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说结婚后让我跟她去厂里住,还说会帮我在厂里找个工作,但家里这边……”
王秀英嘴巴张得能塞下一个鸡蛋:“让你去找厂里住?还帮你找工作?”
这是什么女菩萨!
“我爸腿脚不方便,自留地里的活,猪圈里的猪……妈你一个人哪里忙得过来?”
王秀英让韩相把心放到肚子里:“你爸和你弟不都在吗?你安心嫁……过去就行。”
“只是,”王秀英皱眉说,“大娃,你大队的工作怎么办。”
“妈,如果这事儿真能成,记分员的活儿,算个人情,让给三叔家的柱子吧。”
王秀英张了张嘴,记分员的活儿在村里可是个香饽饽,轻省,工分还高。儿子就这么让出去?但她看着儿子平静无波的脸,又把话咽了回去。儿子做事,向来有他的道理。
韩相的目光又转向里屋的父亲:“爸腿脚不方便,编筐太费眼,也挣不了几个钱。”
他重新看向母亲:“我会让柱子送你去学开大车。”
“开……开大车?!”王秀英彻底懵了,那可是男人都羡慕的技术活儿!她一个女人能开大车?
“大娃,你……你胡说啥呢!妈一个妇道人家,哪能开那铁疙瘩?不行不行!让人笑话死!”
王秀英连连摆手,但眼睛里那簇被点燃的火苗,却怎么也压不下去。
开大车……风风火火地跑在路上……那感觉,光是想想,就让她的心剧烈地跳动起来。
“没什么不行。”韩相的声音不高,“学会了,就是铁饭碗。比种地强。”
—
第二天。
林颂坐在自己的办公桌前,慢条斯理地整理着桌面的文件。
“林干事,”马大姐一阵风似的冲进来,“姜玉英同志刚才跑我这哭哭啼啼的,说你看不上张连成,跑去跟那个农村的韩相谈了?你这唱的哪一出啊?”
“姜玉英同志这么说的?”
“昂,不过这个姜玉英,当着那么多人面,说你看不上张连成,”马大姐找了把椅子坐下,“这不是让你难做人吗!”
说起张连成来,马大姐多说了一句:“林干事,你别看张连成负担重,但五个孩子长大了准出息。张连成有技术,就是人老实了点,你待人接物好,正好互补,大姐本来是给你说的,哎哟,现在怎么成这样了。”
“让您操心了。”林颂脸上挂起恰到好处的、带着点歉意的微笑。
她给马大姐倒了杯茶水:“不过马大姐,您先别急,喝口水,听我慢慢说。”
林颂姿态从容,语气带着点无奈的坦诚:“下午我去小会议室,心里装着稿子的事儿,有点走神,稀里糊涂地就走错了门,进了旁边那个小仓库。正好韩相同志在里面等着。我这一进去,再退出来也不合适,就聊了几句。”
她抬起眼,目光真诚地看着马大姐:“姜玉英同志那边,我真不知道她跟张师傅谈得那么好。这事儿,怪我心思在工作上,闹了误会。您看,要不我跟姜玉英同志道个歉?”
这一番话,说得滴水不漏。
责任全揽在自己身上,显得无心之失,又放低姿态表示歉意。
马大姐脸色早就柔和了下来:“唉,你说你这孩子!这么大的事儿也能走错门?那你跟那个韩相,谈得怎么样?”
马大姐对韩相印象不错,模样好、会来事,但以她过来人的眼光看,韩相和林颂不合适。
这找对象,得找互补的,比如强势的女方和弱势的男方,或者强势的男方和弱势的女方。然而韩相和林颂,都不像能服软的人,两人以后怕是过不到一块去。
“韩相同志人挺好的。”林颂避重就轻,脸上露出一丝带着点羞涩的笑容,“他家里情况简单,他自己在村里当记分员,也算有文化。”
林颂顿了顿,话锋一转:“对了,马大姐,我正想问您房子的事呢。”
“房子?”马大姐的注意力被转移了。
“是啊,”林颂的语气带上了一丝期盼,“您看,我这年纪也老大不小了。家里那边也催。要是真成了,总得有地方住吧?”
她看着马大姐,眼神带着点恳求,“您也知道,我是第一批跟着厂子进山的老建设者了,按政策,是不是可以住平房?”
六五厂职工住房有平房和楼房,随着职工人数增加,厂里新建了四座三层的宿舍楼和二十间平房——四居室,带小院子。
马大姐眉头皱了起来:“平房?那都是给拖家带口的老职工准备的。你这还没结婚,按标准,顶多分个单间。再说,那带院子的平房,拢共也没几套,多少人盯着呢!”
“马大姐,”林颂的声音放得更软了些,“政策是死的,人是活的嘛。您看,我这情况特殊,要是真成了家,总不能让人家男同志也跟我挤单身宿舍吧?再说了,我是第一批来的,没功劳也有苦劳,您帮忙跟房管科的李科长说说情?要求不高,旧点偏点都行。”
马大姐看着林颂年轻漂亮的脸蛋上那点期盼,再想想她确实是最早一批进山的骨干,心里松动了几分。
这姑娘,京市来的,文化高,工作也踏实,就是个人问题一直悬着,让人操心。如今好不容易松口愿意谈对象,在住房上照顾一下,似乎也说得过去。
“唉,你啊……”马大姐叹了口气,端起搪瓷缸喝了口,“行吧,我回头帮你问问李科长。不过丑话说前头,这事儿没准!你也别抱太大希望!”
“谢谢马大姐!您肯帮忙问问,我就感激不尽了!”林颂立刻绽开一个笑容。
她又趁热打铁:“对了,马大姐,要是申请需要男方的户口材料什么的,您提前跟我说一声,我让他准备好带过来。”
马大姐觉得两人还不一定能成,让林颂别着急:“八字还没一撇呢。”
说完风风火火离开了办公室。
林颂脸上的笑容在马大姐身影消失的瞬间就淡了下去。
好一个农夫与蛇的故事。
她倒是小看姜玉英了。
昨天那样急切想跟她交换相亲对象,现在故意在大庭广众之下说她看不上张连成,好似生怕她跟张连成有什么牵扯。
但张连成的条件,说实话,算不上多么好。可姜玉英的表现,好像很肯定张连成未来过得很好。
林颂又想到姜玉英对韩相的排斥,初次见面,一个人怎么可能有这么大的敌意,可她问过韩相,韩相从来没见过姜玉英。
所以答案只有一个,就是姜玉英重生了。
第3章 约会
姜玉英回到宿舍,这会儿天黑了,夜色像泼墨一样染透了窗外的山峦。
下午在厂区里那番“哭诉”,是她故意的。
她就是要让所有人都知道,是林颂看不上老实巴交、负担重的张连成,主动选了那个小河村的韩相。这样,她和张连成的事,就显得顺理成章了。
风从窗户外吹进来,上辈子的画面不受控制地翻涌上来。
姜玉英已经忘了当时相亲的细节,只记得韩相说话声音低沉好听,眼神专注地看着她,嘴角带着恰到好处的笑意。她几乎没有犹豫地跟韩相结婚了,但结婚和恋爱是两回事。她喜欢韩相,但不喜欢小河村,不喜欢韩相的父母。每次跟韩相的父母呆一块,她浑身上下不舒服。而韩相对她一天比一天冷淡,两人晚上躺在同一张床上,中间仿佛隔着一条冰河。
她哭过,闹过,但都没有用。熬了三年,韩相主动提出离婚。后来经人介绍,她嫁了个离异的工人,日子平淡如水。至于韩相,听别人说在公社农机站谋了个职位,再后来……她就不知道了。
而当时与她一同相亲的林颂,被张连成当成宝一样呵护。他那五个弟妹,后来都出息了,有的当了工程师,有的成了干部,最小的妹妹考上了大学。
她不甘心。
重生回来,再次站在相亲的岔路口,她一定要抓住张连成,哪怕手段不那么光彩。
“人都是自私的……” 姜玉英在心里说,“林颂,对不住了。你条件好,京市来的,有文化,就算跟了韩相,也未必会像我那么惨。可我不能再走错路了。张连成是我唯一的指望了。”
—
五点,下班铃声划破了天空,工人们陆陆续续出来。人群里,一个穿着半旧深蓝色咔叽布中山装的高大身影格外显眼。韩相逆着下班的人流,往行政科办公室外那走去。
“那人是谁啊?”
“林干事的对象。”
“长得真精神!”
一个年轻的女工扯着同伴的袖子,声音透着兴奋。同伴也瞪大了眼睛,目光黏在韩相身上。
“再俊俏有啥用?还不是农村户口?”旁边一个年纪稍长的女工撇撇嘴。
“你们说,林干事是不是图人家小伙子长得俊?”
“图俊能当饭吃?”先前那个年长的女工哼了声。
一个膀大腰圆的钳工师傅嗓门洪亮,带着点调侃的羡慕:“嘿!这小子行啊!不声不响就把咱们厂的‘一枝花’摘走了?”
“啥‘一枝花’?都快开败了!”旁边有人嬉笑着接话,引来一阵哄笑,“不过这小子确实有本事,能让林干事跟他处对象。”
一个戴着眼镜的男青年推了推眼镜,语气听起来有些酸溜溜的:“真叫他捡了个大便宜!他一个乡下小子,攀上这高枝,后半辈子不愁了!”
“谁说不是,早知道我就晚点结婚了。”
“……”
议论声不大,却清晰地钻进韩相的耳朵。他面不改色,仿佛没听见那些议论。看到林颂下楼,他走到面前:“林同志。”
这算是两人第一次约会。
“嗯,走吧。”林颂带着韩相在厂区里转了起来。
“这是主车间,生产核心部件的。”林颂指着最大的一排厂房,声音不高不低,刚好能让周围竖着耳朵听八卦的人听见。
“旁边是机修车间,”她特意说了张连成的名字,“张连成师傅是我们厂的技术骨干。”
“前面是厂办,我们行政科、厂领导都在那栋灰楼里。”她侧头对韩相说,“以后你来办事,直接到二楼找我,或者找马大姐也行。”
“那是职工食堂,旁边是开水房……”
林颂介绍得异常详细,从每栋楼房到部门分布,甚至一些关键岗位的人名。
这不像是在带相亲对象熟悉环境,倒像是在给一个即将入职的新员工培训。韩相跟在她身边半步之后,神情专注,眼睛扫过林颂介绍的每一个地方,偶尔微微点头,将她的话一字不漏地刻进脑子里。
马大姐不知从哪里冒了出来,嗓门洪亮,脸上堆着笑,眼神在韩相和林颂之间来回移动:“哟,林干事,这是带小韩参观咱厂子呢?”
她不由在心里嘀咕,难道自己看走眼了,两人其实很合适?
“是啊,马大姐。”林颂坦然一笑。
“马大姐好。”韩相微微欠身,语气恭敬。
“好好好!”马大姐笑得见牙不见眼,“林干事,啥时候喝你们的喜酒啊?”
“快了快了,到时候第一个请您。”林颂笑着应承,眼角余光扫过周围更多驻足或放慢脚步的工人,确保他们都听得清清楚楚。很好,现在所有人都知道她林颂“好事将近”了。
这样一来,房子的事便能顺水推舟了。
林颂问韩相:“户口本带了吗?”
“嗯。”韩相递给她。
一张本薄薄的、纸张粗糙发黄的户口簿,上面清晰地印着“小河村生产大队”的印章。林颂拿着这份户口本,连同自己那份盖着京市某街道红章的户口页,去找房管科李科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