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建国自动在脑中补全了一个酷似韩相、俊俏可爱的外孙女形象,点点头:“女儿确实像爸爸多一点。那性格呢?脾气像谁?”
“黄豆平时挺乖的,不怎么爱哭闹,吃饱了就自己玩,”林颂像是想起了什么有趣的场景,嘴角微弯,“就是有一点,特别认生。换了不熟悉的人想抱抱她,她理都不理。”
黄豆确实这样,不熟悉的人,她根本不让抱。
“性子倔这点,”韩相非常配合地补了一句,“也不知道随了谁。”
“这倔脾气,肯定是随了我了。”林建国肯定地说道,“我们老林家的人都这个脾气,认准的事,九头牛都拉不回来!你说是不是,美娟?”
周美娟对于老林家脾气倔这一点,非常赞同,也深有感受。
她有时候不敢直接反驳林建国的一些决定,除了因为他是一家之主之外,很大程度上也是因为林建国脾气倔,一旦拿了主意,无论她如何软语商量,都很难改变他的想法,索性就先应承下来,再图后计。
林颂以前也是这个性格,执拗、不肯转弯,为此没少吃亏。只是现在的林颂,软中带硬,硬中有软,她不好拿捏了。
这么说来的话,难道外孙女不是假的?可她总觉得哪里不对劲,但又抓不住把柄。
她只好先顺着林建国的话说:“是,是,脾气是都倔。不过啊,要我说,这做大事的人,往往脾气都倔。有主见,有定力,不容易被人左右。不然今天听别人一句就改了主意,明天又被另一句劝得转了向,这大事还怎么办得成?怎么能坚持到最后?”
林建国很受用,觉得周美娟这话说到了点子上。他转头对林颂说:“颂颂,你看你周阿姨这见识,这看问题的深度,是不是也是很有水平?”
他其实心里清楚,林颂对她娶周美娟这个继母一直有心结,对她亲娘的感情更深。
但他也觉得委屈,林颂的亲娘,虽然会照顾人,可跟他完全说不到一块去,连他工作上最基本的思路都跟不上,更别说在事业上给他助力了。
像他这种级别、二婚的情况在战友圈子里多了去了,有的人甚至娶了以前资本家的千金小姐。
他潜意识里试图让林颂明白,他选择周美娟,不仅仅是个人情感,也是考虑到对家族发展、对人际关系维系有利。
“爸,您说到水平和见识,”林颂话锋一转,“国家对三线建设的重视程度前所未有,未来的资源投入和政策倾斜肯定会加大。这对于我们六五厂,尤其是对于我们林家来说,其实是个难得的机会。”
对林家是一个难得的机会?
林建国果然被吸引了注意力:“哦?具体怎么说?对我们林家也有好处?”
家族是他目前最感兴趣的话题,没有之一。
“我们六五厂,如果能趁着这股东风,再往上走一步,”林颂停顿了一下,“爸,我现在是副厂长,处在关键位置上。您想,如果我的位置能更稳固,手中的话语权能更大,将来未必不能给家里,给弟弟妹妹们,甚至给林家未来的小辈们,铺一铺路,搭一搭桥。毕竟,一笔写不出两个林字。林家好了,我们每个人才能更好。”
“副厂长?”林建国脑子里“嗡”的一声。
他的女儿,林颂,成了六五厂的副厂长?
怪不得女儿能来京市参加部里的重要会议!
他回想起自己打听到的消息,当时只觉得惊讶和蹊跷,注意力全被林颂来了京市为什么不回家这件事吸引了过去,竟然完全忽略了她能来参加这种级别的会议本身所代表的含义。
听完林颂后半句,林建国更加觉得自己女儿有格局。
林家的壮大与传承,光靠他这一代人的努力和现有的人脉是远远不够的,更需要第二代、第三代在不同领域、不同位置上开枝散叶,形成合力。
之前他觉得林颂远在淮南山区,条件艰苦,前途未卜,对家族助力有限。
可现在,亲耳听到女儿已是副厂长,亲眼见到她言谈举止间透露出的格局,他顿时觉得林颂未来的道路充满了确定性。
林建国原本的思路是,林薇和林颂相互扶持,一起壮大林家的发展,现在的思路是,林颂发展的好,才能壮大林家的发展。
“你说的对!太对了!”林建国忍不住用力拍了一下餐桌,震得碗碟轻响,情绪激动,脸上因兴奋而泛红。
他看向林颂的眼神里充满了期待:“我们林家,确实需要有人在关键位置上!颂颂,你放开手脚好好干,家里这边,爸全力支持你。”
林颂顺势抛出了她今晚最重要的目的:“爸,有您这句话,我心里就踏实了。不瞒您说,这次回来开会,我深刻感觉到信息和人脉的重要性。您在京市工作这么多年,人际关系广,认识的人多。能不能请您帮我引荐一下,希望能有个机会当面汇报一下我们六五厂的工作,听听上面的最新指示和精神,也让我们厂未来的发展,能更好地符合国家的整体战略思路,少走弯路。”
林建国正在兴头上,满腔都是为林家开疆拓土的豪情,觉得女儿这是在为家族事业添砖加瓦,哪里会有半分不支持?
他立刻大手一挥,满口答应:“这有什么问题,包在爸身上。这本来就是我这个当父亲的应该做的!帮你,就是帮咱们林家。”
林建国显得比林颂还要积极上心,脑子已经开始飞速运转,筛选着合适的人选:“明天……不,今晚吃完饭,我马上就帮你理理思路,列个名单出来。看看先找谁最合适,怎么牵这个线,一定帮你把这桥搭得稳稳的。”
周美娟在看着林颂三言两语就把林建国哄得眉开眼笑、恨不得掏心掏肺,那股邪火就压不住地往上冒。
这死丫头片子,心机真是越来越深了!一次比一次会演,一次比一次会算计!
还有,这死丫头片子怎么就成了副厂长了呢?是不是耍了什么见不得人的手段?
但她看着林建国那副与有荣焉、全力支持的样子,知道自己此刻绝不能泼冷水,不然会引起林建国的反感。
因此,她只能强行压下心中的不满和警惕,脸上只能强笑着附和:“是啊是啊,你爸在这边认识的人多,路子也广,肯定能帮上忙的。颂颂你以后多回来,多跟你爸交流。”
林建国越看林颂越觉得欣慰,一种“虎父无犬女”的骄傲感在他胸中澎湃。
他带着几分得意,几分感慨,看着林颂,说道:“颂颂啊,以前爸工作忙,对你关心不够,也没太仔细看。今天这一聊,爸才发现,你这眼光、这看问题的格局、这做事的魄力、还有这说话办事的章法和……嗯,不错,真不错。”
从今天起,林颂不仅是他林建国的女儿,更是整个家族的希望。
林颂端起茶杯,借着氤氲的热气掩去眸中一闪而过的无语。
但这并不妨碍她抬起头,对林建国露出笑容:“是爸您基因好。”
第78章 京市开会(三)
林颂此次京市之行, 肩上担着刘兆彬一项重要嘱托,为六五厂申请增加一条收音机生产线探路。
这条生产线,刘兆彬并非空想, 之前送给县革委会孟主任的礼物,就是厂里技术骨干做的收音机。
林颂非常支持刘兆彬这个想法,从长远来看,将来政策发生变化, 有了这条生产线,六五厂可以更快调整步伐适应未来的市场环境。
林建国那边很靠谱, 七拐八绕联系上了在某实权部门担任司长职务的陆文龙。两人当年在部队有过一段并肩作战的经历。加上林建国在电话里提到女儿林颂是淮南三线厂的领导, 这次来部里开会,有些关于一线生产建设的具体想法想汇报, 陆文龙觉得应该见一见,听听来自基层的声音, 了解实际困难。
第二天上午十点整, 林颂准时出现在了陆文龙的办公室。
“陆司长, 您好,我是六五厂的林颂。”林颂进门后恭敬地问好。
“林颂同志, 坐吧。”陆文龙指了指办公桌对面的椅子,“三线建设是国家的战略重点,你们坚守在山沟里,辛苦了。”
“谢谢陆司长关心, 这都是我们应该做的,谈不上辛苦。”林颂端正地坐下。
她没有一上来就直奔主题, 而是简要而清晰地汇报了六五厂当前承担的主要生产任务以及完成情况。言语间透着对生产业务的熟悉和对一线实际情况的深入了解,很快便赢得了陆文龙专注的倾听。
看时机成熟,林颂才顺势将话题引向了收音机生产线。
“陆司长, 我们厂领导班子经过反复研究,认为我们还可以进一步挖掘潜力,更好地为社会主义建设服务。”她言简意赅地说明了增加收音机生产线的想法和初衷,“我们也是充分利用厂里现有的精密加工设备和技术力量,挖掘潜力,既符合‘备战备荒为人民’的号召,也能满足人民群众的需求。”
她拿出事先准备好的收音机:“这是我们厂利用现有条件试制的样品。请您检验指正。”
说着,她打开开关,调节旋钮。一阵清晰广播声便从喇叭里传了出来,播报的是当天的新闻和社论,音质稳定,几乎没有杂音。
陆文龙的目光被吸引了过去:“这是你们自己做的?”
“是的,陆司长。从电路板到外壳,完全是我们厂利用现有设备和技术力量,自己加工、组装、调试的。”林颂肯定地回答,将带来的材料递了过去。
材料是韩相完成的,内容扎实、条理清晰,数据详实,论证充分。
陆文龙接过来,掂量了一下分量:“嗯。你们有这个想法,主动为国家分忧,为人民群众考虑,挖掘内部潜力,这个出发点是值得肯定的。”
说完,他翻开材料,快速浏览着关键部分:“不过,增加生产线,涉及面很广,不是小事。材料先放我这里,我需要找个时间,仔细地、全面地看一看。当然,最终能否批准,还要看统筹安排和全国的计划平衡。”
他的表态严谨而留有余地,但愿意收下材料并表示会仔细看,这本身就是一个非常积极的信号。
林颂立刻站起身,态度诚恳地道谢:“太感谢陆司长了,能得到您的指点,我们就有了努力的方向。无论结果如何,我们都会继续抓好革命,促好生产,绝不辜负组织的信任。”
她知道,这件事,在陆文龙这里,已经成功地迈出了最关键的第一步。
剩下的,就需要等待,以及后续可能的补充材料和沟通了。
林建国又带着林颂拜访了几位在关键岗位任职的老战友、老关系。林颂再次拜访了那位老首长。
老首长见到他们,很高兴,他问起林颂这次来京开会的情况。
林颂条理清晰地将会议的主要精神和六五厂后续的落实思路汇报了一下。
这一下似乎引出了老首长的谈兴,说起了当前国家在工业布局、三线建设巩固的一些最新政策和风向把握。
林颂聚精会神地听着,偶尔提出一两个问题,老首长话也多了起来,不仅分析了政策,还点评了一些部委里不同领导的行事风格和关注点,这些信息对于林颂来说,无异于无价之宝。
“小林啊,”老首长语重心长地说,“你们年轻干部,既要埋头拉车,也要抬头看路。像你们探索收音机生产,这个方向是对的,但要把握好度,对为国防科研提供配套产品,绝不能有丝毫松懈。”
“是,首长,您的指示太重要了。我们一定牢记在心。”林颂适时地表达感激和受教。
—
这几天,周美娟吸取之前的教训,偷偷把家里那些稍微稀罕点的吃食藏了起来。
但这并没有让她心里觉得踏实,林建国现在三句话不离“颂颂有眼光”“颂颂有格局”“颂颂像我”,父女关系越来越好。
明明不久前,她告诉林建国林薇怀孕的消息时,他还满脸喜色,嘱咐两姐妹要互相帮衬。
怎么转眼间,所有的关注和认可,全都倾斜到了林颂一人身上?
她陷入了一种恐慌中,然而,更令她恐慌的是,林颂要留在京市过年。
这意味着林颂要在这个家里长住,意味着她周美娟得天天面对这个心思深沉的继女。
恐怕到时候,过年期间所有的采买、准备、做饭、收拾大半都要落在她一个人头上。
光是想象自己像个老妈子似的伺候他们,忙前忙后,她就觉得胸口发闷,喘不过气。
巨大的精神压力和无处发泄的怨愤交织在一起,周美娟睡不好,吃不好,每天看着满桌子的饭菜,根本没有胃口。整个人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憔悴下去。
周美娟几次对着林建国,张了张嘴,想说“颂颂留下过年是不是不太方便?家里也没准备那么多东西”,可话到嘴边,看着丈夫那副对林颂引以为荣的模样,她又硬生生咽了回去。
她怕说出来会显得自己小气、刻薄,破坏了自己多年来苦心经营的“贤惠大度”的继母形象。
长期的情绪郁结击垮了周美娟的身体,这天早上,周美娟起身时突然感到一阵天旋地转,随即心口发闷,呼吸急促,脸色煞白地倒在了床上。
林建国被吓得不轻,连忙将人送进医院。
医生仔细检查后,给出的诊断是“忧思过度,肝气郁结”,叮嘱必须卧床静心调养,切忌再劳神动气。
看着病床上一脸憔悴的周美娟,林建国叹气道:“美娟啊,你看你,就是平时心思太重,想得太多。这回听医生的,好好休息,什么都别想,家里的事暂时不用你操心,养好身体最要紧。”
周美娟病得昏沉,恹恹地点了点头,心里盼着能见到亲生女儿林薇的身影。
但林薇因妊娠反应严重,身子不适,加上李明轩在一旁劝说,医院里细菌多,对孕妇和胎儿不好,便没有去探望。
周美娟期盼落了空,心里正不是滋味,一抬眼,看到林颂走了进来。
周美娟心头的火气“噌”地一下就冒了上来,直冲脑门。在她看来,自己如今躺在病床上这副凄惨样子,全都是被林颂这个死丫头片子给害的!
然而在别人眼里,都觉得周美娟有个孝顺的女儿。
“你可真是有福气啊!瞧你这女儿,多孝顺,多周到!真是难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