彦时是第一次进这种低矮的棚屋。
因为太阳已经落山,这片区域外面都暗的不行,屋内更是漆黑一片。
老板扯了下门口的灯绳,屋子中央,一个挂着的灯泡“呲啦”一声点亮,照出昏黄的光来。
就是有些聊胜于无。
“需要稍微等一会。”老板说道,“会更亮一些。”
很难说是眼睛适应了昏暗还是灯确实亮了些,彦时渐渐能看清屋内的陈设了。
不看外面,这就是一间再普通不过的小居室。
室内应该是使用了简单的空间拓展法术,一厅两室,还有一个小厨房和浴室。
客厅的装饰很温馨,一角放着一个架子,上面堆着满满的今天白天摊位上的那种小饰品。
果然两银币还是贵了。
这种小饰品看起来两银币四十块在表世界的沂水小商品市场能批发一大打。
餐桌后面靠近其中一间房门的墙上贴着红彤彤的奖状,奖状边边上缀着卡通贴纸。
屋内无人。看上去是老板带着小女孩两人居住。
彦时走近,把最上面的一张奖状读出声,“步朔,在世界历7314年度被评为三好小标兵,特发此状,以示鼓励。”
“原来你叫步朔。”她转过头去看向站在老板身旁的小女孩。
小女孩涨红了脸,愤怒的表情一闪而过,更多的是羞恼和无所适从。
她从老板背后蹿出来,跑进紧挨着奖状的那间房间,看不见身影了。
有点像以前高中旁彦时常喂的野猫。
彦时脸上闪过一瞬笑意。
她身后,老板沉默的从抽屉里取出一块白布,仔细的把客厅的桌椅擦了遍后拉开椅子,“大人,请坐。”
“您想了解些什么?”
彦时在椅子上坐下,目光在屋内扫了x一圈,最终落回老板的脸上,“和我简单说说这片棚区、保护费与你们吧。”
她对里世界这种听起来像是小说中才有的内容是真的挺感兴趣的。
老板点头,“生活在这里的居民基本都和我一样,是没有身份码的黑户。”
“诺瓦诺港因为沿海,为了交通方便,靠海的一侧没有城墙。但是紧邻城市,比郊外要安全的多。我们便居住于此,慢慢形成了棚区。”
“虽然这里比郊外要安全的多,但是更加近海。半夜海中未开智的妖兽会上岸,吞食这里的居民。自由联盟在棚区最外侧建立了屏障,阻止妖兽进入棚区。作为交换,我们需要每月向自由联盟上交一笔钱作为报酬。”
也就是保护费。
非常合理。
孟师真是不放过任何一个能赚钱的机会。
彦时若有所思,随后发现一个新的盲点,“黑户也能进诺瓦诺港摆摊做生意?”
不用办营业职照的吗?!
老板:“可以的。只要交一笔钱给城管就行。”
“对于普通生灵而言,有钱能做成几乎全部的事情。”
老板话音落下,彦时感觉自己的帽子被从后面轻轻扯了扯。
她后仰抬头看去,林彩站在她身后。
“澜澜。”林彩轻声说道,“我们走吧。我好冷。”
林彩一直安静的跟在彦澜后面,步伐轻而安静,几乎要融入夜中。
从老板跪下开始磕头开始,她的目光就一直很冷。
单纯的、什么都没经历过的林彩被周围景象惊到,担心自己拖累彦澜,摇醒了未来的林彩,要她接手。
林彩一睁眼,就是熟悉的黑暗。
手握着烈日冠冕时的痛楚记忆再次翻涌。
这片棚区,彦澜不清楚,但是林彩再清楚不过。
即使都生活在里世界,里世界的生灵间也有区别。这片棚区里生活的,就是最底端。
天生对灵感知极为薄弱的人族、一些卑劣的混血们,都居住在这里。
林彩带着烈日冠冕逃亡那段时间短暂的进来躲过。
她当时抱着同情与善意,掏光了自己身上全部仅存的钱请医生救治一名阿婆,却在最虚弱时,被阿婆出卖。
为了一百万金币的赏金。
虽然林彩并不觉得,阿婆能真的拿到这笔钱。
贵族们最是不讲信用。
但阿婆还是出卖了林彩。
钱在棚区是通行证。
是一切的基本。
异管局也好,还是各种大家族、独立势力也好,她们不将这些人视为自己管辖区域内的居民是有原因的。
这些人自城外而来,血液里流淌的是自私与利己。
虽然冠冕堂皇的权贵们血液里流淌的也同样是自私与利己,但她们会知廉耻、好面子。
这些人不会。
所以她们翻脸、为了利益动手,再正常不过了。
可是澜澜看不清。
彦澜不但看不清,以林彩的了解,她看上去冷漠实则心软的澜澜,还会要插手这件事。
林彩沉沉的叹息。
果然。
在老板简单陈述完棚区中居民的来历和保护费的前因后果后,彦澜垂眸若有所思。
从林彩的角度看去,能看见彦澜总是很明亮的眼睛。脸上会带着笑意、带着漫不经心、带着炽烈。
走吧。
林彩想。
彦澜这样耀眼的、明媚的月亮,不适合落入污垢之中。
明月就该高悬。
第160章
彦澜后仰抬头看着林彩,略显疑惑的歪了歪头,“我们现在在室内。”
屋棚虽然外面看着破,里面是出乎意料的保暖,特别是为了照顾孩子,温度维持得很适宜。
林彩摇摇头:“我就是冷。”她轻声说道。
“而且澜澜,里世界到处都是这种,”林彩停顿下,将差点脱口而出的“劣种”硬生生咽下,换成一个更加柔和的词,“流民们。很正常的。”
在她被通缉、满世界收集灵的权柄那段时间,林彩去过里世界很多地方。
几乎所有城邦都有类似棚区的、城邦掌权人漠视不管的地区。
对灵感知微薄,武力值四舍五入等同于零的普通人,再多也翻不出花样。
彦澜的表情变得严肃起来:“林彩,这不正常。她们甚至算不上流民。”
“流民也是民。”她顿了顿,目光落回坐在对面的老板“而这些人,没有身份码的黑户,连‘民’都不算。”
彦澜表情嘲讽。
“里世界这样,是错误的。”她喃喃道,声音不高,却笃定得无法忽视。
林彩:“可是改变不了的,澜澜。”
她很认真的给彦澜分析:“里世界很大,几乎所有人族城池中都有。除了人族领地,还有非人族领地。”
“你救不过来。”
“不去做又怎么会提前知道结果。”彦澜笑起来,“我最讨厌的就是不可能。没有不可能。”
林彩沉默的看着她,熟悉的无力再次涌来。
她出声打断道,“澜澜,死亡是什么感觉?”
彦澜疑惑的看着她。
彦澜的亡灵戟在进屋后就已经被收起。
林彩再次问了一遍,“澜澜,死亡是什么感觉?”
彦澜:“死亡,是一种一切都结束了的感觉。”
“结束。”林彩缓缓重复着这个词,“不可怕吗?”
“结束怎么会可怕。”彦澜笑了起来,“结束是一切最终的结局。”
你结束了,被留下的人呢?
林彩蠕动着嘴唇没出声。
彦澜又转过头去继续和老板交谈了。
林彩长久的注视着她。
因为死亡对彦澜而言并不可怕,所以她能直面死亡,掌握死亡术法的同时并不像一般逝者那样恐惧。
她怎么会恨这个世界,彦澜如此的爱着这个世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