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颉伸出一根手指。
纪温吸了口气:“一百两??”
程颉摇摇头:“是一千两!璋南先生出手,一百两哪里够?上面还有他亲手写的批注呢!”
看着程颉如获至宝的模样,纪温明智的选择了闭嘴。
程颉原本可以一文不花的。
还是活的无知一些才能获得快乐。
他在心中为程大人默哀几秒,不敢让程颉发现这个残酷的真相。
程颉丝毫没有发现纪温的异常,兀自打开折扇摇了摇,直接宣布道:
“自今日起,我就住在你家了!”
他笑的像个傻子,看得出十分开心。
纪温自然不会拒绝,点点头:“也好,若是有不明白的,我们三人之间也方便互通。”
程颉这才看向一直默不作声的钟秀才,可有可无道:
“既是纪兄的好友,那便也是我的好友,钟兄若是想借这些书籍,尽可拿去看。”
钟秀才顿时震惊不已:“这样宝贵的书籍,程兄愿意借我一观?”
方才两人的对话他听的不清不楚的,但有一点他听的分明。
仅是那些历年的乡试考题,程家都花了一千两银子。
这样贵重的东西,这程颉竟也能如此慷慨?
更别说,两人此刻可是同年,是即将一同参加乡试的对手。
程颉摇着折扇,语气随意:“我对朋友一向大方。”
这一刻,钟秀才对程颉已是彻底改观。
他退后两步,躬身拱手道:“在下狭隘,因听信旁人之词,此前对程兄多有误解。
今日一见,才知程兄海量。”
程颉摇摇头,自嘲一笑:
“世人看我皆荒唐,那又怎样?”
纪温面无表情的接了过去:“你的荒唐到此为止了,从现在开始,直至乡试,我认为你没有必要再出门。”
程颉好不容易营造出来的高人形象瞬间崩塌,他双手一摊,无奈的看向纪温:
“遵命,纪小夫子!”
钟秀才看着两人的互动,目光奇异。
今日他所见到的程颉与他想象中大相径庭,纪师弟也与往日截然不同。
传闻中顽劣不堪的程颉在纪师弟面前竟如此乖驯,他身处局外瞧着,这两人倒像是亦师亦友,交情匪浅。
他自知情分有限,在接下来的备考日子里,虽客居纪家,却极少踏出自己的院落,只一心埋头苦学。
程颉则是毫不客气的霸占了纪温院中的西厢房,与之比邻而居。
纪温命人在自己的书房隔壁腾出间屋子做了程颉的临时书房,此时已是六月十九,距离乡试仅剩四十九日。
为了加强时间紧迫感,纪温做了一本只有四十九页的简易日历,最后一页即为八月初八进考场之日。
每撕下一页,距离乡试更近一步,而剩下的备考时间又少了一日。
在此氛围压迫之下,程颉也不禁开始紧张起来。
看着逐日变薄的日历,他不由欲哭无泪。
自己还有好些书籍没有背完,他爹为他准备的那几箱手稿也只是略翻了翻。
现在回想起来,只觉两眼一抹黑,脑子里什么也没记住。
眼看着纪温已一心沉浸在温书中,他痛定思痛,按照纪温的“学习计划表”也为自己制定了一份计划。
见程颉沉下心来,纪温收回了那一分散出去的注意力,全力开始备考。
得益于程颉带来的那几箱手稿,他对本次乡试的主考官万大人又多了几分了解。
入仕前的万大人作出的文章多为锦绣华丽,其中又充斥着自己的诸多抱负。
一句“愿以此生之艰,渡众生之疾苦”,让纪温看见了一位志存高远,心怀天下的士子。
中举后,万大人开始只身前往四方游历,在那两年间,他又写下无数赞美大周大好河山的锦绣文章。
但细心的纪温发现,在大量赞美之词之中,也不乏对当地民生的叙述。
可见自那时起,万大人已经开始关注民生,不难看出,他对底层的生民始终存着一份悲悯之心。
在程颉带来的所有手稿中,最难得的莫过于万大人入仕后的文章。
程大人能得到本朝官员的文章,不得不说是极有能耐的。
这部分手稿不多,但纪温通过这些为数不多的手稿,依然能看出部分万大人为官后的心路历程。
万大人身为先帝年间的状元郎,初次绶官便是从六品翰林院修撰。
也是在清闲的翰林院中,万海应了解到海上贸易带来的巨大利润,从此一发不可收拾,开始四处搜罗相关的记载。
待他有了面圣的机会,便开始上书请求开放海禁,允许内外通商。
此间种种,由于后面的手稿缺失,纪温无缘得知。
但看现在朝廷对海上贸易的态度,可知万海应的努力并没有取得一个好的结果。
程大人收集到的有关万大人的最后一份手稿,是他三年前写的。
这份手稿与其他手稿相比,没有了华丽的词藻,少了许多凌云壮志,看起来稳重端方,中规中矩,甚至已不带自己的政见观点。
可想而知,万大人在为官那些年里,早已失去了往日的抱负与锐气,只剩一派平和。
第68章
纪温花了五日时间仔细看完了主考官万海应的手稿, 又开始翻看副主考官翰林院侍讲罗大人的手稿。
与万大人截然不同的是,罗大人的文章中常常透露着谨慎守成之意,求学之时已是如此, 为官后更是行事审慎。
两位主考官本生性不同,却都殊途同归,变成了如今这般守成之人。
这也让纪温明白, 此次乡试, 他须得以稳重持道为上,绝不可言辞激进。
研究完两位主考官大人的风格, 此时距离乡试仅剩四十日。
纪温拿出一摞记录本,这些年里,无论是讲书所授, 亦或是山长所授, 他全都记载了下来。
多年积累,竟然也已有了不少。
甚至连错题集也写满了厚厚的三本。
这一摞记录本可谓是纪温这四年所学的精华,一页页仔细看下来,纪温仿佛重新快速的将这四年的知识回顾了一遍。
但凡有遗漏之处, 纪温不仅会停下来细细琢磨, 还会在该页插上书签。
事后再来翻看品味,直至做到铭记于心,并能对其中道理、背后典故了然于胸。
每日午时用膳过后, 纪武行便会差人送来各式水果点心,许是担心三人过于废寝忘食, 偶尔还会劝三人出来放松放松。
不知纪家内情的程颉看着十分眼热:“你爹可真是善解人意, 哪像我爹,整日里只会叫我念书。”
纪温好笑道:“谁让你这般不自觉呢?若是无人盯在一旁,怕是早已玩乐去了!”
程颉眼神飘忽:“一味念书太过无趣, 不找点乐子怎么行......”
纪温笑着摇摇头,没有再说话。
程颉比纪温大了三岁,如今十七,已是可以娶亲的年纪了。
他天赋极佳,聪慧有余,却还带着一股少年人的心性。
而自己自小拥有成人芯子,有着与年纪不符的超强自律,于念书一道上,从不需家人操心。
两人多有不同,却又奇迹般的契合。
在这最后的一个月里,纪家备考的三人更是绷紧了心弦。
尤其是程颉,从前总要想尽办法逃避读书,如今却深恨时辰不够。
已考了三回乡试的钟秀才同样紧张不已。
他已在秀才这个位置上卡了十二年,如今早已不再年轻了。
常人都道“穷秀才,富举人”,钟家并非富贵人家,只是与一般农家比起来,钟家一家人能吃饱穿暖,还有些余钱可供钟秀才读书。
然而一路科考,花费甚巨,钟秀才家中还有四个儿女,若不是他成为了廪生,每月可至县衙领取些廪米和银钱,钟家的日子只怕更是难过了。
然而,他不能一辈子只为自己而活,必须得为妻儿留些家底。
他甚至暗暗想着,若是此次乡试仍旧败北,他便回到县城开上一间私塾,从此绝了这门心思。
相比之下,纪温虽也紧张,倒比二人好上许多。
距离乡试仅剩半月之时,自上京城传来前线急报:漠北鞑靼已集结五万铁骑,正向着边关逼近。
此消息一出,朝野震动。
一日后,各府州也陆续收到了邸报。
这日,程颉一反常态,急匆匆拿着一张邸报来寻纪温:
“纪兄!怕是要打仗了!”
彼时正在温书的纪温心头一震,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你说什么?”
程颉将邸报递到他手中,嘴中念叨着:
“本朝多少年都没打过仗了,临近乡试之时却生了这档子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