠男人,也照样活得很好。
苏雨柔就在两人的羡慕中开了口,“那五个孩子里,只有三姑娘和五姑娘是她所出,然我见她对其他孩子亦是真心实意,可见她是个重情重义之人,如今也不似旁人那般嫌弃我们。”
想到如今三人的处境,叹了口气:“眼下对我们,也不似旁人那般轻贱,我心中感激,以后都记她一辈子的恩情。”
说到此处,她一时也是想起了这一路上为了活下去吃的那些罪,自然也想到了家里人的绝情,眼泪一下又掉了出来。
“我昨晚是真真不想活了,可是我又实在不甘心,最苦的时候我都熬过去了,眼下看着慢慢好起来,日子有了盼头。”按照她家中之人的意思,她该自刎才对,方不辱骂苏家的名声。
昨晚挑开后,那些至亲之人,自己拿命和身体换粮食来养活的亲人们,用这世间最恶毒的言语辱骂她。
她第一次知道,自己那个从前被京都人当成典范的母亲,原来嘴巴里可以毫不留情地说出那么粗鄙的言语。
还有她那个有事就总是躲在自己身后求保护的妹妹,明明曾经说,会好好报答她。
昨晚却冲在最前面,到底是担心自己污了她的名声。
说到底,他们不过是想到了广茂县后,凭着官家小姐的身份,到时候寻个富贵的好人家嫁过去。
做她的美梦吧?现在都是流放犯,戴罪之身,所婚配之人,也是那偏远乡下娶不起妻子的庄稼汉子。
她们三人里,最聪慧的是苏雨柔,最漂亮的是卢婉婉,但最坚强的其实是李娇杏。
哪怕是昨晚,发现怀孕后被家里人赶出来,她也从未想过死。
此刻见苏雨柔唉声叹气的话语,反而安慰起她来,“你哭什么,说破天去了,我反正觉得不是我们的错。”说罢,忽然见到谢明珠赶来,连收起那快要掉出的泪珠儿,“谢姐姐。”
一时有些忐忑起来,生怕谢明珠误会了自己的意思,以为自己是那自甘下贱之人。
谢明珠见这三人解手久不见回来,这马上就要吃饭了,便过来寻她们。
正好听到三人在芭蕉树丛旁边说话。
如今李娇杏一脸的不安,猜到了几分,顺势也接了她的话头,“你们是没有错,错的是世道,错的是那些人面兽心的解差,错的是你们不知感恩的家人。”确切地说,那都是一帮恩将仇报的玩意儿。
其实谢明珠觉得这样反倒更好,早看清楚那些所谓亲人的丑恶面目,也免得往后再继续为他们冲在前头吃苦受累。
第9章 好穷的县城
但那到底是她们的家人,千丝万缕的血肉相互连着,谢明珠自然不可能去多骂。
天晓得往后她们会不会和家人和解呢?
那时候自己算个什么?
然即便如此,她这一句话,也是说到了三人心坎上,那无尽的委屈,似乎得到了理解,三人反而比先前哭得起来。
谢明珠知道她们的情绪需要宣泄,也没有拦着,本想掏个手绢给她们擦一擦,可是现在哪里有这玩意儿?
本来是有一块,但小时的鞋子破了后,自己给她拿来垫着破洞处了。
最后只能言语宽慰,“哭吧,哭过这一场,好好活下去,人生还很长呢!”
三人哭了一会儿,听得萧沫儿的声音从林子外面传来,方抹去了眼泪,一同与谢明珠回到队伍边上。
顶着那通红的双眼吃了饭,随后上了马车,继续赶路。
杨德发见了,颇为担心,毕竟此前听说隔壁县接到人后,就有姑娘为此自尽,于是急忙劝着:“我说几位姑娘,你们可别想那么多,你们这样的事情多了去,这又不是你们心甘情愿的,我们广茂县的人是能分个好歹。”
三人不过心中有些怨恨自己的亲人罢了,比起那明晃晃坏的解差,更叫她们寒心的是那些至亲的家人们。
不过见杨捕头亲自开口,自也回了几句。
如此方叫杨捕头放心了些,但私底下还是让谢明珠帮忙多看着些,可万不能出个什么事情。
不然回头又少了人,县老爷少不得是要责备自己办事不力的。
当晚赶上了驿站,睡了一宿的竹席地铺,隔日继续启程。
到了中午些,便到了广茂县。
虽说自打到了这岭南地境后,沿途硬是一个像样的村子都没有遇到过,更别提说是城镇了。
如今终于看到了人烟,大家都很是兴奋。
虽然看着坑坑洼洼,街上也满是泥土砂石,没有一条像样的街道,房屋也多为盖着茅草的竹屋,而且大部份都是吊脚楼,下面还养着些牲口。
所以街道上味道有些不清爽。
到处都看起来有种破破烂烂的感觉,但出意料的是,这些破旧房屋群中,竟然还有茶楼酒肆。
“这是何处?”谢明珠心想,刚才进来的时候,也没见着有个村标什么的,便问起杨德发。
杨德发一脸高兴,“这就是广茂县了。”
谢明珠以为,是终于到广茂县地境了,谁知道这时候竟然见杨捕头指着前面的岔路口说道:“从那边过去,就是我们县衙了。”
此话一出,原本一脸兴奋打量着两旁吊脚楼的众人齐齐傻了眼。
谢明珠更是惊得瞠目结舌,好一会儿才勉强反应过来,“此处,便是广茂县城?”
杨捕头笑得一脸坦诚,“我们县城是有点穷,但你们放心,我们县老爷是个好官,想来要不了几年,就会好起来的。”
谢明珠笑不出来了,但还是违心说了一句:“其实也还好,看着挺淳朴的。”她早该明白,流放之地,怎么可能会是什么好地方。
眼下此处才下过一场雨,地面的水汽还未散去,不多会儿骡子脚上就裹了一大层烂泥,走得艰难,打滑了好几次。
谢明珠见此,索性从车上跳下来,“既然快到县衙了,我们下来走吧。”
杨捕头心想也好,反正也没几步了。
可是这才落地没多会儿,大家那原本早就磨破了鞋子,很快就灌满了泥沙。
其他人也得知了此处就是广茂县城,只觉得天都塌了。
也是了,都是京都来的,见惯了繁华,对于偏远贫穷的地方,一无所知,仅靠着那有限的认知,是无法想象真正的贫穷到底有多穷的。
加上此处连城墙都没有,更别说什么城门,以至于大家现在都无法接受,这么个看起来破破烂烂,就两条街的村庄,连个镇子都比不得,居然就是广茂县。
而且可能一辈子都要在这里生老病死,不免是绝望不已,心想不如死在半路的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