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许是有了杜皇后的陪伴,皇帝竟开始琢磨一些以往从不曾考虑的问题。
这一日,纪温再次被召入宫。
距离上一回入宫,已过去一月有余。
皇帝自大婚以来,每日忙碌不停,如今又开始理政,更是忙得不可开交,但纪温万万没想到,即便是在如此忙碌的时刻,皇帝仍不忘关心他的终身大事。
听到皇帝意欲为他赐婚,纪温一时不知该喜该忧。
皇帝兴致勃勃道:“前日里,朕的舅舅承恩侯携妻女进宫觐见,皇后见了朕的那位表妹,大赞其明眸善睐,蕙质兰心。
如今表妹即将及笄,正是许人家的时候,恰好你也尚未婚配,朕觉得,你们两人很是般配,待她及笄那日,朕便为你们赐婚如何?”
纪温无法拒绝,却也不愿直接应下,便委婉道:
“以微臣家中境况,怎敢高攀侯府之女?”
皇帝露出自信的笑容:“朕的舅舅并非那等目下无人之辈,更何况,有朕在,你的前程差不了。”
纪温低着头,快速想着应对之法,可又不由得开始多想。
皇帝此举,当真是一时兴起,还是在拉拢人心?
可无论如何,皇帝既已开了口,轻易不会再收回,纪温一筹莫展,只得暂且先答道:
“自古婚姻大事乃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微臣不敢擅专,还请皇上容臣先行回家请示长辈。”
“朕就知道你不会轻易答应,”皇帝脸上带着洞悉一切的表情:“你若实在不放心,朕可让你见一见表妹。”
纪温赶紧俯下身:“微臣惶恐,皇上如此关心微臣,微臣岂有不放心之理?”
皇帝好笑的摆了摆手:“好了,你就回家等朕消息吧!”
第100章
皇帝的话如同一道惊雷, 在纪温耳边炸响。
他如今这具身体才十六岁,实在不想过早成婚。奈何天命难违,眼下, 他只能先回家与祖父商议一番。
回到纪家,纪老爷子听闻此事,竟似是早有所料, 并未露出诧异之色。
纪温苦着脸向纪老爷子讨教:
“祖父, 这可如何是好?孙儿尚且年轻,可从未考虑过成婚之事!”
纪老爷子全然无视了纪温的苦恼, 他冥思片刻,兀自点了点头:
“承恩侯苏秉本为一地知府,当今圣上登基后受封为承恩侯, 虽是外戚, 却并不张扬跋扈,这些年极少露面。
身为太后娘家,皇上外家,能同时得太后与皇上的看重, 可见此人颇有些能耐。”
以如今朝堂境况, 派系逐渐明朗,唯一不受影响的也就只有承恩侯府一家了。
纪温有些着急:“祖父,无论对方是谁, 孙儿都不想这么早成婚!”
纪老爷子轻声笑了笑,语气充满回忆:
“我像你这么大的时候, 也不愿成婚, 那时意气风发,满腔热血,只觉少年郎自当跨马扬鞭, 驰骋沙场。可直到成婚有了妻室,心中才逐渐有了牵挂。”
他语气变得认真:“一纸婚约,缔结的是两姓之好,身为纪氏长房唯一的嫡孙,你更应明白这个道理。”
纪温心中一阵别扭,面对一位十五岁的少女,他怎么下得了手啊!
可身处这个时代,他改变不了所有人的思想,也只能先走一步看一步了。
纪老爷子见他不再抗拒,接着说道:
“以我纪氏如今门第,与承恩侯府结亲算是高攀了,既是圣上赐婚,倒也不必妄自菲薄。唯有一点,无论如何,都得先瞧一瞧那苏氏女,娶妻不贤毁三代。”
他想了想:“此事,还得由你娘去做。”
很快,纪武行也被传至纪老爷子的书房。
“什么?皇上要给温儿赐婚?”他紧紧皱起眉头:“怎会如此突然?莫不是那苏氏女有什么毛病?”
不怪他如此想,堂堂侯府之女,突然间下嫁至落魄的纪家,任谁看了心里都免不了嘀咕几句。
纪老爷子瞪了他一眼:“温儿日后且还得用着,皇上只会施恩于他,怎会行此等不义之事?”
出于对自家儿子能力的信任,纪武行很快认可了这一说法。
可他并不觉荣幸,反而怜悯的看向纪温:“温儿,虽然你不能选择自己的妻室,但皇上既然看重你,想必他为你选的也不会差了去。”
冷静了许久,纪温也已想通了。这世道如他爹这般能自己追妻的又有多少?
更何况,他爹并不是祖父的嫡长子,当年他爹上头有大伯承担家族重任,下首还有位六叔,相对而言,纪老爷子并未对其严苛管教。
谁能料到,大伯与六叔年纪轻轻便命丧敌人之手,长房嫡支仅剩他这一脉。
当王氏得知此事后,出现了一瞬间的忧虑。
无论过去还是现在,纪家与承恩侯府从无往来,对于那位苏小姐更是毫无印象,这门亲事也不知是好是坏。
纪武行向她转达了纪老爷子的话:
“我们是男子,不便贸然打探姑娘家,你在上京城可有相识的夫人?可否打听到那苏小姐的消息?”
王氏捏着帕子想了想,点了点头:“我明日便打发人去送帖子。”
当年闺中之时,她有一位密友嫁来了上京城,只是后来纪家出事,两人便从此断了联系。
如今两人身份地位相差悬殊,如非必要,王氏决计不会主动找上她。但为了儿子,她说什么也得跑这一趟了。
然而不等她打探回来,杜玉珩却破天荒的为纪温递来了帖子。
翰林院藏书阁内,一如既往的人烟稀少,唯有杜玉珩与纪温二人在此躲清闲。
两人本安安静静的各自看书,一旁的杜玉珩却突然取出一张帖子,递到纪温眼前。
“我近来新得了本古籍,纪大人若是得空,两日后休沐日可来杜家一同研习。”
他的声音依旧清冷,丝毫看不出邀请的诚意。
纪温心中更是十分意外,一时不明白他此举所为何意。
顿了顿,杜玉珩又刻意说道:“恰好那日内子也邀请了苏侯家的小姐前来赏花。”
纪温恍然大悟,皇上让他等着,怕就是等在这里了吧?
只是万万没想到,竟是在杜家,由此可见,此事皇后娘娘也没少出力。
纪温脸上有些赧然,他终于也要迎来古代版的相亲了。
他接过杜玉珩的帖子,轻声道谢。
过了两日,天刚蒙蒙亮,纪温就已起身练了套拳法,洗漱过后,换上常服便准备出门。
阿顺看着他迟疑道:“大人,您就这样去?”
纪温顿住了脚步,看了看自己这一身直裰,想到今日好歹也是相亲,无论如何总该尊重些,便转身换上一件青色圆领长袍。
这一年里,他的身量迅速拔高,虽还未及八尺,瞧着也比大部分人都高些了。
这一身青衣更衬得他面如冠玉,身姿挺拔,连王氏看了也在心中暗自点头。
来到杜府,门房早已等候多时。
他随着杜府下人刚走几步,杜玉珩已亲自迎了上来。
“我父亲进了宫,稍后只需到我祖母院里见个礼即可。”
纪温心中明白,若不出意外,或许会在杜太夫人院里见到那位苏小姐。
他拱了拱手:“多谢杜兄。”
杜玉珩将他带至书房,竟当真取出了一本古籍。
纪温原以为这不过是信手拈来的借口,可他接过杜玉珩的古籍一看,登时惊诧不已:“这是......欧阳先生的《仲尼梦奠帖》?”
杜玉珩点点头:“此乃偶然所得,我观其中说法,颇有几分道理。此间世事无常,凡事都有因果报应,仲尼梦奠,倒与庄周梦蝶有异曲同工之妙。”
“你这角度倒是清奇。”纪温笑了:“这可是十大传世名帖之一,任谁看了,都会被其中书法所吸引,唯独你确实更注重典故。”
杜玉珩眼眸深沉:“许是因仲尼这一梦更能使我共情。”
纪温偏了偏头,玩笑道:“能与佛门共情,莫非杜兄还有几分慧根?”
杜玉珩浅浅弯起嘴角。
不一会儿,杜家下人来报,道是太夫人想要见一见纪温。
纪温精神一振,总算来了!
杜玉珩看了他一眼,带着他往后院走去。
路上,他难得的说起俗事:“承恩侯府家风清正,子孙算不得出息,但也并非好事之徒,于你而言,这是门不错的亲事。”
纪温轻声应下:“多谢杜兄指点。”
杜府一应布景比之金陵王氏有过之而无不及,纪温走马观花般草草看了一眼,入目皆是美景,转眼却都没能留在心底。
及至一处略显古朴的院落,杜玉珩着人先前往通传一声,这才带着纪温一前一后跨入了正厅。
屋内一阵幽香扑鼻,纪温感觉到左右两侧都站着人,他眼观鼻鼻观心,目不斜视与杜玉珩一同朝着上首的太夫人行了礼。
太夫人慈祥的笑声响起,声音苍老而缓慢:“这位就是纪大人吧?老身还从未见过这般年轻的大人。”
站于左侧的杜夫人掩嘴笑道:“纪大人不仅才学出众,长得也是一表人才,苏夫人,您说是不是?”
纪温耳朵一动。
苏夫人,便是苏侯的正妻、苏小姐的母亲了吧?
苏夫人看着下首那位始终垂着眼的少年,自他出现在自己视线之内,便已开始不动声色的观察他的一举一动,不得不说,这位少年远超自己的想象,哪怕是与杜家嫡长子站在一处,也丝毫不落下风。
她噙着一抹笑,点头回应道:“的确是不可多得的儿郎。”
杜夫人闻弦知意,又对着纪温笑道:“纪大人,苏夫人如此夸赞,你还不上前谢过?”
纪温硬着头皮,稳稳向前走了几步,直到苏夫人的裙角出现在视线之中,他站定拱手作揖:“多谢苏夫人夸赞。”
此时,门外传来一阵细微的动静,纪温下意识看去,恰见婆子挑起门帘,一位身着鹅黄色窄袖襦裙,明眸皓齿,气质娴雅的少女提着裙角跨入门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