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书记温和地笑了笑:“哦?光林同志可是很少这么夸人。小林同志看起来很干练嘛。六五厂是我们县的工业支柱,人才是关键,培养好年轻干部很重要。”
“张厂长是爱护晚辈,我还有很多需要学习和提高的地方。”林颂态度落落大方,应对得体。
席间,话题自然是围绕着张光林的调任展开。
张光林应对自如,既汇报了工作,也表达了对县里多年支持的感谢。
他几次巧妙地把话题引向林颂。
林颂心领神会,每次发言都言简意赅、重点突出,既能展现她对厂情的熟悉和思考深度,又绝不喧宾夺主,时刻保持着学习和聆听的姿态。
酒过三巡,气氛更加热络。
张光林觉得时机成熟,便举杯敬杨书记和周部长,语气诚恳:“杨书记,周部长,我在六五厂这么多年,离不开县委和您二位一直以来的大力支持。我敬您二位一杯,表示感谢!我这一走,心里最惦记的就是厂里未来的发展,还有像小林这样有潜力的年轻人。她是个好苗子,就是还需要历练。以后万一有什么地方需要请教,或者工作上遇到什么难题,还望二位领导看在老张我的薄面上,能多多指点、多多关照啊!我先干为敬!”
说罢,一饮而尽。
这话几乎是在明确地向县里两位最重要的领导托付林颂了。
杨书记放下酒杯,笑容和煦:“光林同志的心情我们理解。爱才之心,人皆有之嘛。对于优秀的年轻干部,县委一直是关心和重视的。”
周部长也点点头:“组织上对于表现突出的年轻同志,心里都是有数的。林颂同志只要继续踏实工作,经受住考验,未来的成长进步,组织上会统筹考虑的。”
林颂立刻起身,敬了两位领导:“非常感谢杨书记、周部长的鼓励和教诲,我一定谨记两位领导和张厂长的嘱托,努力工作,加强学习,不断提高自己,绝不辜负组织的培养和期望。”
回去的车上。
张光林又嘱咐了几句,他知道,以林颂的聪明,知道该怎么运用这些资源。
末了,张光林忽然说道:“小林啊,这段时间,中仪多亏你开导和帮助了。”
“这孩子性子软绵,现在看她开朗了不少,工作上也有进步,”张光林侧头看向林颂,语气诚恳,“我知道,这孩子没少去麻烦你。”
这番话从一向威严的张光林口中说出,林颂有些意外。
“厂长您言重了。中仪本来就很优秀,也很善良,我只是和她随便聊聊,能看到她越来越好,我也很高兴。”林颂谦逊地回应道。
张光林摇摇头,语气肯定:“你对她的影响,我看在眼里。这孩子,缺的就是一个像你这样有见识、又能平等跟她交流的引路人。”
—
随着刘兆彬即将接任厂长的消息传开,厂里原本一些观望的人开始蠢蠢欲动,想要向新领导靠拢。
韩相因为和刘兆彬走得近,成了大伙儿眼中打探消息、套近乎的对象。
“韩兄弟,下班了?”
韩相转头,看到张连成站在一旁,黝黑的脸上挂着憨厚的笑容。显然是在特意等自己。
“张师傅。”韩相脸上露出惯常的温和笑容,点了点头,“刚忙完。你也才走?”
“哎,哎,刚弄完。”张连成应着,和韩相并排走在了一起。
气氛有点微妙的沉默。张连成似乎在想怎么开口,韩相也不催促。
“那个韩兄弟,”张连成终于憋不住了,“最近厂里变化挺大哈。张厂长要走了,听说是刘副厂长要顶上来了?”
韩相笑了笑,刘兆彬即将接任厂长的消息早已不是秘密,张连成显然是有其他目的。
他脸上是惯常的温和表情:“嗯,厂里是有这个说法。不过领导们的事,咱们听安排就是了。”
“那是,那是。”张连成连连点头,像是非常赞同,接着又像是无意间提起,“我就是想着,刘厂长新官上任,肯定得有新气象吧?”
韩相心里跟明镜似的,知道他想问什么:“刘副厂长一向重视生产,看重技术,这大家都是知道的。只要把本职工作做好,领导自然都看在眼里。至于具体的政策,等厂里正式文件下来不就清楚了?现在胡乱猜测也没意义。”
张连成一听也不好继续往下问了。
“对对对,韩兄弟你说得对。还是得好好干活。”他连连说道。
其实,刘兆彬跟韩相提过张连成。
但韩相对张连成有敌意,因为他一看到张连成,就会想到当初相亲,如果林颂推开不是他在的那间屋子,而是张连成……
尽管他知道这已是绝无可能的现实,但仅仅是想到这种可能性,就足以让他感到一种近乎窒息的恐慌。
“对了,”韩相看向他,“还没恭喜张师傅你评选上了模范丈夫。这可是大好事,说明工会很认可呀。”
张连成被他这么一说,笑容多了起来,话也跟着多了起来:“主要是我爱人,非要去工会说道,哎,其实都是咱老爷们儿该做的份内事,有什么好说的。”
韩相脸上维持着笑容:“不过张师傅,我这人可能有点老思想。我就觉着吧,关起门来过日子的事,冷暖自知。是好是赖,左邻右舍、亲戚朋友眼睛都不瞎,心里自然有杆秤。需要让妻子跑到外面去,敲锣打鼓地跟外人说道,才能换来这么个名头,这荣誉,拿着不烧手吗?”
张连成脸上的笑容彻底僵住了,喜悦被难堪取代。
他张了张口想反驳,男人对女人好被表扬,怎么还丢人了?
韩相见好就收,重新挂上那副温和面具,拍了拍张连成的肩膀:“我就是随口一说,张师傅你别往心里去。日子是你们俩过,自己舒心最重要。快到家了吧?我先走了。”
后来也有不少人找韩相打听消息。
但都被韩相圆滑地挡了回去。
如此一来,大伙儿都摸清了韩相的性子——看着温和好说话,实则口风极严。
韩相很清楚,他是刘兆彬提拔的人,自然更要谨言慎行,既不给领导添麻烦,也不能让自己成为众矢之的。
第36章 西瓜
晚上, 林颂洗漱完毕,刚躺进薄薄的凉被里,准备酝酿睡意。
隔壁传来姜玉英的声音,充满了委屈和愤怒。
“我为你忙前忙后, 豁出脸去给你争这份荣誉, 我图什么?不就图你能有点出息吗?你倒好,一回到家就给甩我脸色。张连成, 你还有没有点良心。”
林颂的睡意驱散了些, 侧耳听着。
姜玉英的音调陡然拔高, 再也压不住音量:“我争来的难道不是你的脸面?哦, 合着有好处的时候你不吱声,丢人了就全怪我是吧?要不是你没用, 我用得着去出这个头?”
“砰”地一声闷响,像是搪瓷缸子被狠狠摔在了地上。
林颂听得迷迷糊糊, 难道有什么瓜,她给吃漏了?
正琢磨着, 韩相冲完澡出来, 只穿着一条短裤, 赤着上身。他一边用毛巾胡乱擦着头发,一边朝床边走来。
“听见没?”林颂朝隔壁努了努嘴, “吵起来了,动静不小。”
韩相凝神听了片刻,张连成似乎被彻底激怒了,声音也拔高了许多,带着一种被戳中痛处的羞愤:“我窝囊?我窝囊我天天起早贪黑在车间干活,我窝囊我工资一分不少全交给你!”
韩相心里门清发生了什么,但脸上露出茫然, 对林颂说:“可能是为家里的琐事吧。”
“不像是,”林颂摇着头说道,“我听着是张连成在外头受了气,回来冲姜玉英发火。”
“有可能,”韩相煞有其事地分析道,“厂里车间那么大,人多口杂,也许跟谁拌了句嘴,或者活没干顺心,回来心情不好也是有的。”
“不过,”韩相顿了顿,仿佛只是随口一说,“张连成这个人吧,技术是没得说,老实肯干。但有时候……嗯,男人嘛,心眼有点小,容易钻牛角尖,一点小事能记好久。可能无意中得罪了谁,自己还没觉出来吧。”
“是吗?”林颂不置可否地应了一声。
不过她懒得理会,他们爱怎么吵怎么吵。
林颂翻了个身,很快进入了梦乡。
—
刘兆彬正式接任六五厂厂长的任命下来了。
新官上任,虽然没有立刻大刀阔斧地改革,但人事调整是一定有的。
其中,关于刘兆彬看重技术、可能要提拔一批技术骨干的消息开始流传。
张连成作为车间里的技术尖子,自然听到了风声,而且传言里,车间副主任的位置,他有些希望。
张连成很开心,但想起姜玉英的嘱咐:“千万要小心韩相,他如今是刘厂长跟前的大红人,他要是跟刘厂长说你几句坏话,你这副主任就悬了。”
张来成心里七上八下。
他觉得自己不能坐以待毙,于是这几日有意无意地跟相熟的工友诉苦。
“唉,老王,你说这人呐,心眼小起来真是没法说。我不就得了个‘模范丈夫’吗?那也是群众认可是不是?有人就看不惯了,觉得我抢了他风头似的。”
“小李,咱们车间这次提副主任,我这点技术你是知道的,厂里也认可。但我这心里就是不踏实啊,厂办有人和我不对付,而且他如今在领导面前说话有分量,我怕……”
张连成不敢说得太明白。
但这种半遮半掩的事,反而更容易传播和发酵。
很快大伙儿都在传韩相和张连成不对付,韩相要在刘厂长面前给张连成穿小鞋。
不过大伙儿这么说,倒不是站在张连成那边,而是觉得韩相升太快了,明眼人都知道,刘兆彬要提韩相为秘书。
对于这些议论,韩相只是淡淡一笑。
他依旧每天准时上下班,处理着刘兆彬交办的事务。
遇到张连成时,也正常跟他打招呼,仿佛根本不知道那些关于自己的传言。
刘兆彬自然也听到了这些风言风语。
一天下午,办公室只剩下刘兆彬和正在整理文件的韩相。
刘兆彬目光看似随意地落在韩相身上,开口问道:“韩相啊,最近厂里关于你和机修车间张连成的一些传闻,你听说了吗?”
韩相整理文件的手没有丝毫停顿,他抬起头,脸上露出一丝恰到好处的无奈和坦然,点了点头:“厂长,听到了一些。”
“哦?”刘兆彬观察着他的表情,“你怎么看?”
韩相轻轻叹了口气,语气真诚甚至带着点惋惜:“厂长,我觉得这些传言很无聊,也对张师傅很不公平。张连成师傅是厂里多年的老师傅,技术过硬,任劳任怨,这是有目共睹的。我对他只有尊重,绝没有任何个人看法。至于提拔与否,那是厂领导基于全局考虑的决定,我相信组织肯定会公平公正地衡量每一位同志的能力和贡献。我个人人微言轻,怎么可能影响到厂里的决策?这些传言,实在是抬举我了,也看低了领导,更是对张师傅辛勤工作的不尊重。”
刘兆彬听着,仔细审视着韩相。
对方眼神清澈坦然,语气诚恳,没有丝毫闪烁或心虚。
韩相这时又说:“非要说过节,可能就是当初相亲,最后阴差阳错我和林颂同志成了家。张师傅可能心里一直对这件事有些介意吧。所以后来但凡有点什么事,容易联想到我身上。但我个人对他真的没有任何看法,他是厂里的老师傅,技术很好,我很敬佩他。”
这番话,彻底撇清了自己任何主动挑衅或打压的可能,最后还再次肯定对方,展现自己的大度。
如此一来,刘兆彬对张连成的观感更加差了。
一个技术骨干,心思不全部放在钻研技术上,反而琢磨这些,这还没怎么样就先到处散播被迫害言论,太不成熟。
还有,一个男人对过去了这么久的事耿耿于怀至今,还搞小动作,张连成这心眼够小的。
“嗯。”刘兆彬不动声色地点了点头,“清者自清,浊者自浊。做好自己的本职工作最重要。厂里用人,自有标准和程序,不会受些无谓流言的影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