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黛出门后想着日后可能要经常接触灶台,还是得把这双手护好了,不能太粗糙了,便先去之前那货郎那边买了一个海棠花粉做的手脂,便去和李婆子汇合回了家去。
“姑娘,你可是回来了,没淋到雨吧。”
李婆子挑着担子里面大包小包的摇摇晃晃的快步过来,一见她就甚是关心,倒是让沈黛有点受宠若惊。
“你今日也辛苦了,身上担子重不重?”沈黛客气道。
“没事,买了点米面和蔬菜晚上好给你改善下伙食,然后是明日要用的猪下水,我跟肉店老板说好了,往后他们家的猪下水我都包了,他每天申时直接送家去,往后这个卤猪下水的活儿我都包了,姑娘就在旁边指点我就好了。”
沈黛笑了笑没有接话,敢情她这殷勤的态度是在这等着她呢,这个生意赚钱李婆子肯定想一直做下去,还想把技术掌握在手中,沈黛本来就不是个勤快人,一心想躺平,有人代劳也不是不可,但是前提是这个人得可靠才行。
李婆子目前还达不到,得后面看看才行。
两人回到院子,推开门就见青桔一个人坐在屋檐下练习绣花。
“姑娘,麽麽,你们回来了。”青桔的状态没有早晨看起来那么精神了,
李婆子一路见沈黛都没怎么说话,心里没个定数为了图表现也没理青桔,赶紧去灶房准备晚膳去了,沈黛便走过去和青桔说起话来。
“青桔,怎么奄奄的?学刺绣不容易吧?”沈黛以为她被刺绣难住了。
谁知道青桔却说:“不是的,小姐,刺绣虽说不容易,但是只要我多花时间认真学我相信还是没问题的,是叶小娘家她父亲.....叶家郎君他在勾栏瓦肆碰到一个娘子,吵着非要纳回家做妾室,顾娘子不同意,他就在家发脾气摔东西,叶小娘他们几个都被吓到了,都哭了一日,我也有点怕.......”
“不是说叶郎君一心读书准备科举吗,这些年都不事生计,家里一切事务、人情往来都是顾娘子在支撑,没有顾家娘子他都要饿死了,怎么还有脸去勾栏?还纳妾?”对于这种吃软饭还给人带绿帽的,沈黛真是气不打一处来。
“是啊,顾娘子也是这么说,可叶家郎君却说‘谁让你不能生了,生了一溜都是丫头片子,是要断我叶家香火’。”
“可是孟娘子不是不能生,她都生了五个了,生女儿也有一半的责任在叶郎君,他怎么都怪到孟娘子的身上,况且他都考了十几次科举都没中,既没智商又没家产,是非要个儿子来继承他的愚蠢和贫穷吗?”
“哈哈,姑娘,你说话真有意思,我明儿去告诉叶小娘去。”
青桔被逗乐了,沈黛却是有一丝伤感的,这古代女子是真的不容易,不仅要负责养家糊口、生孩子、陪睡,还要忍受丈夫的背叛,可能以后还得自己以及自己的子女累死累活养别人的孩子,可她却有一点点庆幸,庆幸自己穿过来的身份是一个不受宠的外室,大概永远都不会遇到嫁人生子这个难题了。
“若只是为了子嗣,又何必非纳个妾室,典个好生养的妾室回来一年半载的,等生了儿子再还回去不就好了,这叶家郎君还是这几年读书心读野了,见顾娘子年老色衰又事事依着他,想纳个美妾回来逍遥快活,却看不见那顾娘子日日刺绣供他读书眼睛都快瞎了。”
“真正是没良心。”李婆子不知何时提了煤炉子出来,接着她们的话就是一阵骂。
沈黛倒是没想到她一向刻薄寡恩,竟还有这般古道热心的时候,让她对这个下属多了一层思考。不过她更好奇她的话:
“典个好生养的妾室回来一年半载的,这个典妾还能退回去呀?”
“当然我的姑娘,你是不是糊涂了,咱们后宋律法可是有规定的,女子和牲口都是可以典当的,主家付银钱就可以了,到了期限女子才可以回原来的地方,但是她在典期内产生的任何所有物都不不可以带走,咱们右边的孟娘子不就是连生了四个男娃娃,被周郎君典给李大财主家生儿子去了吗,听说如果她一举得男,周家可以拿到五十两银子嘞。”
听到李婆子口中女子和牲口一样时,沈黛就已经想爆粗口了,再听到后面自己的丈夫为了银子将妻子借给别人生孩子时,她就只剩下恶心了。
“呕!”如果不是没吃什么,真的要吐了一地了。
“姓周的把自己的妻子典当出去,他还是不是人啊!他怎么不把自己典出去挖煤呢,不是说挖煤一年也有几两银子吗?”
“姑娘,我理解你的心情,只是李大财主家给的太多了,孟娘子又是万里挑一的生男娃体质,她自己也是愿意的,给别人生个娃,让自己男人和孩子都过上好的生活不好吗。”
“哼,这是什么歪理,女人生女儿丈夫要纳妾,女人生男儿丈夫要把你送人,女人是生来有罪吗?”
沈黛的这句话倒是把李婆子和青桔都噎住了。
三人一时都陷入了沉思。
天色渐渐暗了下来,两边的屋檐越来越模糊,市井繁华褪去,只剩几户人家袅袅升起的炊烟像是揉进了人的眼睛里,升起点点水雾。
而府衙后院已经燃起了一盏盏碗口大的红色灯笼,照着篱笆围成的青石板小路一直到正院花厅,崔彦一身白色宽松锦袍,玉带松姿,温白的皮肤上泛着红,脚步虚浮的由着长橙扶到了厢房。
江宁府的大小官员在太湖边上的桃花渡站了一下午终于接到了崔彦等一行人,又浩浩荡荡的在府邸设宴招待,美酒佳肴、歌舞丝竹不绝于耳,宴席上崔彦斜依在玫瑰椅上,一副闲散贵公子懒散之态来者不拒,宾客尽欢,直到看着他晃动的背影逐渐消失,所有人都以为他醉了的时候,已立在厢房准备更衣的崔彦,却轻松甩开了突然从被窝里探出的一只柔荑。
“啊!”女子一声惊呼,声音柔的跟要掐出水来似的。
“爷,好狠心的心,弄疼妾了。”说着将那葱段般的手臂细细揉搓着。
崔彦转过身,看着女子衣衫半解,媚眼如丝的跌坐在锦被里,嘴角划过一丝轻蔑,唤来长橙冰冷冷道:“丢出去。”
很快女子被两个士兵粗鲁的拖了出去,看着被弄乱的床铺,长橙心里划过一丝不喜,江宁府的这些官员跟他们说过多少次,他们家爷喜净不喜欢和外面的女子过夜,让他们千万别安排,怎么就是不听呢,这不又触了爷的霉头,害得他少不得得费些功夫更换被褥。
他一边用浸湿的帕子伺候崔彦擦手,一边命人去准备新的被褥。
他忽然想起那些愚蠢的官员三年前也干过一次,不过他记得三年前爷喝的有点多了,一沾床铺就倒了,他一向对气味敏感,竟没发现那个美貌女子在身边躺了一夜。
那还是第一次有女子距离爷那么近,国公府里那么多想爬床的丫头,却没一个有好下场的,爷在这一方面确实狠心,只是那一天他明明气极了,却为何最后没动那丫头,还好脾气的让养着。
只是养着这些年也不见爷惦记一分,也没见爷身边再出现别的女人,夫人、国公爷都要操碎了心,既然这次都来了,他何不试探下爷的心思,万一她是个特别的呢。
长橙一边给崔彦铺床一边随口抱怨道:
“胡大人也真是的,三年前送了个女人来爷本就不大高兴,如今又送来一个?”
长橙的话点到即止,开始在博山炉里点香,没办法这里有了别人的味道,不熏干净世子没办法入睡。
崔彦却陷入了沉思,他似是想起三年前那日清晨,醒来时看见身边多了个鲜-嫩-女子的惊吓,从来没一个女人能近得了他的身,这个女子竟然在她身边躺了一夜,他气的恨不得拔了她的皮,最后却只给了他重重一脚。
大概是因为她是个老实的,眼里对她没有非分之想吧。
时间过的真快,又是三年,许多事情看似都没有变,可早已悄悄改写了篇章。
“他不送心里不安,怕我对他有意见。”崔彦轻笑。
“可是送了,爷才会有意见呀!”
“这不一样。”
长橙思索了一会儿便明白了,送不送只是个态度,收不收那就不是他们的事了,大抵这官场文化一向如此吧,他跟着世子这些年是越来越涨见识了,可眼看着话题已经歪了,看来爷对那位是没有任何意思了,他便也不再作他想了。
而远处厢房外的墙角处站了两个官员,两只眼睛圆溜溜的注视着厢房内的一举一动。
“崔大人在宴席上明明说他今年过来和三年前一样只是例行视察,那怎么不接受咱们送去的女人?”张平司道。
“宴席上公开的话你也当真,他堂堂三司史会有这个闲情下来体恤民情的,接下来我们要盯紧看他下一步的动作是什么?来江宁的真正目的是什么?”胡转运司道。
“可是他不收我们的送的女人怎么办?我们如何能探得消息?”
“不急,三年前我们不是也送了个吗,现在不还养在荞花西巷吗?。”胡转运司附在张平司耳边悄悄道。
“是人就不会没有弱点,只要我们抓住了他的弱点,还怕不能化险为夷?”
第6章 崔彦的一天
崔彦一向少眠,次日卯时刚刚日出他便起了,穿着中衣在院里打了一套拳,他虽是文臣,但是从小在国公府的棍棒教育下,武艺比一帮武将都高出不少,一身的腱子肉远没有他外表看起来的那么清冷雅致。
一套拳法打完,长橙早已侯在旁边递过汗巾子给他擦汗,又伺候他梳洗,不一会儿仆从也陆续上了早膳。
江宁府可不敢亏待他,满满当当的摆了一桌子的珍稀佳肴,打头就是十二色苏式糕点,松子糕、薄荷糕、蟹壳黄、雪饺、桂花糖糕、南瓜团、玫瑰定胜糕、赤豆糕、艾草青团、松子枣泥糕、千层油糕、翡翠烧麦等,搭配一些小菜蒸粥类,样样精致鲜美,可崔彦却食得并无多大胃口,他于美食一向讲究挑剔,这些做的本没有什么错,可就是做的都太四平八稳的,就跟他在宫里吃的宴席差不多,不出彩可也没有什么能拿出来说的,他府邸里面的厨子都是经过他精挑细选的,最是能发掘食物原本的“色香味”和他的口味。
于是他便没什么胃口,喝了碗鸡丝小粥尝了两口千层油糕就丢了筷子,在一旁的长橙看着皱了皱眉。
不一会儿江宁府的转运司胡大人、提点刑狱司季大人、提举常平司张大人、安抚司周大人求见,崔彦便让人撤了膳席,静静的坐在月牙凳上宣他们觐见。
几人都是江宁路的最高长官分别管财政、司法、民生、军事,进来后纷纷一脸恭谨的给崔彦行跪礼。
“微臣参加崔大人。”四人齐齐发声。
“起来吧,昨日辛苦各位大人款待了。”崔彦一脸含笑。
几人依旧战战兢兢起身:“崔大人客气了,是卑职等职责范围。”
张平司最先沉不住气问道:“臣等前来是想问问大人你昨日所说的巡查,是什么个章程?重点是哪些方面?我们好提前做好配合工作。”
崔彦吃了一口茶缓缓摩挲着杯盖,一副无所谓的样子:
“什么巡视巡查,哪有你们想的那样严重,本官只不过奉皇命来这走一遭,我几年没来江宁,昨儿在路上就发现变化极大,好多地方还想再走一遍。”
崔彦的话到这,胡转运司已经意会过来:“大人所说极是,都说十里秦淮在江宁,我们本就预备着今日好好陪大人游览一番。”
“好,好,好!”崔彦大喜着放下杯盖:
“有各位大人作陪,本官荣幸之至,下面的那些事儿就让下面的人去办,该走的流程你们都派个人去跟他们交涉好,可别让到时候圣上那边给我安排个渎职的罪名就不好了。”说着他还有点忧愁的样子。
几人连忙拍胸脯保证:“大人放心,臣等绝对把事情安排妥帖了,一定让你回去了好交差。”
崔彦眯了眯眼说“好”,可心里却是在冷笑,这帮人还想用三年前的那一招来对付他呢,三年前他意气风发、铁面无私,一来就带着一大帮监察人员去衙门把各部门近十年来的账务翻了个底朝天,当然他们既然敢敞开了给他查,他肯定是什么都没查到。
所以这次他干脆什么都不查了,只让下面的人去陪他们玩,他倒是好奇了如果这次他仍一无所获,这帮人会给个什么法子让他回去交差?难道又是江宁首富的一颗项上人头?
江宁府的几名掌司见崔彦如此好说话,早晨来时惴惴不安的心早已一扫而空,纷纷猜想这个崔大人不愧是养在金樽里金尊玉贵的主,现在又有当今圣上罩着,哪是吃苦的人,这次来怕不过就是拿着俸禄过来游山玩水的。
几人并排走着去前院坐马车,往夫子庙渡口去登船日游江宁。
只有胡转运司始终觉得心里不安,悄悄落后了半步,对身边的长随道:
“让魏一石一切都准备好后,不要待在那里。”
长随领命而去,几人很快就登上了一艘巨大的画舫,脚方踏入就听到一阵如珠似玉的琴音,十分悦耳。
“好琴,如此好的琴音怎么不见主人家?”崔彦率先夸赞道。
话落,就见画舫里间缓缓走出一个手抱琵琶的白衣女子,仙气飘飘,身段窈窕,身后跟着几个或粉、或绿、或黄衫皆手抱乐器的女子,裙步婀娜的屈膝往几位官人身前盈盈一拜道:
“奴家见过各位官人。”这几声吴侬软语直接让不少人酥了骨头。
“没有眼力见的,还不快请崔大人入座。”张平司急性子道。
“无事。”崔彦淡淡道。
话还未落,就见那白行首早已上前隔着宽袖拉着他的小臂莲步往画舫中央的一张软榻坐去,脸上还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红。
崔彦今儿一身月白杭绸直裰,领口袖缘滚着一圈暗银线绣的缠枝莲纹,远看只觉素净,近瞧才见莲瓣脉络间缀着细如星点的珍珠线,那是极少有的“雨丝锦”,触手凉滑如浸过晨露。腰间松松系着根玉色绦带,末端悬着枚羊脂白玉佩,走动时玉佩轻撞,声如碎冰。
白行首常年游走在这些官宦之间,什么样的富贵没有见过,但是如崔彦这般气质矜贵出尘又年纪轻轻身居高位的官员,她却从未见过,不知怎地在不经意瞅见他沉静如水的长眸时,心口竟微微颤了颤。
“崔官人不是说奴谈的琵琶好吗?奴再为你单独弹一首。”她一向高傲,但是见到合自己心意的,她也不介意低头奉承。
“我们白行首不是一向一曲难求,一日只弹一曲么,今日怎么竟破了规矩。”一旁几人虽似打笑,实则捧崔彦。
“一般人是不行,但是崔官人不一样。”白行首的声音含着女子的娇羞。
“哈哈,原来在你眼里我们都是一般人。”
“几位官人就不要笑话姐姐了,让我们来陪你们。”其他几位女子连忙蹲身匍匐在几位掌司脚边,给他倒酒。
一时间,众人齐笑晏晏,美人在怀,边饮酒边欣赏着白行首高超的琵琶技艺。
崔彦的视线看似停留在白行首的身上,却早已透过他身后的琉璃窗看向这装饰豪华的画舫,这画舫有十几米长,船舱如两层小楼,朱红的漆色,木格的窗子,雕工精巧,难得的是这二十几扇窗户都是琉璃制成。
这样豪华的画舫就连他在京城都不多见,可见这江宁富贵至极。
他忻长白皙的手指覆上面前沾满酒的琉璃杯,和身旁的掌财司的胡转运司轻碰了下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