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纪兄,你在家中竟然也学了如此之多?”
纪温一边翻看自己的“记录本”,一边道:“一日读书一日功,一日不读十日空。”
程颉敬佩不已:“我若是有纪兄一半好学,也不必担心小考了。”
纪温抬起头来,认真道:“既已发现自己的不足,即刻便开始读书吧!”
程颉皱了脸:“今日才刚到书院,不如明日再开始......”
“明日复明日,明日何其多?”
“眼下天色将暗,即便读书也学不了多少......”
“自今日起,就寝时间往后延一个时辰,直至小考结束!”
“纪兄,你也太狠了!”
“吃得苦中苦,方为人上人!”
......
程颉万万没有想到,来到书院的第一天,竟然就要被迫开始他的苦读生涯。
纪温抽空瞥了眼程颉,见他虽仍苦着脸,却已渐渐投入到学问之中,嘴角不由微微弯起。
程颉读书天赋极佳,只是性子过于惫懒,拖延症严重,以程老爷爱子之心,恐怕从未对他严格管教,这厮一旦无人盯着,定然不会主动拿起书本。
长此以往,再高的读书天赋也不过是“伤仲永”而已。
程颉小声读了几遍,开始默记文章,他的记忆力也高于常人,不一会儿便能将一篇文章完整背诵下来。
纪温见他背完一篇文章,立刻开始读下一篇,不由问道:“你可知,“网开一面”的典故?”
程颉顿时被问住了,他答道:“我只知其意,不知其出处。”
纪温道:““网开一面”的出处,就在你方才所背的那篇文章之中。”
程颉回想了半天,突然想到了一句话:“天下四方,皆入吾网......”
“不错,”纪温点头:““网开一面”便是出自《史记·殷本纪》中。
我观程兄背书,通常只知其表面含意,殊不知许多文字背后都有着相应的典故,若是只知表面的意思,却不知其背后的典故,便算不得通达其意。”
他随意将史书翻开一页,道:“比如这一篇高祖本纪中,便有“明修栈道,暗度陈仓”,“运筹帷幄”,“高屋建瓴”等典故。
当你读到此处时,脑海中能自然的回想起这些相应的典故,才算是将它读的通透。而不仅仅只是将它默记下来。”
程颉只觉得两眼昏花,他发出一声痛苦的嚎叫:“将它们默记下来已是十分不易了,若是再加上其中的典故......我一天都学不完这一篇!”
“你在轻视你自己,”纪温鼓励他:
“你的天赋已比寻常人好了太多,方才不到一个时辰,你便能将一篇文章默记下来,即便加上典故,也不会增加太多时间。若是方法得当,说不定会比你如今的默记更省时间。”
程颉瞬间抓住了重点:“什么方法?”
纪温总有些奇奇怪怪的点子,偏偏这些点子还十分好用,程颉对此十分期待。
“联想记忆法。”
“联想记忆法?与重点记忆法有何区别?”
“联想记忆法是一种记忆方法,重点记忆法是一种记录方法,前者是为了默记,后者是为了快速做笔记。”
见程颉不明白,纪温道:“你把你方才背的那篇《史记·殷本纪》再背一遍试试。”
程颉顿时哽住了。
方才明明还背的好好的,这一刻却是什么也不记得了。
不,他还记得一段。
纪温的目光仿佛已洞悉一切,见他想不起来,问道:“你可是只记得一段?”
纪兄怎么知道?
程颉愣愣地点头,顺便将那一段背了出来:“汤出,见野张网四面,祝曰:“自天下四方皆入吾网。”......”
纪温面上露出“果然如此”的表情。
“你之所以记得这一段,是因为你知晓了其中典故,哪怕并未刻意去记,然而每当你看到这句话,都会想到“网开一面”,同理,每当你想到“网开一面”,也都能想起这一段典故。”
程颉若有所思。
第47章
程颉沉思片刻, 恍然道:“纪兄的意思,是只要了解了其背后的典故,默记便会事半功倍?”
“是, 也不是。”
纪温接着说道:“如同这段话一般有着背后典故的并不是全部,那些没有典故的,要如何去记呢?这才是联想记忆法的目的, 对于那些没有典故的部分, 我们可以自己创造内容来加深自己的记忆。”
“创造内容?”程颉有些不解。
“当你感觉某些片段始终记不下来,或者默记后时常忘记时, 你可以将那个片段添加自己的想象或短语,以另一种形式表达同样的意思,如此一来, 每当你想起想象中的那幅画面, 或是想到那个短语,便能想起这一片段。”
联想记忆法,同样也是后世中十分普遍的一种记忆方法。
当所学内容繁多驳杂,且又生涩拗口时, 联想记忆法便是一种能辅助快速记忆, 同时也能加深印象的记忆方法。
死记硬背往往只能停留在记忆表层,过一段时间就会忘得一干二净,而有了联想记忆法, 能将原本生涩的内容与记忆深处的内容互相关联,起到相互呼应的作用。
程颉试着按纪温所说开始默记, 初时费了不少功夫, 可直到将全篇全都进行了关联,再背时果真轻松许多。
有了联想记忆法,程颉信心大增, 即便距离小考只有十五日,他仍觉得自己有望进入黄字壹号班。
只因身边的同窗一片哀嚎,个个都道自己年节归乡没有时间念书,功课落下许多,从前讲书所授早忘的一干二净,小考定然惨淡收场。
程颉听得心里美滋滋,大家若是都考不好,可不就显出他的好来了?
殊不知,旁人的话,究竟能有几分真,几分假?
还真当所有人和他一样在家没有念书不成?
纪温冷眼瞧着他的小得意,没忍心打破他的幻想,毕竟这幻想如今还给他带来了积极正面的影响——眼下他正卯着劲儿要超越这一众自称落下功课的同窗,做着小考后升入黄字壹号班的梦呢!
以他这般废寝忘食的程度,只要坚持下去,说不定还真能让他实现了这个梦想。
抽空督促程颉的同时,纪温当然也没忘记自己的功课。
自入了南淮书院,进入黄字壹号班,如今还是头一回遇上小考。
南淮书院的小考并没有固定时间,有时每月一次,有时遇上乡试、会试,甚至很久都不会有一次。
学子们不知道什么时候才有机会在小考中名列前茅,从而成功升班,故而每一次月考,众人必定全力以赴,毕竟下一次,可能是一个月后,也可能是一年以后。
此次小考,与上一回便已时隔一年。
一年前,大舅舅随意一道“翩翩四公子,浊世称贤明”的提问,让纪温看清了自己与同窗们的差距。
这一年里,纪温主攻史书,全力弥补着自己的不足,但他知道,同窗们不可能原地踏步,能进入黄字壹号班的,无一不是极具天赋、或是更甚于常人的勤奋之人,更多的,二者兼而有之,天生就是读书的好料子。
是以纪温从不敢有所松懈,作为最后一个入黄字壹号班的学子,他比旁人更加岌岌可危。
他的“记录本”上不仅记录了讲书讲授的内容,也记录了大量王老太爷私下或在日新书屋讲学时所提到的知识。
在这个时代,没有五花八门的搜索引擎,对于诗书的理解全靠前人口口相传。
大舅舅学识渊博,王老太爷更是当世大儒,这两人的文学造诣已至登峰造极,对于历代史学已可贯古通今,每每听两人传授学问,总能学到大量从未听闻的典故,来不及当场记下的,全录入了“记录本”中。
纪温暗自想着,若是有朝一日得了空,定要将“记录本”语言完善,做成大家都看得懂的书册,到了那时,这本“记录本”便是一本可令天下读书人疯狂的教辅书籍。
若是刊印成册拿到书肆售卖,说不得纪温还能凭此赚得一大笔银子。
不过这是属于外祖父与大舅舅的见解,没有二人同意,纪温不会随意处置,更何况,无论是纪家或是王家,也都不缺这点银子。
每日下了学,纪温便拿着自己的“记录本”开始温习,临近小考,许多人连学舍也不回了,直接在讲堂读书至深夜。
他们的学舍多为四人间,相比之下略显拥挤,还不如讲堂宽敞明亮。
这时候便显出纪温与程颉学舍的好了。
他们的学舍不仅比旁人大了一倍,且只住了两人,又经过程老爷的精心布置,读书环境比讲堂优越许多。
是以纪温仍旧一下学便回到学舍,与程颉一同温书。
沉浸在念书中的两人没有发现,他们已渐渐成为了各自同窗眼中的异类。
紧锣密鼓的半个月很快流逝,转眼间便到了小考这一日。
好巧不巧的,斋长王元彦竟然成为了黄字壹号班的监考人。
上首是正襟危坐、沉容端肃的大舅舅,后方是目不斜视、铁面无私的表哥。
纪温忍不住多看了他们一眼,却见他们神情淡淡,目光所及,一扫而过,不曾在他身上多停留一瞬。
纪温摆正心态,开始答题。
黄字班的小考参照了乡试的考卷,为节省时间,又比乡试考卷少了部分内容。
比如纪温所看到的考卷上,便只有一道经义、一道时策以及诗一首。
一见题型,纪温立刻猜到,考题应出自大舅舅王讲书之手。
只见经义题乃是:“道之以德,齐之以礼。”
此文出自《论语》,是王讲书此前频繁提到过的内容。
但正因为常常提起,反而容易被许多人忽视,不少学子在看到此题时,因为十分眼熟,先是一喜,慢慢发现自己虽然眼熟,却记不起讲书的讲解内容,不由开始抓耳挠腮。
此题一眼看去,含义显而易见,要答出来并不难。
可纪温清楚记得,关于这一句,不仅王讲书多次提到,甚至连王老太爷也曾提过一次。
《论语》中,此句之上,还有一句:“道之以政,齐之以刑。”
后者是在前者的基础之上才得出的结论,故而必须先解释前一句,两者合二为一,才能体现出其完整的含义。
若是不记得讲书曾讲过的这段内容,以众人对王讲书的印象,这一道讲义题八成要往大肆宣扬道德礼仪重要性的方向作答。
殊不知,即使王讲书恪守礼规,也不是那般无脑盲目遵从之人,万物必然要有先决条件,没有了“道之以政,齐之以刑”这一先决条件,此题已然败了大半。
答完经义,再看时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