潘子睿惊诧道:“我的夫子也将参加这场文会,原来县学的生员也会参加吗?”
“不错!”李知新看着纪温:“参与这场文会的,不仅有县学生员,还有城内其他秀才,乃是近年来人数最多的一次秀才文会!”
瞥了潘子睿一眼,又补充道:“也可带上自己的得意门生,以增长见闻。”
潘子睿期待的看向纪温,虽然他可以随夫子一同前往,可他还是希望纪温也能同行。
纪温同样有些意动,能召集所有秀才汇聚一处,想必总有它特别之处吧?
如今他与诸位学子间的机锋早已解除,不如趁着今夜就去见识一番古代颇负盛名的文会吧!
打定了主意,他对李知新道:“李兄盛情邀约,在下定当前往,只是,家中管教极严,最晚不过戌时末,在下必须回家。”
李知新笑了起来:“届时你自便即可!”
酉时四刻,太阳已落大半,仅剩几抹余晖。
县学甫一下学,学子们便三五成群的聚在一起,纷纷朝着文星阁的方向走去。
纪温与潘子睿也在其中。
途中,纪温使了两文钱遣一小童去往纪宅与家人报信,再次引得不少人为之侧目。
文星阁是岳池县内最大的一座茶楼,楼体共有三层,三层往上还有一处面积颇大的观景台,今日赏月文会便是在此举行。
纪温与潘子睿走进文星阁时,三楼已有了不少人,他们或是聚众高谈阔论,或是坐于一旁煮酒品茶,当真是书韵飘香、人文昌瑞!
二人寻了个不起眼的角落刚要坐下,潘子睿忽然兴奋叫道:“夫子,之阳,这里!”
纪温随之看了过去,只见前面那位一身灰色长袍的老者正是曾在县试中为纪温作保的廪生——林秀才。
而他身后那位少年便是曾与纪温结保的林之阳。
林夫子看起来头发花白,一副年事已高的模样,走起路来却是步伐稳健,连一旁正值少年风华的林之阳瞧着似乎都没他康健。
眼见两人走了过来,纪温微微躬身道:“学生纪温,拜见林夫子!”
“我记得你,”林夫子不知想起了什么,脸上神情十分怪异:“你倒是与你爹截然不同......”
纪温微微有些疑惑,不动声色笑道:“当日还要多谢夫子为我作保!”
林夫子越发不自然了,却也不愿多说,只道:“举手之劳,不必再提,如今你已是秀才之身,在老夫面前不必执学生礼。”
纪温点头应是。
林夫子身为廪生,在这小小的岳池县颇负盛名,不一会儿便有人前来向他讨教。
趁着林夫子与人交谈之际,林之阳偷偷拉过纪温,低声笑道:“你可知你爹是如何令我祖父同意为你作保的?”
纪温瞬间反应过来,原来林夫子是林之阳的祖父!
潘子睿也凑了过来,一脸好奇:“如何?”
林之阳看了林夫子一眼,见他还未发现,半掩住嘴小声道:
“那日你爹在我家门外守到祖父出门,上去就拿出了五十两银子,让我祖父替你作保,祖父被气得不轻,本不想搭理他。你爹以为是银子太少,竟又拿出了一百两!”
潘子睿不由瞪大眼睛,朝着纪温感叹:“你爹出手真大方!”
饶是他家家境尚可,也干不出花一百多两银子只为请人作保这事。
纪温也哭笑不得,问道:“即使是一百五十两,林秀才应当也不会同意吧?”
这时候的文人最重风骨,怎么会轻易为金银折腰?
林之阳摇摇头,又点点头,自己都激动的语无伦次:
“祖父本来不答应,可你爹又拿出了三百两!”
三百两!
一共就是五百五十两!
纪温顿觉心疼,败家也不是这么败的啊!
据他所知,正常请一位廪生作保,只需五两银子即可,
他爹足足翻了一百多倍!
那可是五百多两银子啊!
也不知道他娘可曾听闻此事……
纪温在心中默默盘算着要不要将他爹供出来,好让他娘对他爹进行一番批评教育。
转念一想,他爹毕竟也都是为了他,据说还在林秀才门外等了好一会。
罢了罢了,就当拿五百两打了水漂了!
他在这厢兀自沉思,林之阳却痛心疾首道:“我祖父最终答应了你爹,可他却将银子还了回去,只留下五两!”
纪温十分诧异:“为何?”
林之阳觑了纪温两眼,犹豫着道:“祖父说,你爹太傻了,赚傻子的钱,他亏心!”
……
纪温勉强维持住面上的笑意,看着憋笑不止的潘子睿,无奈道:“我爹他——不重视这些身外之物。”
虽然他也觉得他爹很傻,可是依然要努力为他挽尊,谁让他是自己的爹呢?
不过,“你祖父当真是风光霁月,不为财帛动心。”
纪温由衷感叹。
林之阳叫了起来:“你可别说,祖父转过头就后悔了!”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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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0章
林之阳知道,这世上真有视金钱为粪土的高洁之人。
可他不是,他祖父也不是。
正当他毫无保留的在两位好友面前揭他祖父老底之时,身后传来林夫子强忍怒意的声音:
“之阳,回来!”
三人同时转过头去,林夫子布满沟壑的脸上眉头紧皱,若不是碍于这么多人在场,恐怕早已怒吼了。
林之阳低声惊呼:“惨了!被祖父发现了!”
带着纪温与潘子睿真诚的祝福,林之阳苦着脸一步一步挪向了他的祖父。
月上西楼,零星亮起点点灯火。
众人一一登上观景台,其上已置好长案,在场之人不拘地位声名,不问姓名年龄,随性落座。
茶楼伙计搬来数壶好酒,有那好酒之人见之更为开怀,当即便自斟一杯,引颈长啸。
纪温悄悄令伙计送来一壶茶水,李知新瞧见,也不揭穿,笑道:“纪贤弟若是再年长些,我定不会依你!”
纪温无奈摇头苦笑:“多谢李兄体谅!”
酒过三巡,便有人提议,不若着行酒令。
今日此处皆为文人,此提议一出,立刻得到场中绝大部分人的赞同。
很快,一位体态略显臃肿、相貌平平的中年男子被推举为今日的令官。
时下读书人均以飘逸俊秀为美,这位单论外貌,应当无论如何都入不了众人的眼。
李知新在一旁解释:“这位是钟秀才,出自商户,今日这文会便是由他组织。”
纪温恍然大悟,今日这花费不小,也只有这些穷的只剩银子的商户才会如此大费周章,宴请全县秀才了。
即便如此,能在全县秀才面前卖个好,这笔账怎么算都不亏。
也就是同为秀才,才能有如此脸面。否则,若只是一介商户,这群人必不会搭理。
钟秀才其貌不扬,却是一脸和气模样,见谁都先露三分笑。
他站起了身,与众人道:“既如此,那在下便厚颜当了这令官!今日这酒令——”
他略想了想,很快指着悬于空中的新月:“今日既是为赏月而来,便请诸位以月为题作诗,每人一句,行顶针令!若是作不出来,当罚酒一杯!”
在场众人纷纷颔首。
***
顶针令是什么,纪温从未听过。
但很快他便明白了。
依照坐次顺序,钟秀才左手边的一位年轻秀才直接站了起来,打开随身携带的折扇,开口便道:
“我先来个抛砖引玉!”
他略一思考,从容道:“一弯明月百般愁,春风既往何故休?”
立时有人抚掌大笑:“好!”
“吴兄果然才思敏捷!”
李知新侧头与纪温低声道:“他定是提前准备好了!”
纪温但笑不语。
第二位就有些难度了,他需得以“休”字开头作诗。
那是一位中年秀才,显然并未提前准备,沉吟半晌,直至众人哄笑着说道:“时间已过,自罚一杯!”
他倒是也不觉难堪,爽快的端起酒杯一饮而尽,末了还感叹一句:“好酒!”
“休”字继续往下顺延,这次轮到了李知新。
作为历届文会常客,李知新私下备了不少不同类型的新诗,稍微改改便能用上,当下也是信手拈来,高声道:
“休与姮娥行径同,奔月独守广寒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