失控的马车很快撞上了后方来不及闪躲的黑衣人,两人直接被摔下马,生死不知。
还未交锋,黑衣人已去了两人,而纪温这方没了马车的拖累,速度顿时快了起来。
然而,意识到这样下去不是办法,后方的一部分黑衣人拿出了弓箭,迫使纪家人不得不分出心力应对。
眼看与黑衣人之间的距离逐渐缩短,纪邵再次对纪温喊道:“少爷,你们先走!”
纪温眉头紧皱,对方人多,且功夫不俗,若是自己继续留下,箭雨之下,根本无法甩开,迟早会被追上,届时多半要被一锅端。还不如此时带着元奕先走,还能为邵叔他们引走一部分敌人。
有了决断后,纪温不再犹豫,留下一句“活下来,大同见”便一扯缰绳,快速离去。
眼见目标离开,黑衣人果然不愿恋战,纷纷朝纪温追去,可纪邵一行人却不会轻易放走他们。
……
一道马蹄声划破寂静黑夜,仿佛过了很久,又仿佛只是须臾一刻,直到刀剑声已过去好一会儿,纪元奕才小心翼翼的抬起头。
那些可怕的黑衣人不在了,他心中的紧张终于开始一点点消散,随即,便感受到双臂传来的酸痛感。
从他醒来到现在,始终紧紧抱着父亲的脖子,并且已经保持这个姿势很久很久了。
可是唯有紧紧贴着父亲的胸膛,他才能感觉到安心,哪怕双手酸痛无比,也不愿放开。
纪温正在全力赶路,虽然黑衣人暂时还没有追上,但他明白,纪邵他们拦不住那么多人,趁着这个间隙,他必须要快一点,再快一点!
可正如他所料,纪邵他们拦不住那么多人,不出一刻钟,便有三名黑衣人追了上来。
听着后方传来的马蹄声,纪温手中的力道不由加重了几分,同时对着怀中的元奕轻声说道:“抓紧了。”
纪元奕一边紧紧环住父亲的脖子,一边越过父亲的肩膀朝后看去。
三道不甚清晰的黑影出现在他的视线中,只能依稀看出是三个躬身骑着马的人。
忽然,三人身子直立起来,纪元奕看不清他们的动作,却看见了月光下那一闪而过的光芒。
身为纪氏子孙,他很快反应过来,那是刀剑的反光!
“爹,危险!”
儿子的话刚出口,纪温也已听到了三道破空声,他挥剑挡开了其中两箭,本可以侧身避过最后一箭,可最后关头他突然想起了怀中的儿子。若是他侧身,这一箭也许会落到元奕身上。
于是,他抱紧了怀中的儿子,俯身低头试图贴在马背上躲过这一箭,然而幸运的是,他未被刺中,不幸的是,流矢划过他的后背,顿时让他的皮肉绽开。
伤痛之下,他一声不吭,手中力度不减。可马背上的剧烈动作加速了后背伤口血液的流失,埋在父亲胸口的纪元奕没有发现,父亲的面色已逐渐开始泛白。
纪温不断在心中安慰自己,坚持下去,怀来县已近在眼前,只要进了县城,就可以寻到大夫了。
……
后方的三名黑衣人没想到,在他们射中纪温后,对方的速度竟丝毫未减,甚至一点点的拉开了与他们的距离。
若不是看到地上尚未干涸的血迹,他们甚至以为自己并未射中。
一路追至怀来县城门外,已是破晓之时,城门已开,而自己三人均一身黑衣,常人一看便知有异,怕是不会轻易让自己入城。
一人看向中间的黑衣人:“大哥,要不咱们直接亮出腰牌,谅他们也不敢拦下咱们!”
被称为大哥的黑衣人转头看他一眼,如同在看傻子一般。
随后,他不容分说道:“换一身衣裳进城!”
“可是,如此一来,那位纪大人岂不是跑的更远了?”
另一位黑衣人终于忍不住,嘲讽道:“纪温负了伤,定是要进城寻医问药的,便是再给他几刻钟,还能跑了不成?”
然而,等到他们进了县城,将城内所有的医馆都翻了个底朝天,竟都不曾发现纪温的身影。
三位黑衣人一合计,猜测纪温当是不敢寻城内的医师,多半往村庄里去了。
当他们马不停蹄赶往各个村落时,纪温已经找到了自己想要的草药,正在一处山沟里自己捣起了药。
事实上,他并未进入怀来县城。
他知道黑衣人一定会进城寻人,既然城内不安全,又何必送上门去?于是,抵达怀来县后,他改变了注意,没有选择进城,而是继续向北,来到了怀来县与赤诚县相连之地——麻峪口。
在他的记忆中,后世的麻峪口是一处避暑胜地,山清水秀,冬暖夏凉,四周被群山环绕,最重要的是,这里生长着许多中草药材,其中不乏能治疗他伤口的草药。
果然,当他来到麻峪口,走进大山,很快便找到了自己需要的药材。
他选择了一处山沟作为临时驻足之地,捣好药后,却又犯了难,伤口在后背,自己该如何上药?
纪元奕静静蹲在一旁,看着自己的父亲忙活了半天,突然问道:“爹,您为何捣药?您受伤了?”
纪温的手顿了顿,他不想让儿子发现自己的伤势,正打算搪塞过去,纪元奕已然站起了身,走到了纪温身后。
眼见父亲身后那一大片血迹,纪元奕瞬间泪眼朦胧,伸出小手想碰却不敢碰,哽咽道:“爹,您是什么时候受伤的?这一路为何从未吭声?”
第136章
纪温转过身, 不让儿子面对这血腥的伤口。他摸了摸元奕的头,故作轻松笑道:“皮外伤而已,涂上药便能好了。”
已过五岁、即将六岁的纪元奕却并没有被轻易忽悠住, 他止住哭声,抬起衣袖擦掉眼泪,一派坚强模样:“爹, 让儿子给您上药吧。”
纪温尚在犹豫之中, 纪元奕已开始笨拙的解开他爹的衣带,可衣物早已与后背的伤口粘黏在一起, 若要褪去,必将撕下一片皮肉。
纪元奕的手在微微颤抖,他不敢动, 对自己的父亲心疼极了。
“爹, 您该有多疼?”他的声音带着哭腔。
纪温笑了笑:“虽然有些疼,但爹很庆幸,你能安然无恙。”
泪意上涌,这一刻, 纪元奕对父亲的孺慕之情已到达顶峰, 他很想抱一抱父亲,可看着父亲的伤势,他死死的忍住了这股冲动。
纪温说完, 闭了闭眼,咬牙自己将衣物脱下, 后背顿时传来一阵钻心的疼痛, 鲜血又开始流淌而出。
尽管疼到满头大汗,他也不曾哼出一声。
“元奕,上药吧。”他开始轻声指导儿子。
纪元奕再也忍不住泪水, 他一边胡乱擦着,一边端起捣好的药,按照父亲的指示小心翼翼将药涂抹在他的伤口处。
等到伤口包扎完毕,纪温站起身,忍着疼痛试探着施展身体,耳边传来儿子的一声惊呼:
“爹,伤口渗血了!”
他皱了皱眉,却还是将此处的痕迹处理干净,随后一把抱起儿子,翻身上马。
“元奕,坐稳了,爹带你回大同。”
纪元奕使劲摇头:“爹,等您伤好些了我们再回去吧!”
纪温微笑着解释:“现下那几个黑衣人还在怀来县四处搜寻,再过一会,其他黑衣人必定也会赶上来,届时他们人多了,自然会有人进山里来,我们再想走可就难了。”
“可是爹,您的伤口会流血的!”
马背上那样颠簸,他爹伤成这般模样,如何能受得住?
然而无论他怎样劝阻,纪温都已下定了决心。
“无妨,你娘与祖母她们应当已经到大同了,我们不必再慢行,爹快马加鞭,大半日便能到大同。”
纪元奕还想再劝,可他父亲已经扬起了马鞭,下一刻,马前蹄高高跃起,带着父子二人乘风而去。
他的话语尽数被淹没在了山间呼啸的风里。
……
为避免被更多人看见,这一路纪温舍弃了平坦的官道,转而挑了人烟稀少却道路崎岖的山路。
危险虽减轻了不少,却也更为颠簸了。
纪温看不见自己后背的伤口,然而那剧烈的疼痛一刻不停的折磨着他,他的额头已开始冒出冷汗,脸颊泛白,嘴唇也没有丝毫血色。
好在,距离大同仅剩不到十里。
直到看见那熟悉的巍峨城墙,纪温才终于松了口气。
总算是安全了。
可还没等他放下警惕,刚踏入城内,一群不速之客迎面而来。
大红蟒衣飞鱼服,腰间佩备鸾带绣春刀,皇上的锦衣卫怎会在此时来了大同?
为首之人乃从三品锦衣卫同知孟明,此人虽比身为从二品的大同巡抚纪温低了两个品级,却是丝毫不觑,只面上客气道:
“纪大人一路辛苦了,接下来好生歇息吧,皇上命我等前来贴身保护太子殿下,以后殿下的安危就不劳大人费心了。”
纪温暗暗将他们打量了一番,同样露出一抹客气疏离的笑容:“孟大人说的哪里话?能为殿下护持,算不得辛苦。只是皇上的旨意中似乎并未提及锦衣卫……”
“自然是皇上口谕,锦衣卫自来只受命于皇上,一向如此,何需下旨?”
尽管孟明的表情没有半分破绽,纪温也始终不敢全然相信,他假意道:“既是皇上的意思,本官自然莫敢不从。不过倒也不必急在一时,孟大人初来大同,便让本官备下薄酒,略表心意……”
哪知孟明竟直接拂了他的面子,看着他怀里的纪元奕道:“纪大人好意,我等已心领,不过我们可不敢误了差事,还请纪大人即刻将殿下交与我等。”
纪温挑了挑眉,同样看了眼被宽大的披风遮挡的严严实实的儿子,反问道:“依孟大人的意思,是让本官现在将太子殿下交给你?”
孟明语气坚定:“不错。”
纪温突然笑了起来,只是这笑容里添了三分冷意。
孟明不明就里:“纪大人缘何发笑?”
纪温摊了摊手,佯装无奈:“孟大人若想见到太子殿下,只怕还得再等等,殿下并未与本官同行。”
听了此话,孟明已意识到不对,他面色一变,指着纪温怀里的纪元奕,问道:“那他是谁?”
“这是犬子元奕。”纪温动作轻柔放下纪元奕,笑道:“元奕,还不快与孟大人见礼。”
随着纪元奕摘下兜帽,缓缓转过身子,一张稚嫩精致的小脸出现在孟明眼中。
他不是太子殿下!自己被纪温耍了!他们都被纪温耍了!
他的脸色忽青忽白,连纪元奕向他行礼问安也听的不甚清楚,只草草回应了一句。
想明白所有,他压下情绪,扯着嘴角笑问:“纪大人好计谋!只是不知殿下如今在何处?何时抵达大同?”
纪温诚实摇头:“这……本官才刚进城,还真不知晓,若是有信了,定也会传与孟大人一份!”
孟明几乎笑不下去,他冷冷道:“那便等着纪大人的好消息了!”
说完,带着一行人转身离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