哪知听到此话的李总管瞬间笑容僵硬,强自解释道:“咱家不过是随口问问。”
看着李总管匆忙离去的背影,纪温心中隐隐有些不安,这副做贼心虚的模样究竟是为哪般?
回到府衙后,又听师爷祝籍来报,李总管近日大量采买干粮,甚至以银票兑换了不少黄金,怎么看都像是打算跑路的样子。
纪温忽然想到闹得沸沸扬扬的江南一案,也不知张大人是否查到了什么。
他对自己的暗卫纪牧吩咐道:“这些时日看紧李总管,如有异常,及时来报。”
养心殿内,皇帝看着张廷春呈上来的密信,手中不自觉紧握成拳,面色阴沉的吓人。
李总管不在,新近提拔上来的小太监仿佛不太机灵,竟在此时向皇帝献上一盏茶水,正正触碰到了皇帝的霉头上。
他一把将茶盏砸出殿外,对着小太监怒吼道:“给朕滚出去!”
小太监吓得立刻跪地连连磕了好几个头,才膝行出殿。
殿外,另一名小太监怜悯的看向他,压低声音道:“和公公,你这是何苦?”
和公公擦了擦头上被溅到的茶水,嘴角牵起一抹笑。
殿内,皇帝独自坐在龙椅之上,满心愤怒与失望。
任凭他如何猜想也从未想过竟然是他!
这些年来,他最信任的人竟在他的眼皮子底下收受贿赂,卖官鬻爵。
若不是密信中详细列举出的一桩桩来往,他绝不会相信自己最为亲近之人背地里竟是这样一副面孔。
他贪财无度,对送上门的金银来者不拒,不仅任由地方上的权贵仗势欺人,甚至干涉吏部选官用官之事,更是以此为要挟,长期吸财无数……
仅仅凭着已调查出的那些,所收受的贿银便已高达数百万两。
皇帝想起数月前李总管破天荒的自荐前往琼州监察一事,原来在那时,他就已经预料到即将东窗事发了吗?
他顿感喉间腥甜,忍不住痛苦的低下头去。
再次抬头时,眼中一片赤红。
“来人!”
小太监连忙推门进来。
只听皇帝一字一句道:“传锦衣卫指挥使金毅,即刻启程前往琼州,务必将李德新押送回京!”
***
琼州,自那日第一艘双桅船建成下海,李总管再也没有来过港口。
但纪温丝毫不敢放松警惕,一天十二个时辰都派人在他的宅邸附近蹲守。
终于,这日申时后,纪牧突然来报,李总管于城门关闭之前出了城,眼下正乘坐马车往港口而去。
纪温瞬间警醒,立刻带着人骑马赶往港口。
此时的李总管正将一个个沉重的箱子往船上搬去,还没搬完,就听见一阵急促的马蹄声,随即,纪温的身影映入眼帘。
“李总管,天色已晚,你这是要去哪儿?”
李总管的脸色变了又变,当下也明白自己在琼州的动作怕是早已落入纪温眼里。他镇定道:“皇上紧急招咱家回京,故而未来得及与纪大人告辞,还请大人见谅。”
纪温笑了:“琼州的船才刚刚造好,日后出海还需李总管从旁监督,皇上怎会在此时招你回京?况且,皇上圣旨降临琼州,本官怎么不知?”
“事急从权,皇上只降下口谕。”李总管的声线逐渐拉长:“况且,咱家与纪大人一同为皇上办事,就凭往日里相处的情分,纪大人难道还不相信咱家?”
纪温面上笑的温和,话中却是没有丝毫退让。
“本官自然相信李总管,只是海上航行十分危险,本官必须保证李总管的安危,不如就让本官派人一路护送李总管至上京城,如何?”
可李总管哪里是想回京?他是要一路向海外遁去,远走高飞!
“不劳纪大人费心,咱家已雇好船夫,此行绝不会有事。”
纪温寸步不让:“不行,李总管若有任何差池,本官难辞其咎。”
见纪温油盐不进,李总管眯起眼开始威胁:“纪大人若继续阻挠,待咱家回京,必定如实禀告皇上!”
纪温义正言辞:“只要能护李总管周全,就是皇上降罪,本官也在所不惜!”
李总管死死盯了纪温许久,十几个衙役已成包围之势分布四周,他明白,自己今日是走不了了。
他心中恨极,咬牙道:“纪大人,今日之事,咱家记住了!”
李总管又重新回到了府衙,只是自这日起,纪温以护其安危的名义派出一队衙役在其附近轮流值守。名为保护,实则看管。但凡他走出府衙,必定有四名衙役贴身跟随。
寻不到逃跑的机会,李总管日益烦躁,看向纪温的眼神犹如蛇蝎。
纪温老神在在,邓同知却是心惊胆跳。
他不明白知府大人为何如此,那可是皇上亲自派下来的监查官,是皇上身边的总管太监啊!
可纪大人似乎当真只是给李总管派去了几个衙役,随后便一心投入到第二批双桅船的建造之中。
一个月后,三位身着飞鱼服、腰间斜跨绣春刀的男子出现在琼州府衙。
一见这标志性的服饰,邓同知望而生畏,满心以为纪大人的行为被传至皇帝耳中,从而引来锦衣卫。
却不想,三位锦衣卫直接开口问道:“李德新在何处?”
李德新?
邓同知愣了愣,他们府衙有这一号人物吗?
此时,接到消息的纪温也赶了过来,与三位锦衣卫互相见礼后,便道:
“前段时日李总管似乎想要回京,下官担心他的安危,将他暂时安置在后衙。”
领头的锦衣卫指挥使金毅意外的看了纪温一眼,意味深长笑道:“纪大人果然慧眼如炬。”
纪温谦虚一笑:“大人过奖。”
一头雾水的邓同知直到此时才听得分明,三位锦衣卫大人千里迢迢来到琼州竟是为抓捕李总管!
第118章
看到锦衣卫的那一刻, 李总管心如死灰。
而后锦衣卫又搜出十余万两黄金,并珍宝无数,总价值甚至超过了琼州商号四年来的总收益。
就是大周皇帝都没有他这般富裕。
临走之前, 李总管最后回头看了纪温一眼,忽然笑的诡谲:“纪大人,我原以为, 我们应是同一阵营。”
三名锦衣卫与邓同知同时看向纪温。
纪温淡淡道:“道不同不相为谋, 本官行事,只求无愧于天地, 无愧于大周百姓。”
李总管还想说些什么,锦衣卫却不再给他机会,三人押着李总管一路向上京城疾驰而去。
随着张庭春自江南回京, 江南一案的真相也逐渐明晰。
被江南商户集体状告的五家权贵长期贿赂皇帝身边的总管太监李德新, 在其羽翼之下,横行乡里,鱼肉百姓,当地官员莫敢与之对抗。
经此一事, 张大人顺藤摸瓜, 竟查出吏部也有人与李德新互相勾结,收取贿银,从而左右官员调任升迁之事。
此事曝出后, 五家权贵均被抄家,所有人流放千里, 而此前曾参与行贿一案的官员全部被罢免, 剥夺进士头衔。
该处置的人均已受到处置,唯有李德新,迟迟没有迎来最终结局。
这日早朝格外热闹, 以张廷春为首,沉寂许久的太后一派纷纷跳出来请求皇帝将李德新斩首示众。
身为国丈的杜阁老却并未站到皇帝一边,而是始终保持不偏不倚的姿态,不曾表态。连坚定的保皇党瞿槐此刻也不知为何失了声音,异常的沉默。
就在皇帝被群臣逼迫之时,翁阁老站了出来。
“诸位何必心急?李德新还未回京,他贪墨的那些银子究竟有多少?藏于何处?都还不够详尽,何不等他全部交待后再行处置?”
强有力的说辞加上阁老的身份使得众人很快平静下来,皇帝也终于能摆脱群臣。
唯有一人,心中骤然升起强烈的危机感。
下朝后,翁阁老走到瞿槐身边,关切问道:“瞿尚书今日可有不适?”
瞿槐苦笑着捏了捏眉心:“这段时日如履薄冰,耗了太多心神。”
江南一案结果出来前,皇帝猜测幕后主使为瞿槐,时常对其无端斥责,连后宫里的瞿妃都被关了禁闭。
翁阁老心中犹如明镜,微微笑道:“瞿尚书不过是受了无妄之灾,好在如今真相大白。”
“承大人吉言。”
瞿槐笑了起来,眼底的忧虑却越发浓郁。
翁阁老仿若未见,状似无意道:“也不知李总管怎地如此糊涂?他可是皇上身边的第一红人,想要什么得不到?如今犯下此等罪孽,江南一带那些受害者定然已是恨极了他。”
瞿槐心不在焉的点头:“李总管着实糊涂……”
翁阁老又感叹了句:“此事一出,皇上陷入两难境地,等李总管回京,还不知会如何。”
数日后,锦衣卫终于自琼州返京,却同时带回了李总管的死讯。
原来一行人途径扬州时,百姓得知李总管的消息,纷纷将其包围,聚集咒骂,无数人向其扔菜叶、鸡蛋,甚至有不少人冲动的一涌向前。混乱中,李总管身中数刀,又遭受连番拳打脚踢,最终不治身亡。
现场百姓实在太多,动手之人数不胜数,根本无法判断谁是最终的凶手。
听到此消息,皇帝震怒,欲下命彻查,却被太后出手阻止。
“在百姓眼中,李德新死有余辜,皇上若想为其伸张,置天下百姓于何处?一旦失了民心,皇上可曾想过其中后果?”
太后的训斥令皇帝瞬间清醒,可同时也让他不由对太后产生了怀疑。
莫非是母后担心自己放过李德新,因此先下手为强?
这个念头一旦冒了出来,便再也止不住了。
慈宁宫中,由太后口述,韩宫令执笔,一封信件很快完成。
太后吩咐道:“务必亲手将信交至张大人手中。”
韩宫令始终有些不解,小心问道:“娘娘,李总管之死,分明是瞿大人所为,为何您要让张大人查翁阁老?”
太后冷笑:“瞿槐不过是一只跳梁小丑,姓翁的那只老狐狸才是藏的最深的,哀家不能任其蒙蔽皇上,不将他除掉,哀家死都不能瞑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