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哎呦,真叫你猜对了。”林颂举着篮子里的四个鸡蛋给韩相看。
“你知道我为什么说四个吗?”韩相侧头看她,“你昨天跟我说四人关系比三人关系稳固,一点没错。”
林颂眼神微动,立刻明白了他在指什么。
“哦?陈书记那边有进展了?”她拍了拍手上沾的草屑。
“嗯。”韩相点头,“真叫我发现了,苏慧。”
“苏慧?”林颂在脑海里快速搜索着这个名字。
“对,就是她。”两人站起来,“文印室那个姑娘。”
林颂想起来了:“是她。怎么发现的?陈书记可谨慎得很。”
韩相跟着她往屋里走,嘴角弯起一个弧度:“突破口不在陈书记身上,在苏慧她哥身上。”
“她哥?”林颂将篮子放在厨房的案板上,耳朵竖起来。
“嗯。”韩相走到水缸边,舀水洗手,一边洗一边说,“苏慧老家在南山公社,是咱们县里有名的穷地方,家里条件一直不好。她哥年纪不小了,之前一直说不上媳妇,主要原因就是家里穷,盖不起新房。”
他顿了顿:“可奇怪的是,就在去年,她哥突然就动工盖起了三间敞亮的砖瓦房,没多久就热热闹闹地把媳妇娶进了门。”
林颂正从米缸里舀米,听到这话:“苏慧一个拿着普通办事员工资的小干事,哪来那么一大笔钱贴补家里盖房娶媳妇?”
“所以这就是问题。”韩相走到灶台边,熟练地引火,“陈书记这个人,你知道的,抽烟有个习惯,就是绝不在人前抽,估计是觉得影响他那威严正派的形象。”
林颂点头,把淘好的米下锅:“对。”她觉得陈书记这个习惯挺好。
“可就在前天下午,”韩相回忆说,“我在走廊碰上苏慧,她抱着一摞文件从陈书记办公室出来。我清清楚楚闻到她身上有烟味。”
他添好柴,直起身,自问自答:“这说明什么?说明陈书记在她面前极其放松,说白了,压根没把苏慧当外人。”
……
夫妻俩就着这个意外发现的“大瓜”,心情愉快地准备晚饭。
韩相利落地将一小块暗红油亮的腊肉切成均匀的薄片。
林颂则敲开两只刚捡的鸡蛋,澄黄的蛋液便滑入碗中。
她顺手撒上一点碧绿的葱花,用筷子快速搅打。
这时,在院子里自己玩了好半天的黄豆,大概是闻到了厨房的香味,叼着个不知从哪儿找来的松球,兴冲冲地跑进来。
黄豆把松球放在林颂脚边,然后仰起头望着她,摇着尾巴求表扬。
林颂低头看着脚边的小家伙,捡起那个松球,朝着院子的方向远远地扔了出去。
“去吧,黄豆!”
黄豆立刻像一道金色的闪电般窜了出去。
第55章 吃瓜(三)
“还是自己养的鸡下的蛋香。”
林颂夹起一筷炒蛋, 由衷地感叹。
韩相没吃出太大区别,但看林颂这副样子,他从善如流地点头:“嗯, 没白喂它们。”
吃完饭,韩相去洗碗。
林颂则起身,用火钳从灶膛尚未完全熄灭的余烬里,小心地拨弄出两个埋了一下午的大地瓜。
地瓜已经被慢火煨得彻底软透, 表皮焦黑。
掰开后露出金黄泛红、冒着腾腾热气的瓤,一股浓郁诱人的甜香立刻在屋里弥漫开来。
韩相洗完碗出来, 林颂掰了一半, 递给韩相。
她一边吹着气,一边小心地剥开那层焦脆的外皮, 怕烫着手,也怕浪费了一丁点甜糯的瓜瓤。
韩相看林颂这么喜欢, 说道:“等开春, 东墙根那片空地, 种两垄地瓜。”
“行,”林颂表示同意, 又补充道,“再种点土豆。南瓜也得接着种。”
“好。”韩相应下。
—
明天就要上班了,在家的最后一天,苏慧帮母亲收拾碗筷。
水有些凉, 冻得她手指微微发红。
苏慧的母亲一边擦着桌子,一边忍不住又开始老生常谈:“慧啊, 眼瞅着又过年了,你又大了一岁。个人问题到底咋想的?你王婶给你介绍的那个小伙子,我瞧着挺好的, 人老实,家里人口也简单,父母都是本分人,你怎么就见一面就不乐意了?连话都不愿跟人多说几句。”
苏慧洗着碗:“妈,我现在不想谈这个。”
“工作工作,你那个文印室的工作,还能干出花来?”苏母叹了口气,“女人家,终归是要嫁人生子的,找个好人家比什么都强。你看邻居老李家闺女,跟你同岁,孩子都会打酱油了。你再看看你,一个人……”
苏慧抿着嘴不吭声,心里却有些不以为然。
这时,苏慧的嫂子从里屋走了出来。
苏慧的嫂子叫孙丽娟,是插队的知青,嫁给了苏慧的大哥苏强。
“妈,您就别催小慧了。”孙丽娟说道,“现在时代不同了,讲究妇女也能顶半边天。广播里天天喊呢。咱们小慧年轻、漂亮,未必就非得急着嫁人。说不定啊,以后能有更好的出路呢。”
苏母皱着眉头,显然不吃这一套:“广播里唱高调谁不会?可女人的青春短,耽误不起。再过两年,好的都被挑走了,难道真找个歪瓜裂枣凑合?我这当妈的能不着急吗?”
孙丽娟转向苏慧:“不过,小慧,你要是真想有点出息,光在文印室埋头打字可不行。那地方,没什么技术含量,就是个熟练工,干十年八年也还是那样。”
苏慧洗完了碗:“嫂子,我知道文印室没什么发展。我也没打算一直待在那儿。”
“哦?”孙丽娟挑了挑眉,“那你想去哪儿?调岗位可不是那么容易的,得有关系,有人说话才行。”
苏慧走到墙边,拿起暖水瓶给自己倒了杯热水,双手捧着。
她想起那个人偶尔投来的温和目光,还有那次留下她校对材料时,看似无意间说起的话——
“小苏啊,你字打得好,人也细心,窝在文印室是有点屈才了。将来有机会,给你换个更清闲、更有前途的岗位,比如工会,也不是不可能……”
当时她的心怦怦直跳,不敢抬头,只小声说了句“谢谢领导关心”。
“我知道不容易。”苏慧抬起眼,声音大了点,仿佛在给自己打气,“以后……我可能会去工会。”
“工会?”孙丽娟像是听到了什么好笑的事情,嗤笑一声,“小慧,你不是在做梦吧?工会那是好进的地方?要么得有硬邦邦的背景,要么就得是厂里的老人,有资历、有人脉。你什么都没有,凭什么去工会?”
苏母也担忧地看着女儿:“慧啊,可不敢瞎想。咱们是啥家庭?脚踏实地,把现在的工作干好,找个本分人家过日子就行。”
苏慧目光扫过母亲担忧的脸和嫂子略带讥诮的眼神,心里涌起一股强烈的不服气。
她放下水杯,信誓旦旦地说道:“我一定会的。”
孙丽娟看着她那副笃定的样子,只觉得自己小姑子魔怔了,异想天开。
她撇撇嘴,懒得再争辩,只当是小姑娘不切实际的幻想:“净想些没边儿的事。”
苏慧不理会嫂子的嘲讽,心里默默想着:你们等着瞧吧。
等我真的调去了工会,看你们还有什么话说。
—
工会办公室里,暖气烧得不足,带着一丝早春的寒意。
钱主席对林颂说:“有件事,得先跟你通个气。陈书记说,考虑到工会工作面广量大,特别是要加强对青年职工、女职工的关怀,建议给工会增加一个干事名额,充实力量。”
林颂立刻捕捉到了关键信息:“建议?书记有具体的人选推荐?”
钱主席叹了口气:“书记倒是没明说,但话里话外提到了文印室的苏慧同志。说这个小苏同志,工作认真,字打得也好,是颗好苗子,放在文印室有些可惜了,应该放到更能锻炼人的岗位上去。还特别强调,要我们多关心、多培养像她这样的年轻女同志。”
话说到这个份上,意思再明白不过。
陈书记这是要借充实工会力量之名,把苏慧塞进来。
钱主席看着林颂,语气带着为难:“小林,你看这事……苏慧这个人,我接触不多,听说性子有点闷,不太合群。工会这摊子事,讲究个协调沟通,她来了,能不能顶得起来?再说,这明显是陈书记的意思,我们要是安排不好,或者苏慧本人出了什么岔子,板子最后还得打到我们工会头上。”
林颂听完,挑了挑眉。
陈书记真是够爱的。
“钱主席,”林颂缓缓开口,“既然是陈书记关心工会建设,亲自推荐人才,我们当然要欢迎。”
钱主席有些意外于林颂的平静:“你的意思是……就按书记的意思办?”
“书记的建议,我们自然要重视。”林颂话锋一转,“不过,具体怎么安排苏慧同志的工作,还得从工会的实际需要出发。既然是为了加强青年女职工工作,那么让苏慧同志先专注于这方面,是不是更名正言顺?”
钱主席眨眨眼:“你是说……”
“我们可以成立一个临时的‘青年女职工工作小组’,让苏慧同志主要负责这一块,比如组织一些文体活动、收集女职工诉求、学习宣传妇女权益政策等等。这样既符合书记‘加强关怀’的指示,也能让苏慧同志有事可做。”
钱主席立刻明白了林颂的意图。
这是要将苏慧限制在一个相对独立和具体的事务范围内。
既满足了陈书记的要求,又便于管理和观察。
“好!这个思路好!”钱主席脸上的愁容散去大半,“既贯彻了领导意图,又考虑了工作实际。小林,还是你脑子活络。那这事就按你说的办,我这就去跟老冯说一声,顺便也跟苏慧同志谈谈,看看她本人的意愿。”
“嗯,您去沟通就好。具体的工作安排,等她来了,我来负责。”林颂主动揽下了后续的安排。
钱主席连连点头:“好好好,有你把关,我就放心了。”
几天后,苏慧的调动手续办妥了。
她抱着一个装着私人物品的纸箱子,有些局促地站在了工会办公室门口。
钱主席象征性地说了几句欢迎的话,便将苏慧交给了林颂。
林颂打量了一下苏慧。
对方低着头,一副怯生生的模样。
“苏慧同志,欢迎你来工会工作。”林颂语气平和,带着公事公办的亲切,“工会的工作比较杂,但核心就是服务好职工。钱主席和我商量了一下,考虑到你是年轻女同志,更了解同龄人的想法,打算让你先重点负责青年女职工这一块的工作,你看怎么样?”
苏慧小声回答:“我听领导安排。”
“好。”林颂点点头,把她领到一个靠窗的空位,“这是你的办公桌。目前青年女职工工作的主要内容有几项:一是配合厂里团委,组织一些适合女青年的文体活动,比如读书会之类的;二是关注女职工的特殊权益,比如相关政策的落实,收集大家的意见和建议;三是定期组织学习,宣传妇女能顶半边天的精神,鼓励大家岗位建功。这些工作,看似简单,但要做好也不容易,需要耐心和细心。”
林颂拿出一叠资料递给苏慧:“这是工会往年的相关活动总结和一些政策文件,你先熟悉一下。有什么不懂的,随时问我或者办公室的其他同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