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哥无所谓地耸耸肩,似乎早已习惯,但也没再继续调侃妹妹,只是嘀咕了一句:“得,你们兄妹情深,我多余。”
大哥低头看着挽着自己手臂、气鼓鼓的妹妹,冷硬的眉眼柔和了些许,温声嘱咐道:“有空多去看看爷爷。”
陈凤凤认真地点点头:“知道了,大哥。我明天就去陪爷爷下棋。”
陈凤凤蹦跳着离开后,客厅里只剩下兄弟二人。
二哥脸上的嬉笑之色迅速褪去,凑近大哥,语气变得正经起来:“哥,上次托你问的那个批文……怎么样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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另一边,林安去燕大找韩里吃饭。
她小时候跟着爸爸妈妈送小叔叔入学时,觉得这里的一切都充满了神秘。但来得多了,对这里的一草一木都熟悉起来,那份最初的神秘感也就渐渐褪去,变成了亲切。
两人并肩走在校园的林荫道上,经过那片湖泊,夕阳的余晖给湖面镀上了一层金红色的粼粼波光。
几只鸭子在水面上悠闲地划着水,偶尔发出几声“嘎嘎”的叫声。
林安仔细看了几眼,然后指着那几只鸭子,语气肯定地说:“小叔叔,你看它们是不是比我们上次来的时候又肥了一圈?”
韩里有些哭笑不得,但还是认真辨别了一下,点点头:“嗯,好像是。”
林安今天来找韩里,其实是带着疑惑来的。她开口问道:“小叔叔,我想问你一个问题。你觉得友谊,有……排他性吗?”
“排他性?”韩里被她这个问题问得一愣。
林安给他举了一个例子:“比如说,你和连馨姐,你们是这么多年的好朋友了。你会不会觉得,如果连馨姐认识了新的、非常谈得来的朋友,跟他们也变得很要好,甚至超过了和你的关系,你心里就会有点……嗯,不舒服?或者,你会不会在心里,希望自己永远是连馨姐最好、最重要的那个朋友?”
韩里立刻摇了摇头:“这是两码事。”
“两码事?”林安蹙着眉,对这个答案不是很理解,还想继续往下追问。
韩里看着侄女执着追问的样子,便去找张连馨求助。
张连馨看到韩里,第一句话便是关切地问道:“你手术恢复得怎么样?没什么不适吧?”
“手术?”林安立刻捕捉到这个关键词,惊讶地看向韩里,小脸上写满了担忧和疑惑,“小叔叔,你受伤了?做什么手术了?什么时候的事?我怎么一点都不知道?严不严重?”
韩里的脸上泛起了红晕,眼神闪烁,连连摆手:“没、没什么大事!真的!就是……就是前段时间嘴里长了颗智齿,位置长得特别刁钻,老是发炎,肿得厉害,疼得受不了,就去医院给拔掉了而已!对,就是拔了颗智齿。”
其实,他做的是包、皮手术。
他前段时间因为这个问题有些困扰,犹豫再三还是去做了。是张连馨陪他去的。
张连馨见状,目光转向林安,岔开了话题:“你们刚才在讨论什么?看起来很严肃的样子。”
林安的注意力果然被成功转移,虽然心里对小叔叔的“智齿手术”还有点嘀咕,但还是回到了原来的问题上。
“连馨姐,我们刚才在讨论,友谊到底有没有排他性。可是,如果有排他性,希望自己是对方最重要、最特别的那个,那种占有欲,不是通常被认为是爱情里才有的吗?如果把这种情绪放到友谊里,是不是就不太正常?”
张连馨听完林安的疑问,她微微笑了笑:“感情这种事情,很难用简单的定义去划分。”
看着林安困惑的眼睛,她继续耐心地解释:“我们仔细想一想,爱情里面,难道就没有友情的成分吗?可以轻松自在相处,很多时候恰恰是爱情能够长久维系的重要基础,反过来,深厚的友谊里,也有因为过于重视对方而产生的占有欲,希望自己在对方心中占据特殊的位置,这其实是很正常的。”
林安认真地听着张连馨条理清晰的分析,感觉自己明白了一些。
不过,她真正困惑的不是占有欲,而是在一段关系中处于被引导、被安排的位置,她一点儿都不反感。
林安目不转睛地看着张连馨,忽然说道:“连馨姐,我觉得你变化好大。”
张连馨微微一怔,下意识摸了摸自己的脸:“嗯?有吗?哪里变了?”
林安认真地点点头:“嗯。比以前……感觉包容了很多,柔和了很多。”
张连馨歪着头想了想,唇角不自觉地泛起一丝浅浅的笑意:“可能是因为这学期开始给低年级的同学当助讲老师,需要和很多性格各异的学生打交道……慢慢修炼出来的吧。”
她给出了一个合情合理的解释。
但其实,这是因为她正在经历的一段稳定、健康的恋爱关系带来的滋养。
那天,李花阳邀请她去舞厅跳舞,在宿舍楼下,看到了韩里的身影。于是,原本的两人行变成了三人行。
舞厅里,灯光迷离旋转,音乐节奏明快,空气中弥漫着躁动的气息。三人一起走进了舞池。
李花阳跳得欢快,一会儿功夫,就找不见人了,张连馨则安静地跟着节奏轻轻晃动,时不时跟韩里说几句。
从舞厅出来,张连馨和韩里两个人一起慢慢走回学校。
韩里走在她身边半步远的位置,沉默了片刻,像是随便找了个话题,语气是朋友间寻常的关心:“关于毕业分配,你有什么初步的想法和打算吗?”
张连馨听着他故作平和的语调,忽然轻轻地笑了一下。
她想起了高考前,她也是这样,带着孤注一掷的勇气和隐秘的期盼,问韩里:“如果,我是说如果,真的有那么一天,恢复高考,你想考哪里?学什么?”
张连馨已经忘了韩里彼时的回答了,但她记得此时自己的回答。
她从回忆中抽离出来,对林安说:“走吧,带你去我宿舍坐坐。前段时间我跟导师去羊城参加一个学术会议,带回来一些当地的特色点心,味道很不错的,你尝尝看喜不喜欢。”
林安高兴地应了一声,跟着张连馨往宿舍楼走。
她从张连馨手里接过那个印着漂亮花纹的点心盒:“谢谢连馨姐!”
林安回到家,韩相在给鱼缸换水。
林安把点心盒放在客厅的茶几上,说道:“爸爸,连馨姐给的。”
又道:“小叔叔前段时间做了个小手术,说是拔智齿。爸爸,我怎么到现在还没长智齿啊?是不是我不会长了?”
韩相对她说:“等你长大了,可能就会长了。”
林安好奇地追问:“那怎么样才算长大呢?”
韩相想了想:“等你明白,感情到底是怎么一回事的时候吧。”
林安犹豫了会儿说道:“爸爸,我有个朋友,她很喜欢在关系中被人安排和摆布,这样……会不会显得她这个人很没有主见,没什么主导性啊?”
第133章 认错人
不知道韩相对林安具体说了些什么, 林安脸上露出轻松的笑容,用力地点了点头:“嗯!我知道了,爸爸!谢谢你!”
说完, 她快快乐乐地转身跑开了,清脆的声音在院子里回荡:“黄豆,黄豆!”
韩相看着女儿雀跃的背影,嘴角浮起出一丝温和的笑意。
接下来一段日子里, 韩相忙着办理四合院的各项手续。
同一时间,报纸、电视、广播开始连篇累牍、不遗余力地报道着一位被迅速树立起来的改革典型——某服装厂的厂长。
这位服装厂厂长姓布, 他以大刀阔斧的改革举措, 极具个人魅力的管理风格,以及取得的惊人经济效益, 迅速被塑造成“国企改革”的明星标杆。
据说,每天前往他那家位于城郊的服装厂学习取经、考察调研的各地代表团、企业干部络绎不绝, 厂区门口常常车水马龙, 人头攒动, 热闹非凡。
平心而论,若论企业改革的实际成效、韩相一手推动北冰洋饮料厂起死回生、继而兼并整合华夏酒厂实现多元化发展, 他本应比那位服装厂厂长更有资格站到聚光灯下,接受赞誉与追捧。
副厂长马为国就私下里为韩相感到惋惜和不平。
这位曾经对韩相那套“花架子”宣传手法嗤之以鼻的老同志,在铁一般的市场业绩面前,早已彻底转变了观念, 甚至成为了忠实拥趸。
他现在不仅信服,而且还活学活用, 给自己找到了理论注脚。
在一次厂务内部小会上,他颇为自得地引经据典:“咱们这些从计划经济时期过来的人都知道,马克思他老人家在《资本论》里就说过, 商品到货币,那是‘惊险的跳跃’。这个跳跃如果失败了,摔坏的不是商品,但一定是商品所有者!”
“韩厂长搞的广告、宣传、树立品牌形象,那就是给这‘惊险的一跃’加上了个强有力的助推器,大大提高了跳跃成功的概率,降低了摔坏的风险!”
他和厂里那些逐渐转变观念的老伙计们其实都觉得,之前那么多有分量的媒体主动想来采访韩相,是个大好事。
正应该借此东风,把“北冰洋”和“华夏”的名头在全国范围内打得更响,进一步提高市场占有率,让竞争对手望尘莫及。
看看人家那个布厂长,现在火得一塌糊涂,不少消费者就认准了他们厂生产的衣服,指名要买。
“厂长,”马为国说话向来比较直,趁着一次汇报工作的机会,他推心置腹地说,“您看现在这形势,这明明是个把我们厂先进经验推广出去、同时抢占市场高地的好机会啊!您这一次……是不是有点过于保守、谨慎了?太可惜了。”
“而且从现实竞争考虑,”他忧心忡忡地补充道,“现在市场上,好多饮料厂、酒厂都开始跟风我们搞的那套宣传手法了,广告打得铺天盖地。咱们北冰洋和华夏酒要是不能在宣传声势和品牌形象上继续保持领先,恐怕真会被后面涌上来的浪花给拍在沙滩上。”
韩相耐心地听他说完,没有立刻反驳。
他知道马为国是真心为厂子着想,曝光度确实能带来即时的好处。
但在当下这个复杂多变的时期,舆论和工厂的工人们,今天可以为了利益和荣誉将他推向神坛,明天也可能为了别的利益或一旦出现任何波折,就轻易地将他拉下神坛,甚至踩上几脚。
这种捧杀,太常见了。
在改革的激流中,被高高捧起的人,往往也面临着被浪头打翻的巨大风险。
他拒绝了马为国的建议,要求厂办继续低调处理各类采访请求。
……
就在马为国还在心里琢磨着,想再找机会,组织几个老伙计一起劝劝韩相,看看能不能改变主意时,一个惊人的消息传来。
那位风光无限、被视为改革偶像的服装厂厂长,倒下了。
因其激进的管理方式、过于突出个人权威的决策机制,以及企业在盲目多元化中暴露出的产品质量下滑、内部管理混乱等种种严重问题,引发了巨大的内部矛盾和外部争议。
最终,他被免去了一切职务。
一度被各地奉为圭臬、争相效仿的“改革模式”,也几乎在一夜之间受到了从上至下广泛的质疑和深刻的反思,成为了一个值得警惕的教训。
昔日门庭若市、被各路考察团踏破门槛的厂区,转眼之间变得门可罗雀,冷冷清清,只剩下墙上那巨幅、印着他自信笑容的宣传海报,在风中剥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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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个穿着西装、提着公文包的中年男人,在耗子刘浩的引荐下,有些拘谨又充满期待地来到了林颂家。
他姓张,是南方某市一个看到了儿童玩具市场潜力的个体经营者。
LA玩具如今已经有了不小的名气。这位张经理,就是通过层层关系,好不容易才找到了耗子这个关键人。
张经理跟在耗子身边,心里既兴奋又有些打鼓。他想象着能创造出如此畅销玩具的“林老板”,必定是位精明强干、眼光独到的能人,或许是位见多识广的归国华侨,或者是哪位深藏不露的世家子弟。
当他终于站在门口,看到院子里正在给花草浇水的林颂和旁边挽着袖子、似乎在整理工具的韩相时,立刻在心里确认,这二位定然是LA玩具的幕后掌舵人。
张经理挤出一个自认为最热情、最诚恳的笑容,几乎是小跑着上前几步,目光在气质出众的林颂和沉稳的韩相之间跳动,最终选择对着看起来更显年轻的林颂。
他微微躬身,恭敬地伸出双手:“您好您好!您一定就是林安林老板吧?真是久仰大名,如雷贯耳啊!没想到您这么美丽,幸会幸会!”
他语气激动,带着南方口音:“我是从南边专程赶来的,姓张,真心诚意想来谈谈加盟合作的事情,不知道您有没有时间……”
韩相放下手中给小菜地松土的小铲子,直起身,从容地擦了擦手,打断了他的话:“张经理,你误会了。”
张经理脸上的笑容瞬间僵了一下,心里咯噔一声,这……难道是老板架子大,故意找借口推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