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朝廷可有定论,究竟派谁去?”
“还未定下,那里已成人间炼狱,谁敢去?”
“任他谁去,总归不会是我们翰林院中的人!”
杨先知注意到始终站于一旁默默听着的纪温,对于这位名次在他之下,却深得圣心的同期,他心中无不羡慕,且有意与之交好。
当下便笑着问道:“纪大人猜测皇上会派哪一位大人前去?”
有人凑过来:“我猜是礼部左侍郎瞿大人,据说皇上能顺利亲政,瞿大人功不可没,如今出了事,瞿大人还能不为皇上解忧?”
满朝文武都知道,瞿大人是坚定的保皇党,在皇上亲政前便已百般示好,深得皇帝信任。
有人反驳:“瞿大人乃礼部之人,对这疟疾可无良策,术业有专攻,治理疟疾,还得是户部的大人最为合适,任凭御医如何施策,总少不了银子。”
纪温见杨先知仍旧看着自己,笑了笑:“兴许很快便能见分晓。”
今日下朝时辰比平日里晚了些,因着治理疟疾的人选,朝中吵的不可开交。
可最终皇帝仍是力排众议,定下了纪温。
圣旨传至翰林院时,这些翰林们全都脑子一懵。
纪编修连外放经历都还未有过,如今竟要去往琼州治理疟疾了?
都说皇上对纪编修青眼有加,可此举是否过于揠苗助长?这可是拿命去搏啊!
他们眼睁睁的看着纪温平静的接过了旨意,随即便走进了掌院薛大人的屋内。
直到纪温一一与他们告别,他们才反应过来。
一时间,甚至不知该恭喜对方高升还是该劝慰对方保重性命。
杜玉珩清冷的脸上露出了一丝不赞同的神色:“我早跟你说过,离那些事远点。”
纪温脸上笑容依旧温暖:“可我并不后悔。”
杜玉珩抿了抿嘴,最终只留下一句:“保重。”
圣旨已下,纪温离开翰林院后,便回到家中与爹娘一同前往承恩侯府。
承恩侯府中,苏秉揉揉眼,对身边的云氏说道:“今日我这右眼皮一阵狂跳,总觉得将有不好的事发生。”
云氏捏着帕子关切着:“莫不是昨夜没睡好?”
苏秉摇摇头:“但愿是吧。”
话音刚落,下人来报,纪家人登门拜访。
未来亲家一家三口齐齐登门,苏秉与云氏互相对视一眼,心里都不由咯噔一声。
不年不节的,这是何故?
再联想到一直跳个不停的眼皮,两人越发悬起了心。
在下人的带领下,纪武行与纪温一路来到侯府前院正厅,王氏则去了后院见侯夫人云氏。
路上,纪温对他爹千叮铃万嘱咐,苏侯乃文人出身,一定要对他和气些,态度软和些,绝不能像对待战友似的豪放粗犷。
纪武行拍着胸脯保证了。
于是一见到苏秉,纪武行咧开嘴露出一个大大的笑容,上前一把握住对方的手,用自认为最温柔的语气缓缓说道:
“苏侯,对不住,咱们两家的亲事怕是有变了。”
苏秉本就悬着心,这句话让他心中不妙的预感应验成真,他的胸膛登时燃起一阵怒火,一把甩开纪武行的手……
竟没能甩开。
他越发气愤不已,悲愤怒吼道:“你们纪家欺人太甚!”
纪武行不明白苏秉怎么如此生气,即便被对方喷了一脸,想到儿子的叮嘱,他忍了下来,好声好气解释:
“苏侯,此事是皇上的旨意,我们也无法抗旨不遵,事已至此,这亲事……”
苏秉额头青筋暴起:“本侯绝不同意退婚,便是退婚,也该由本侯提出!”
纪武行愣了,怎么就到了退婚这一步了?
第103章
纪温也不明白, 怎么转眼间局势就变成了这般模样?
他赶紧上前拉住情绪激动的苏秉,瞅着空解释道:
“苏伯父,我们并非是来退亲的!”
然而苏秉根本听不进去, 对他怒目而视:“少与本侯攀亲,本侯可没有你这位侄儿!”
眼见自家儿子莫名被教训,纪武行登时忍不住了, 他眉毛一竖, 眼睛瞪如铜铃,当下就要开口争辩, 纪温眼疾手快,赶紧拦在了他爹身前。
一边暗中抓紧他爹的手臂,一边继续向苏秉解释:
“侯爷, 下官奉皇命即将前往琼州赴任, 故特来向您说明缘由,只是将成婚之日往后延,并非退亲!”
苏秉动作一滞,狐疑地看了他一眼。
纪武行总算是找着说话的间隙了, 他声音浑厚洪亮:“温儿下月初便要启程往琼州去, 侯爷若不愿延期,我们也不介意在十日内成婚!”
苏秉再次露出愤怒的眼神。
纪武行赶紧补充:“纪家定倾尽全力,绝不让令媛受委屈!”
苏秉重重哼了一声:“本侯的女儿又不是嫁不出去了, 怎可如此仓促的成婚!”
他方才闹了个乌龙,心里正虚着, 嘴上却仍旧十分硬气。
纪温面上露出恰到好处的难色:“下官这一任, 少说也得三年才能回京,当然,无论多久, 只要苏小姐心意不改,下官必不负她,只是不知苏小姐是否愿意等待……”
三年后纪温十九,苏婉也十八了,在这个时代,十八岁已算是大龄女子,若是还未出嫁,出门定要被人笑话。
但此时苏秉也已回过了神,二人的婚事乃皇上金口玉言,圣旨赐婚,岂是他们想退便能退的?
他当真是昏了头,才会以为这父子二人是来退婚的。
眼下纪温既已解释清楚,语气又充满诚意,苏秉倒是消了些气。
于是他问道:“你在翰林院还未满三年,怎么突然提前外放了?”
顿了顿,他突然想了起来。
“琼州……那里不是出了疟疾么?!”
纪温点点头:“皇上正是派下官前去治理疟疾。”
苏秉只觉荒谬至极,皇上到底在想什么?
他在正厅里踱来踱去,几经犹豫,还是打消了进宫面见皇上的念头。
他们承恩侯府一向知情识趣,这才能得到太后与皇帝的尊重,如今为了未来姑爷质疑皇上的决定,便失去了侯府一贯的立场,苏秉左思右想,都不能踏出这一步。
可若是纪温在琼州出了什么差错,婚事有了变故,对婉儿的名声也十分不利。
纪温看出了他的纠结,劝慰道:“侯爷放心,家中已为我做好打算,届时定能全须全尾的回来。”
纪武行这才知道未来亲家是在关心自己的儿子,他轻松笑道:
“苏侯,你就放心吧,温儿可从不做没把握的事!”
这对父子的自信令苏秉稍稍安了安心,他又问道:
“皇上任命你为琼州推官还是通判?”
地方府衙里推官为正七品,通判为正六品,以纪温如今正七品翰林院编修一职,若是外放,理应升一级,若皇上有意抬举,当个正六品通判也应当可行。
然而纪温却答道:“是琼州同知。”
苏秉惊了惊:“连升四级?!”
纪武行并不觉得连升四级有多骇人听闻,当年他在战场上屡立战功,也曾有过连升多级的时候,相比之下,他只觉皇帝此举颇不厚道。
当下语气便带着些不忿:“如今朝廷无人敢去琼州,皇上在此时派了温儿前往,无疑是拿他打头阵,往后这三年里还有的熬呢!”
苏秉止住了话头,可心中仍是十分惊讶。
他那半辈子也只做到了知府的位置上,如今纪温年仅十六,便已至同知,在府衙地位仅次于知府。
当真是后生可畏!
而此时后院中的云氏忧愁不已。
婚期一延便是三年,她倒不是急于让女儿出嫁,而是担心纪温年纪大了耐不住寂寞,若是在外有了妾侍,日后婉儿该多糟心?
王氏看出了她的隐忧,仿佛无意间笑谈道:“我听闻许多读书人最爱红袖添香,偏偏温儿似是未开窍,至今不曾有过那方面的想法,屋里连个丫鬟也没有,一应伺候的全是小厮。”
云氏仍旧蹙着眉头,现在没有,不代表日后没有,可还要再等上三年呢!
王氏看着她的神色,接着说道:“苏夫人放心,别说温儿心无旁骛,就是他有什么想法,我和他爹也绝不会由他在成婚前胡来。我们纪氏可没有这样的家风!”
云氏这才缓和了脸色。
起初正是打听到纪老爷子与纪武行一生都只有一位妻子,这才使得她对这门婚事并不抵触。
她并不奢求女儿能一生一世一双人,只求女儿能得到正妻应有的尊重,一辈子生活无忧。
王氏走后,一道倩影自屏风后走出。
云氏看着如花似玉的女儿,笑问道:“这下可放心了?”
苏婉飞红了脸颊,小声嘟囔:“女儿有何不放心的?”
云氏偏头看她:“也不知是谁听得了纪家来人,匆匆忙忙从院子里赶过来。”
一阵羞意上涌,苏婉福了福身,快速道出一句“女儿先告退了”便匆匆离去。
回到院里,苏婉脸上红晕渐渐消退,她不禁从一只匣子里取出纪温送来的发簪和信件,反复擦拭着。
纪大人下月初便要去往琼州了,这一别就是三年,相隔在两人之间的不只是数百里路途,甚至还有一片波涛汹涌的琼州海峡。
沉思许久,她终于鼓起勇气提起笔,生平头一回给男子写信。
在出发前的最后几日,纪温命人备好了数十顶帷帽,又自备了不少药材。王氏为了让儿子这一路舒适些,将马车里绑上了一层层厚厚的棉絮,再垫上凉席,即使到了炎热的琼州也不至于太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