幼儿园在家属区边上,是几排整齐的红砖平房,围出一个宽敞的院子, 院子里装了木头滑梯、铁制跷跷板和两个秋千。虽然简单,但在孩子们眼中已是乐园。林安很快适应了幼儿园的生活。
一天下午,自由活动时间,孩子们在院子里玩滑梯。
林安排在队伍里, 看着前面的小朋友一个个“嗖”地滑下去。
这时,一个胖乎乎的男孩指着林安对旁边的小伙伴大声说:“她不是她爸爸妈妈生的, 她是捡来的。”
这话大抵是他在家里听父母闲聊时提起, 被他记在了心里。
周围几个正在追逐打闹的孩子瞬间停下了动作,齐刷刷地看着林安。
“林安, 真的吗?那你原来的爸爸妈妈呢?”
“他们为什么不要你了呀?”
林安正满心欢喜地等着玩滑梯,听到这句话, 小身子微微僵了一下。一股混合着委屈、愤怒和难堪的情绪涌上来, 鼻子有点发酸。
但紧接着, 她想起了妈妈对她说过的话:“你以后会遇到一些让你觉得困难的事。躲避和沉默解决不了问题。你要学会直接面对它。”
那小胖子见林安低着头不说话,更加得意起来, 双手叉着腰,声音更响亮了:“你听见没有?你自己的爸爸妈妈不要你了,你是被捡来的,野孩子。”
林安抬起头, 目光直视着那个得意洋洋的小胖子:“对,我以前不是爸爸妈妈的女儿。”
这话一出, 不仅是那小胖子,连他身边那几个原本跟着起哄的小朋友都愣住了。
啊?她……她怎么就自己承认了?
林安没有理会他们的错愕,她挺直了小身板, 继续一字一句地说道:“但是,我现在是爸爸妈妈的孩子了。我叫林安,平平安安的安,是妈妈给我起的名字。”
小胖子彻底懵了,像个鼓足了气却被戳破的皮球,一下子泄了气,一时之间不知道该怎么继续攻击下去。
旁边其他小朋友看看一脸平静、仿佛什么事都没发生的林安,又看看憋得满脸通红、哑口无言的小胖子,顿时觉得林安说得好像很有道理。
于是,他们对这个话题瞬间失去了兴趣,又各自玩各自的去了。
小胖子孤零零地站在原地,带着点不甘心地“哼”了一声,讪讪地跑开了。
林安看着小胖子跑开的背影,心里那点被刺到的不舒服感,不知何时已经消失得无影无踪。
正好,该轮到她玩滑梯了。
下午,林颂和韩相准时来接她,林安像只快乐的小鸟扑进他们怀里。
回家的路上,她把下午在幼儿园发生的事情讲了一遍。说完后,她仰起小脸问林颂:“妈妈,我今天算是直接面对困难了吗?”
林颂低头看着林安清澈明亮的眼睛,肯定地点点头:“对,你做得很好。”
林颂从未想过要将林安密不透风地护在自己的羽翼之下。
林安有林安自己的人生。她要做的是教会她如何认识这个世界,学会与这个世界相处的方式。
韩相目光落在林颂和林安身上,他看得出林颂对林安独立探索世界的鼓励和放手。
而林颂对自己,一直以来都是高要求、严标准。
这种强烈的对比,非但没有让韩相感到半分委屈或被苛待,反而让他觉得自己被特殊对待了。
这一认知让他从灵魂深处涌起一股难以言喻的满足,甚至带着点隐秘欢愉的确认感。
韩相忍不住低低地笑出声来,那笑声沉在喉咙里,带着胸腔轻微震动。
“爸爸,你笑什么?”林安转过头,眨着眼睛好奇地问他。
“没什么。”韩相一把将林安举起来,让她坐在自己的肩膀上,“爸爸就是觉得,今天天气真不错!”
他近来锻炼成果显著,别说肩上坐一个林安,坐三个林安都可以。
林安望了眼有些灰蒙蒙的天空:“……”
她伸出小手指着不远处低空盘旋的一群蜻蜓:“爸爸,马上要下雨了。老师说过,下雨之前,蜻蜓就会飞得很低。”
三人刚踏进小院,豆大的雨点噼里啪啦砸了下来,屋檐下很快就挂起了一道水帘。
晚上吃完饭,韩相闲着没事,开始清点归置家里的东西,为将来搬家做准备。
平时不觉得东西多,这一收拾,韩相发现家里零零碎碎的东西真不少。
林颂觉得这里面好多东西,就应该淘汰了。她指着韩相那件领口和肩线的地方已经磨损得起了毛边的白色背心:“该扔就得扔。”
韩相拿起背心,语气带着点不舍:“穿着挺舒服的。”
林颂看他那舍不得的样子,目光转向他刚翻出来的另一件更离谱的衣物:“行,背心你不扔,那这条短裤总该扔了吧?你自己看看,这屁股后面都快透明了。”
韩相对着光仔细端详了一下:“没破洞。我不出门穿。”
看着爸爸妈妈争论的林安,探过小脑袋看了看,用清脆的童声附和道:“妈妈,爸爸说得对,没有洞洞,还可以穿的。”
林颂:“……”
—
终于到了搬家那天,韩相早早安排了几个人过来帮忙。
新家是厂里新建的苏式小洋楼中的一套,深绿色油漆的房门,带着小小的拱形窗檐,既气派又别致。
里面是水泥地坪,墙壁下半部分刷了绿色墙裙,显得清爽又亮堂。
“床靠里边那面墙放,”韩相指挥道,“对,摆在正中间。”
两个小伙子应着,小心地将那张结实的双人床挪到主卧内侧墙的正中央。
“五斗柜放在床尾这边。”韩相指着位置。一个深棕色的五斗柜被抬了进来。
这五斗柜有五个抽屉,最上面一层比较浅,放了针线盒、剪刀,下面两层抽屉深些,放着备用的毛巾;最底层那个最深的抽屉,则收着一些重要的证件、票据,或者暂时用不上的杂物。
五斗柜上还铺了一块勾花白色桌布,中间放了一盏墨绿色的玻璃台灯。
靠门的那面墙边,立着一个高大的双开门衣柜,足够挂林颂韩相两人四季的衣裳。
“八仙桌放这儿。”韩相又指挥着将那张厚重的八仙桌安置在餐厅。
桌子是深色木料,配着四把椅子。墙上正对着桌子的位置,挂上了一个相框。是一家四口的合影,韩相怀里抱着黄豆,林颂怀里抱着林安。四个人都笑的很开心。
客厅的另一角,靠近门口的地方,摆放了一个较矮的柜子,同样是深色木料。柜子上面可以放置热水瓶、茶杯、茶叶罐。下面的柜门里,放着一些零嘴和小玩意儿。
厨房很干净,韩相打扫了好几遍。炉膛口对着墙上的通风口,烟囱直接通向墙外。煤炉子旁边是一个齐腰高的碗柜。上半部分是透明的玻璃柜门,里面分层放着碗、盘、碟子。下半部分是木柜门,存放着米面。
墙上钉了几排木架子,洗干净的锅、炒勺、铲子、漏勺都挂在上头。窗台上,则挨个摆着油盐酱醋的瓶子罐子。
卫生间韩相也打扫了好几遍,水泥砌的洗手池上方,墙上钉了一块玻璃镜,镜子下方一个窄窄的木隔板,刚好可以放一家人的牙刷缸、肥皂盒。
林安和黄豆在新房子的每个角落跑来跑去,新奇地打量着一切。
韩相走过来,跟林安说:“你站在你房间门口,待会儿爸爸在里面喊一声,你看你能听到吗。”
他走到主卧与隔壁女儿房间相邻的那面墙前,提高了些音量:“林安,听得见爸爸说话吗?”
林安站在自己的房门口,侧着耳朵仔细听了听,并未听到任何声音。
等韩相走过来,她说道:“爸爸,你刚才说了什么?我没有听见。”
“没说什么。”韩相闻言,露出了一个舒心的笑容,显然对这出色的隔音效果很满意。
林安看着爸爸傻乐的样子,心里嘀咕,爸爸怎么老这么无缘无故地笑。
她耸耸小肩膀,想不明白便不想了,转身兴高采烈地开始布置属于自己的房间。
她拿出自己去年过年剪的窗花——一只活灵活现、翘着尾巴的小鸡,贴在房间窗户玻璃上。又开始认真地规划她的宝贝弹弓该放在哪里。
林颂则在屋前那个用矮篱笆围起来的小院里,给几只跟着搬过来的母鸡食槽添上清水和谷物。
看着它们在新环境下迅速适应,悠闲地啄食散步,她伸了个懒腰。
到了晚上,林颂躺在韩相已经铺好的床上。
大红色的床单,以及大红色的枕巾,她不由两眼一黑。林颂发现,韩相是真喜欢红色。
不过仔细看看,这抹大红色挺喜庆的。
林颂靠坐在床头,背后垫着柔软的枕头,正准备关掉收音机。这时,韩相洗完澡,从卫生间出来。
“呦呦呦,”林颂眯着眼,目光在他身上转了一圈,“怎么穿上了新背心和新短裤啊,不是说旧的还能穿吗?”
“嘿嘿,”韩相露出一口白牙,迅速爬上床,“我不穿更好看。”
第93章 修路
韩相身材练得很好, 林颂盯着他看了一会儿。
然后悠悠开口:“你那个宝贝箱子,到底装了什么的东西?还用锁锁着。”
好几次,林颂看见韩相, 偷偷摸摸打开箱子,看一眼又迅速合上锁好,那神情,像是里面藏着什么了不得的宝贝。
这次搬家, 韩相一路抱着那个箱子,护得跟眼珠子似的, 不让任何人碰。
她当时没多问, 这会儿闲下来,好奇心就被勾了起来。
韩相脸上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窘迫, 耳根微微泛红,他含糊地应道:“没……没什么。”
“没什么?”林颂挑了挑眉看着他。
凭借她对韩相的了解, 她说道:“不会是装着你那些舍不得扔的东西吧。”
她知道韩相节约, 之前要不是她强行拉着他去百货商场, 他那双鞋底都快磨平了的鞋,估计还能再战三年。
韩相有些不好意思跟林颂说箱子里装了什么, 支支吾吾。
林颂看他这样子,心下觉得有趣,不由轻笑出声。
韩相看着她靠在红彤彤的床头上,眉眼弯弯, 乌黑的头发松松散在脑后,只觉得喉咙一阵发紧。
他俯下身, 精准地攫取了那还带着笑意的唇。
激情平息后,林颂靠在韩相怀里,手指无意识地在他结实的臂膀上画着圈, 思绪却飘向了修路的事。
她仔细研究了上级关于“自力更生、改善三线厂矿基础设施”的相关政策精神,也充分盘算了三家工厂能自筹的人力、物力和财力。
牵头协调几个兄弟厂共同出资修路这事儿,听起来是件对大家都有利的好事,但真正推动起来,却远没有想象中顺利。
这其中,就数红星厂的王振山最难说服。
林颂逮了他好几次,软硬兼施,分析利弊,他才点了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