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旁的康石语气凉凉:“既然如此,纪将军为何不尽早回到大同?这岭北四面都是荒地,鞑子若是此时打了过来,岂不是刚好逮个正着?”
纪老爷子淡淡看他一眼:“大同虽已有镇边五堡,却是堡单力孤,缺少屏障。一旦五堡覆灭,鞑子将直达大同城下。大同是距离京师最近的一道门户,绝不能有任何差错。故本将在此岭北之地挖壕沟,设下第一道防线,将边线前移。本将已上书朝廷,沿此线修筑边墙与墩台,镇边五堡以西还需再增筑五堡——”
听着纪远滔滔不绝,康石不耐烦道:“纪将军张口便来,这银子从哪儿来?”
纪温适时开口:“户部已将粮草军费运抵大同,想必这两日便能送往军营了。”
康石骤然看向纪温,眼中惊疑不定。
他怎么感觉这位御史像是与纪远一伙儿的?
这时,纪老爷子又问道:“康总兵可还有事?”
这是要逐客了。
康石板起脸:“本官特意护送朝廷御史前来——”
纪温含笑开口:“多谢大人一路护送,下官欲留在此地就近督察,便不劳烦大人了。”
康石愣了愣,心中怪异之感更甚。
他好像被这两人一道排挤了......
康石百思不得其解,为何这位御史对纪远恭敬有加,对自己却这般不客气?
难道他们真是一伙儿的?
直到回到宏赐堡内,收到上京城来信,他顿时怒了。
这位御史竟然是纪远的亲孙子!
而此时,征北军军营内,只剩下纪家亲近之人。
此次征战,不仅纪老爷子与纪武行来了,连他们的长随也一并充入征北军中。
没了外人,纪温再也忍不住,看着纪老爷子关切道:“祖父,您可是负伤了?”
纪老爷子刚要张口说无碍,纪温立刻将他堵了回去:“您可休想蒙混过关,孙儿也读过不少医术,多少也能察言观色!”
纪武行大着嗓门说道:“温儿,既然你来了,可要好好叮嘱你祖父,岁数大了身体哪儿还能跟年轻人似的硬扛着?该休养就得休养——”
纪温顿时有些着急:“祖父,您究竟伤在哪儿了?”
纪老爷子无奈,只得在换药之时让孙儿看了眼伤口。
只见其右上臂外侧有一道深深的箭擦伤,皮肉都已翻滚,换下来的纱布早已被鲜血染红。
纪温狠狠皱起眉头:“这是怎么伤的?”
纪老爷子的长随解释道:“第一战为振奋士气,将军坚持亲自领兵出战。那些鞑子恨将军入骨,无数暗矢直奔将军而来,将军不慎被其中一支擦伤手臂......”
纪温下意识问道:“有毒吗?”
长随愣了愣:“军医不曾说过有毒——”
纪温尤不放心:“鞑子既是恨毒了祖父,必然要将此事做绝,极有可能在箭上淬毒。”
纪老爷子安抚道:“若是用毒,伤口大多会变色,军医已经看过了,不曾查出有毒。”
纪温略略松了口气。
纪老爷子重新包好伤口后,第一时间问起朝廷下拨军费之事。
这可是关系到边境存亡的大事。
纪温缓缓说道:“这一回朝廷虽然拨下了一年的粮草与军费,但战争所耗巨大,国库也无法支撑太久,下一回怕是难了,我们得尽早另做打算。”
纪武行毫不犹豫道:“那便以战养战!我们打入草原,去抢鞑子的粮草!”
“这是一个方法,但难以实现。”纪温对此并不抱期望。
“鞑靼铁骑本就骁勇善战,若是在他们的主场作战,爹有几分把握可以取胜?”
纪武行想了想,有些泄气:“若是二十年前,我倒是能有几分把握,如今这群将士与二十年前相比相差甚远,还得多操练操练!”
纪温又说道:“所以,我们若想打入草原,绝非一时之功,而眼下若不解决粮草问题,一年后,征北军或将陷入困境。”
纪老爷子问他:“你可是有什么主意?”
纪温点点头:“此事孙儿已向皇上禀明,北方边境存在连绵数百里的荒地,非战时征北军可抽调部分兵力开荒耕种,实现部分粮草自足。”
“让将士们去开荒种地?”纪武行有些不敢置信。
沉吟半晌的纪老爷子开口道:“这的确是眼下最好的办法。”
翌日,杜玉珩带着粮草来到了宏赐堡,康石早已自信上得知此人身份背景,对于这位阁老之子,当今国舅,他表现的十分客气有礼。
“杜大人舟车劳顿,着实辛苦,边关苦寒,唯有略备薄酒,望杜大人莫要嫌弃。”
杜玉珩板着一张万年不变的冰块脸,冷硬回道:“不必,下官还要赶往征北军大营。”
区区一位正五品户部郎中,竟也敢给自己冷脸,康石的心瞬间沉了下来。
可谁让对方背景深厚呢?
他忍了忍,皮笑肉不笑:“既然如此,本官就不留你了。”
杜玉珩立即便带着人和几十车粮草往岭北而去。
待人走出老远,高参将突然问道:“大人,那些粮草怎么一点也没留下?”
康石也反应了过来,那可是朝廷给大同的粮草,凭什么全拖到征北军营里?!
前有纪温,后有杜玉珩,手握一方大权的总兵康石接连受挫,顿时怒从心起。
“征北军,区区十万兵力,还想与鞑靼对抗?届时短了兵力,本官就等着纪远亲自来求!”
上京城,皇宫。
自从大同捷报传来,宫中氛围顿时一松,正值此时,中宫传出有孕,阖宫上下更是一片喜气洋洋。
这个孩子不仅是中宫嫡子,更是皇帝的第一个孩子,又赶上了这难得一遇的胜仗,皇帝对其寄予厚望,连带着对皇后都温和了不少。
慈宁宫内,却是愁云惨淡。
太后日渐消瘦,面颊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凹陷下去,甚至偶尔还会陷入昏迷之中。
太医诊脉许久,却查不出原因。
就连韩宫令都怀疑是否因太后平日里忧思过重,才迅速败坏了身子。
慈宁宫每日汤药不断,即使太后不许宫人声张,皇帝也很快得知了消息。
当他再一次踏入慈宁宫时,想起自己上一回来此,还是因为纪将军出征一事。转眼间,已过去三月有余。
仅仅三月不见,太后仿若变了个人。
若不是身旁随侍的韩宫令,皇帝几乎都要认不出自己的母后。
“母后,这是怎么了?”他的声音里带着自己都不曾发觉的一丝颤抖。
太后刚刚从昏迷中醒来,见到皇帝,她无力的笑了笑:“是燊儿啊。”
燊儿,皇帝有多久没听到这个称呼了。恍惚间他想起了幼时在养心殿中,母后一边温柔哄他,一边处理奏折的那些日子。
彼时的太后在短短时间内实现了身份上的巨大跨越,从此一步登天,成为大周最尊贵的女人。可年幼的君主无力承担国事,为了替儿子守好这片江山,她不得不走出后宫,用柔弱的肩膀挑起这份大梁。
女子本弱,为母则刚。
太后习惯了以强势作风武装自己,从不在任何人面前露出任何软弱的一面。
可当她被病痛折磨的神志不清后,终于再也无法维持坚强。
看着病重的太后,皇帝心中不禁涌出一阵悲伤,朝着身后的和公公大喝道:“速宣钟院使!”
一夜之间,太后病危的消息传遍上京。
而此时,远在岭北征北军军营里的纪老爷子忽然在众目睽睽之下,晕倒在地。
第124章
纪大将军毫无征兆的晕厥使得在场众人纷纷色变。
纪武行离得最近, 动作最快,在落地那一瞬间险险接下了他爹的身子,随后众人蜂拥而上。
有人大声叫着军医, 有人惊慌失措,更多人围在纪大将军身周,密不透风。
纪温压下心中的慌乱, 拨开众人跪在纪老爷子身侧, 仔细看了看,确定他只是暂时晕厥后, 抬头高声道:
“还请诸位散开些,切勿吵闹。”
纪温的声音被淹没在一群武将之间,直到纪武行大吼一句:“都给老子闭嘴!”
场中顿时一阵寂静。
很快, 军医被纪老爷子的长随负在身后, 一路飞奔而来。
此时纪武行已将纪老爷子抱上了塌,顾不上喘气,军医先给纪老爷子把了把脉,疑惑道:“从大将军脉象看来, 似乎并无不妥之处……”
纪武行当即呛了一声:“都晕过去了还无不妥?”
军医有些尴尬, 又仔细再号了号脉,弱弱道:“下官技艺不精,的确探不出来……”
纪武行烦躁的在一旁走来走去, 正要骂上几句,纪温开口问道:“祖父的身子与上回相比可有不同?”
军医愣了愣, 再次开始号脉。这回比前两次耗时更久, 只见他眉头渐渐皱了起来,口中喃喃:“不对,上回不是如此——”
“发现了些什么?”纪温连忙问道。
军医看着纪温, 神情凝重:“大将军的心肺受到了些损伤,上一回将军被箭擦伤时,还不曾出现这种情况。”
“可能查出受损原因?”
军医摇了摇头。
待军医走后,纪武行愤愤道:“军中这些大夫大多医术不精,还得回城内再搜罗些大夫才行!”
纪温的脑海里顿时划过一道人影。
论医术,民间大夫怎能比得上太医院的太医?
恰好,纪温就认识这样一位太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