纪温大为震惊:“白太医去了何方?”
杜玉恒声音冷冽:“当年太后娘娘病危之际,也曾怀疑过此毒来源,后来皇上听闻纪大将军病情,便怀疑此毒或许出自异族。”
他遥遥看向北方:“为掩人耳目, 皇上特意寻了个由头将白术罢黜, 暗地里则命其前往草原寻找解药。只是,已三年过去,白术至今了无音讯, 生死未卜。”
草原虽也有少数汉人,但即便多年通婚, 依然地位低下, 难以生存。
也不知道白术如今究竟过得怎样。
两人沉默了一阵,纪温开口说道:“此毒毒性极强,一日不寻到解药, 便始终是我们心头之患。朝中那些人既能拿到此毒,多半与异族有过合作,日后不定还能做出什么事来。”
杜玉恒面色变了变:“你是说——不对,他们费尽心机争权夺利,如今好不容易登上高位,又怎会容忍外人染指!”
“现在不会,可不意味着以后不会。成王殿下岂会一直留在大同?”
“可是与异族勾结,无异于引狼入室,饮鸩止渴!”
纪温心存隐忧,语气却十分坚定:“我也希望他们还能保留一些良知。只是人心最是难测,如今,我只想先除外患,大周领土绝不能让外人染指。”
......
春去秋来,凛冬降至。
北部草原人不耕织,地无他产,以往每到此时,鞑靼铁骑频频越过阴山山脉,踏入河套平原,掠夺大周城池,以此补给物资。
可如今,在边城抵御之下,鞑靼迟迟没有动静。
罗山把玩着手中的燧发枪,玩味道:“鞑子们莫非是被咱们的边城边堡吓怕了不成?这已经大半年了,也没见他们有何动作,草原上缺衣少食的,再这样下去,他们恐怕连草根都没得啃了!”
纪武行背负双手,视线落于舆图之上,忽然开口道:“温儿,你是怎么想的?”
纪温略作思考,很快便毫不犹豫道:“鞑子撑不了多久,第一场大雪来临之前,他们必然会有所行动。”
纪武行再问:“若是开战,你认为他们会选择何处?”
纪温看向舆图,伸手指向西北部一处。
罗山有些意外:“大人,为何是河套地区?”
纪武行也一并看了过来。
纪温便解释道:“相比北部草原的贫瘠,阴山以南的河套地区“膏壤殖谷、吁陌纵横”,鞑靼本就缺少粮草,此前又被我们毁去一半,当务之急是要尽快补充粮草,如此一来,河套地区是他们最好的选择。”
罗山将信将疑,忍不住看向纪武行:“将军,若当真如此,我们距离河套地区可还有些距离,届时那边恐怕难以防卫......”
纪武行沉吟片刻,手指在舆图上缓缓划过:“鞑子首次出兵必不会出动太多兵力,以他们行事,顶多五万。但若自河套而来,哪怕只有五万兵力,仅凭延安、绥德、榆林三卫,不出两日,河套必失!”
纪温随即开口:“爹,河套必须守住,绝不可失!”
罗山也意识到问题的严重性,当即请命:“将军,末将愿领兵前往河套!”
这时,始终不曾开口的杜阁老出声提醒道:“如今鞑靼还未开战,朝廷仍未下令,若征北军擅自离开大同前往河套,恐遭人非议。”
纪武行皱紧眉头,握了握双拳,对纪温道:“温儿,即刻上奏,向朝廷请命!”
“是!”
大同的折子经由快马加鞭,一日后便已抵达上京,落入翁阁老手中。
然而翁阁老只草草瞥了一眼,便将其闲置在旁。
半月后,征北军已全部换上冬衣,而北方诸卫却始终没能等到朝廷的军需。
边关寒冷刺骨,阴山以北的草原地带早已一片枯黄。
就在此时,鞑靼铁骑终于越过阴山,踏入了河套地区。
大同边关,征北军营地。
“报——五万鞑靼铁骑已进入河套平原!”
纪武行霍然站起,当即下令:“右参将罗山,领兵五万,前往御敌!”
杜阁老仍心存顾虑:“将军,朝廷旨意还未下达——”
纪武行言语间不容置疑,斩钉截铁道:“将在外,军令有所不受!”
眼见杜阁老忧心忡忡,纪温笑道:“杜老不必过于担心,该来的总会来。”
杜阁老看了他一眼,沉沉叹了口气。
随着大军出发,新一批炮兵也带着征北军新制火器一路随行,河套这一战也将是这批火器头一回参与作战,具体威力如何,端看此战结果。
对此,纪温十分期待。
罗山走了,纪武行整日忙于排兵,成王与纪元奕暂时没有了武师傅,于是又跟着杜阁老读书。
自从杜氏父子来了大同,成王的功课便顺理成章落到了二人身上,纪温总算能从中抽出身来。
然而,虽然杜阁老父子二人文采学识远胜纪温,成王却依然常常跑向纪温营帐向他请教。连杜玉珩都颇为意外的对纪温道出一句“从前竟没发现,你倒是讨孩童喜欢的紧!”
纪温只是挑眉一笑:“有你这张冰山脸,可不就衬托的我和蔼可亲了?”
五岁的成王与两年前相比消瘦了许多,一身素服更是显得庄严肃穆,从始至终,也只是在听到纪温有意的调笑时才浅浅一笑,很快便消失不见。
这两年里,他不仅被迫与父母分离,又被废去太子之位,甚至经历了丧父之痛,连自己的父皇最后一面也无法得见,小小年岁,他却不得不快速成长,如今已再没有了初来大同时的兴奋与懵懂。
今日他来寻纪温,是为河套战事。
头一回亲历战争,成王心中难免有些紧张,他努力压制住内心的不安,向纪温问道:“纪大人,罗参将能赢吗?”
纪温察觉出小小孩童的紧张,露出温暖自信的笑容:“王爷放心,罗参将定能得胜而归。”
成王有些疑惑:“可本王听闻鞑靼铁骑凶猛无比,常人难以与之匹敌……”
纪温充满自信:“鞑靼铁骑固然凶猛,可我们征北军将士亦非寻常之辈,王爷每日都能见到他们练兵的情景,此等气势,谁人能与之匹敌?”
除征北军外,小小年岁的成王还从未见过其他将士练兵,没有对比自然也不知好坏,但听了纪温如此自信的话,他心中的大石渐渐落了下来。
他还未长大,还没有完成自己的应行之事,他永远不会忘记父皇对他的嘱托。
没人知道,此前和公公来到大同后,曾秘密转告给他一些话。
终有一日,他会回到上京。
罗山出发第二日,朝廷旨意迅速下达。
还未打开圣旨,众人心中都已明白定不会有好事,而在听清宣旨内容后,纪武行更是脸色漆黑如墨。
等天使走后,他重重冷哼一声:“好大喜功、穷兵黩武,姓翁的怎么不直接给我定罪?”
纪温温声劝道:“朝廷只是申饬,不曾定罪,可见也不想此战败了去,他们既然想要虚张声势,就由得他们去吧。只是,皇后娘娘——”
他停住了话头,忍不住看向成王与杜氏父子二人。
这一回的圣旨除了申饬纪武行擅作主张的行为,在后方还提到另一件事。
杜皇后悲恸难以自抑,已随先皇而去。
杜玉珩一如既往清冷疏离,只是骤然攥紧的双手泄露了他的情绪;杜阁老已然年迈,骤然听到此消息,身子微微颤了颤,面带悲戚;而成王才失去父皇,又失了母后,眼泪再也忍不住,快速自脸颊滑落,顿时泣不成声。
这些时日里努力表现出来的坚强终于在此刻土崩瓦解,直到此时,他才表现出一个真正的五岁孩童的脆弱与无助。
纪武行担心杜阁老身子遭受不住,已亲自上前扶着他落座,纪温给自己儿子递了个眼色,纪元奕立刻意会,上前抱住比自己矮了整整一个头的成王,轻声安慰着。
见儿子如此上道,纪温放下心来,自己则拍了拍杜玉珩的肩,给予其无声的安慰。
等到成王睡去,杜玉珩方才冷冷开口:“是他们害死了漓音!哪怕是为了成王,她也绝不会自缢!”
杜阁老恨恨拍着桌子:“娘娘乃一国之母,先皇嫡妻。新皇即位,按例应封其为太后,可他们却迟迟不曾册封。如今想来,他们怕是根本没想让她活命!”
念及此,他心中大恸:“早知如此,当初老夫无论如何也该劝娘娘出宫!”
“父亲,没用的。”杜玉珩声音有些嘶哑:“您再如何劝说,她也不会走。她若悄无声息的离开了皇宫,旁人定要以此抹黑王爷。即便她知晓了自己的结局,也会为了王爷的名声与体面留在宫中。哪怕是死,她也要堂堂正正的,以一国之母的身份死去。”
第144章
杜皇后的死讯为大同众人蒙上一层哀戚之色, 尤其是成王,到底还只是个孩子,这一日过后, 忽的大病一场。
许是心中忧惧,又许是身体的伤痛,五岁的小成王再也无法压抑住内心的情感, 整日紧绷着的那根弦在刹那间断裂, 露出了他最真实的模样。
小成王哭闹着要回京,杜氏父子相劝不成, 征北军一众武将更是对这位打不得骂不得的小殿下束手无策,此时,纪温将一块巴掌大小的铜镜拿到了小成王面前。
这面铜镜小巧精致, 异常明亮, 更令人惊讶的是镜底竟还有着先皇的画像。
一见画中之人,小成王立时止住哭闹,紧紧抓住铜镜,喃喃道:“父皇......”
纪温趁机安慰道:“王爷, 先皇早已料想过今日, 特命下官留了这一面铜镜,持有此镜如先皇亲临,还请您莫要过于忧心。如今不是回京的时候……”
小成王两只手紧紧攥住铜镜, 含泪看向纪温:“纪大人,那本王何时才能回京?”
纪温顿了顿, 心中盘旋许久, 方认真答道:“待征北军直捣漠北王庭,必将追随王爷重返上京!”
此时年幼的成王全然不知这看似简单的一句话有着多么沉重的分量,直到多年以后, 他才恍然大悟。
三日后,罗参将命人传来捷报,五万征北军及时赶至河套,没多久便与来袭的鞑子展开交战,双方人数相当,战局却是意外的顺利,征北军以极小的代价完胜鞑靼铁骑,甚至俘获了对方数千名俘虏。
即便罗参将还未领兵归来,但久违的捷报赶走了军营上空盘旋数日的阴霾。
主帐中,纪武行安坐于上首,以下杜阁老、纪温、杜玉珩等尽皆在列。
纪武行拿着手中的信件,一双虎目中带着毫不掩饰的喜悦之色,高声笑道:“温儿,这一回你带出来的那些炮兵可是立了大功,若没有那些枪,我们绝不可能胜的如此轻松!”
对于燧发枪的威力,纪温早有所料,但能亲手将它实现,帮助征北军讨伐鞑靼,他自然也是高兴的。
此刻,他带着浅浅的笑意,温和道:“爹,儿子不过是提出了些想法,还是您和诸位将士们操练的好。此番乃炮兵首次参与作战,如今罗将军还未回来,具体情况如何仍不得而知,燧发枪固然是一大利器,但将士们的血汗更是取胜的关键之处……”
看着温文尔雅不骄不躁的儿子,纪武行满意的点点头:“将士们的功劳本将自然不会忘,没有他们,也就没有如今的征北军。”
听着父子二人的对话,杜阁老眼中闪过一丝忧虑,只是顾忌着自己如今的身份,到底还是不曾开口。
然而纪武行与纪温都不曾错过那道神色,纪温轻抿着嘴,对着自己的父亲使了个眼色。
他是晚辈,许多话还是由自己的父亲说出来更为合适。
纪武行本不欲解释,如今这局面早已不复当年,他们与上京绝无可能和平共处,还有什么可解释的?
可接收到儿子的眼色,他斜着眼轻轻瞥了过去,还是轻咳一声,朝着杜阁老开了口:
“杜老若是有什么顾虑,不妨说出来听听?”
杜阁老压下满腹心事,谨慎道:“时隔多年,征北军再次迎来一场胜战,可见大将军平日里治军有方,此事实乃大周之幸!按理朝廷应对众将士论功行赏,只是老夫担心总有那宵小之辈从中作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