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说你已有了秀才功名?”
纪温不敢隐瞒:“孙儿运道好,侥幸得了个县案首,便直接成了秀才。”
“确实运道好,”王老太爷轻笑:“若是再早个数十载, 府试、案试, 一个也免不了!也就是本朝——那些人想走捷径,却让你占了便宜。”
听了这番话,纪温似懂非懂, 正不知该如何回答时,王老太爷转而又道:“但, 你能得中廪生, 可不仅仅只是运道好了!以你这般年纪,倒也是难得。”
得当世大儒夸奖,纪温面色微红:“孙儿学问尚浅, 如今不过将将跨入科考门槛,日后的路且还长着。”
王老太爷含笑点头:“依你祖父信中所言,他想让你留在应天府,学成再归乡参加乡试,不知你意下如何?”
纪温毫不犹豫答道:“听闻金陵文风盛行,天下文人莫不向往,孙儿亦想见识一番。”
“那你可知,为何金陵如此得文人推崇?”
作为一名后世之人,纪温当然知道!
自朝廷迁都上京,金陵便成为了众多失意官员与文人士子的首选雅游之地,江左风流也因此而复兴。
可如今是大周朝,一个历史中并不存在的朝代,没有了能与上京城国子监齐名的“南监”,金陵凭什么留住众多士子?
很快,王老太爷为他解开了疑惑。
“你可曾听闻南淮书院?”
纪温摇头。
王老爷子顿了顿,随即又笑道:“江左大儒,半数入了南淮,你若想在应天求学,南淮书院便是你最好的选择。”
纪温大胆问道:“外祖父也在这南淮书院吗?”
王老爷子点了点头:“并非所有学子都可入学,你若有意,明日辰时四刻来此,由老夫亲自为你考核。”
纪温躬身道:“多谢外祖父!”
回到恪礼院,纪温吃了一惊。
院里不知何时多了四名容貌端方的丫鬟并四名低眉敛目的小厮。
见纪温回来,八人齐刷刷向纪温行礼:“恭迎少爷。”
阿顺慢吞吞的走了过来,小心看了眼丫鬟小厮,低着头道:“孙少爷,她们是夫人送来照顾您起居的。”
纪温顿时头大。
然而无论如何,这是大舅母的好意,他不可不知好歹。
于是他微微笑道:“大舅母有心了,只是我向来不习惯有太多人伺候,平日里,我的内院与书房,便仍由阿顺负责,其他地方,你们且听全叔的。”
八人均未有异色,齐声应是。
进入前厅,纪温一眼看见桌上堆满的各类物品。
阿顺连忙解释:“这些是府上诸位主子给您送的礼物。”
这些礼物大多是文人字画、孤本古籍。
纪温命阿顺仔细收好,便进了书房。
也不知他外祖亲自出题会不会太难?虽只有一晚时间,还是要多做些准备才是。
前世为了学习也没少通宵达旦,今生习了武,身体素质不知强了多少倍,熬一夜应当撑得住。
然而第二日,纪温眼下青黑,明眼人一看便知晚间定然不曾安睡。
王老太爷见了,关切问道:“昨日可是彻夜温书了?读书不在于一时,日后可莫要如此了。”
纪温疲惫的脸上露出一丝尴尬的笑容:“是,外祖父,孙儿知道了。”
王老爷子将早已写好的考题递给纪温,纪温接过考题,绕过屏风,走到另一边的书案,坐定后,才打开看了起来。
王老爷子出的考题是:论四书五经要旨。
纪温吸了口气。
这题看似简单,但凡学过四书五经的,谁都能答得上来。可若要答得出彩,要在有限的时间和字数之内引经据典,并融入自身观点,还要得王老太爷认可,并非易事。
这题出的十分基础,却又十分广泛,是最能探出学生学识深浅的考题。
纪温捏着笔杆,迟迟不曾下笔。
他在脑中一点点回想着四书五经的内容,归纳每一篇的要点,试图从中找出一个共同点来作为他答题的主要表述内容。
但四书五经创作背景不同,创作时期不同,创作思想更是不同,本就互不相干,何来共通之处?
最重要的是,这恐怕并非王老太爷想要看到的答案。
思来想去,纪温终是下定了决心,沾了墨开始答题。
临近午时,纪温在王老太爷的院中与之一同用了膳,令他庆幸的是,王家并不是每日都需要众人一同用膳,昨日不过是因着纪温这位表少爷第一次来到应天府,才齐聚在正厅。
而王老太爷也并不像大舅舅与表哥那般循礼守旧,这个发现令纪温不禁松了口气。
用完膳,在王老太爷的建议之下,两人各自休憩了半个时辰,纪温便继续开始答题。
又过了两个时辰,纪温总算完成了考卷。
他有些激动,又有些忐忑,拿上考卷,直接绕过屏风,准备请王老太爷指点。
“外祖父——”
看到室内场景的那一刻,他惊呆了。
他那仙风道骨,仿若不食人间烟火的外祖父,被世人尊称为璋南先生的外祖父,此刻正安坐于罗汉塌上,一手拿着碟桃酥,一手端着碗果露,一副来不及收起被当场抓包的模样。
……
刹那间,纪温反应无比迅速,立刻低头躬身认错:“外祖父,孙儿有错,孙儿不该直接闯入,孙儿这就退出去!”
说完也不敢看王老太爷的反应,低着头疾步走出。
重新返回外室,看着手中的考卷,纪温忐忑之余,又新添了份茫然。
空气似乎凝固了,整间书房内半点声音也无,不知过了多久,纪温听到屏风后的王老太爷轻轻咳了两声。
他意会过来,隔着屏风恭敬道:“外祖父,孙儿已答完考卷。”
“进来吧。”
纪温绕过屏风,行至罗汉塌前,双手递上考卷,眉眼低垂。
王老太爷接过考卷,以极快的速度看完了整篇文章,便道:
“不错,以你的学问,可入黄字壹号班。”
纪温不知黄字壹号班的意义,但是听王老太爷的意思,已是允他入学了。
“多谢外祖父!”
王老太爷随意抽出一张空白的纸,迅速写上了一行字,交给纪温:“如今已近年关,年后你可拿着这张纸至南淮书院寻赵监院,他会为你安排好一切。”
“对了,此事不要告诉你大舅舅与你表哥。”
最后一句,纪温不太理解,但王老太爷并没有解释的意思。
他只好接过纸张,向着王老太爷道了谢,出了书房,才打开那纸张一看,只见纸上龙飞凤舞的写着一行字:
此生可入黄字壹号。
下面还有一个落款:璋南。
纪温心中十分疑惑,这南淮书院的入学方式是不是过于草率了些?
不管怎样,纪温总算是完成了一件大事。
如今已是腊月中,年关将近,大舅母王氏逐渐开始忙了起来,但即便如此,她也从不落下每日的晨昏定省。
不仅是她,纪温也被迫改了作息。
从前他每日卯时起,约莫练一个时辰功夫,与王氏请安,并用完早膳后,至辰时开始读书。
如今每日一到丑时,天还未亮,隔壁院的表哥便来邀他一同前往大舅舅院内问安,而后又与大舅舅、大舅母一道至太夫人院中给王老太爷、太夫人请安。
纪温不敢有丝毫惫懒,日日跟在表哥身后挨个请安问好,每每至王老太爷、太夫人的院落时,两位长辈都还未起,大舅舅、大舅母连带着表哥表姐及纪温等人都得站于前厅等候。
对此,太夫人不满的将儿子孙子训斥了一通:“你们自己顽固不化也就罢了,如今还累的温儿与你们一道!”
纪温心中十分认同,热切盼望着他和蔼可亲的外祖母能将这几位冥顽不灵的人给骂醒。
大舅舅当先露出不赞同的神色,他上前一步躬身行礼,才道:“母亲,《礼记》有云:凡为人子之礼,冬温而夏清,昏定而晨省。何来“顽固不化”?”
表哥王元彦也站了出来:“祖母,表弟乃读书人,自幼习圣人之言,定也是明理知事的!”
大舅母王氏也在一旁点头,只是未曾开口。
儿子孙子满口仁义道德,太夫人张口无言,便看向一旁的王老太爷。
王老太爷一副疲惫困乏的模样,虚声道:“老夫与你们祖母年事已高,身体早已大不如前了......”
大舅舅立刻关心道:“父亲母亲可请过大夫?”
王老太爷点点头:“并无病痛,不过是年岁到了。往常丑时起身,从不觉有异,如今怕是不行了......”
大舅舅听得心中难受,道:“父亲母亲不必早起,只管休息好了,我们候着便是。”
王老太爷虚弱笑笑:“既知你们已等在此,老夫又怎忍心令你们久等?”
大舅舅越发难受了。
王老太爷便道:“不如你们将请安时辰延至卯时,可好?”
如此一来,既能全了他们的孝道,也不会扰了父亲母亲的休息。
大舅舅想了想,也认为此法甚好,便点头应道:“便依父亲所言。”
纪温松了口气,即便依然免不了每日请安,可延至卯时倒也不是不能接受了。
除却请安外,纪温大多时间都待在自己的院落温书,平日里几位主子们均在自己的院中用膳,偶然太夫人念着他了,会派了丫鬟前来相请。
大舅舅对他的学业十分关心,每日考校完表哥,总也不忘考校一番纪温,并为他留下课业。
大舅舅学识渊博,可读书的规矩也不少。
“居处必恭、步立必正、视听必端、言语必谨......温儿,日后你需当谨记!”
就连表哥也在一旁时时监督着他的一言一行,但凡有不妥之处,定要引经据典,拿出一番大道理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