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3章
对于朝中情况, 纪温知之甚少。
只能偶尔自邸报中窥测一二。
是以他并未给出肯定的答复。
然而万大人却是如同醍醐灌顶,欣然笑道:
“这十余载风调雨顺,国泰民安, 想必国库已十分充裕,根本无需再兴海事。
难怪本官坚持了许多年也不见成效,根由竟在此处!”
他望向纪温的目光充满赞叹:
“枉我活了这么多年, 竟还不如你看得通透!”
纪温连忙俯身拱手:“大人谬赞, 学生只不过是一厢臆测,与大人相比, 学生差之远矣!”
万大人想通了一桩心事,心情分外愉悦,当下毫不吝啬的夸赞道:
“纪解元少年英才, 日后定大有可为啊!”
这话自万大人的口中说出, 分量十足。
座下一众举子纷纷面露异色,均不由心想这纪温怎么就如此好命,仅凭三言两语便入了万大人的眼?
副主考官罗大人却在此时肃着脸道:
“纪解元通文达理,年纪轻轻, 却已见多识广, 实乃少年英才。
只是独独于诗律一道上尚有不足,望日后勤加苦练。”
罗大人原本属意的解元并不是纪温,奈何万大人对其十分中意, 他便顺水推舟如了他意。
这位纪温什么都好,唯独作出的诗比旁人都差了一筹。
现下见到本尊, 少不得一番敲打, 以免日后在外与人斗诗失了颜面,连累他们两位主考官。
这下可好,纪温不擅诗词一事经由官方盖棺定论, 新科举子们无一不知了。
纪温面色赧然,众目睽睽之下,也只能乖乖低头应下。
前有主考官万大人青眼有加,后又被副主考官罗大人当面揭短。
短短时间内,纪温的心情此起彼伏,分外复杂。
好在接下来两位主考官大人不再抓着纪温不放,而是各自又点了其他举子考较。
然而有纪温珠玉在前,万大人再也不曾对其他举子另眼相待。
鹿鸣宴结束后,纪温婉拒了邹举人的邀请,急匆匆向纪家赶去。
程颉见他这副焦急模样,顿时也顾不得刚结识的同期,追上前问道:
“出了什么事?怎么走的这样急?”
纪温心中犹疑片刻,只道:“家中出了些事。”
事实上,他是担心他爹听到公主和亲的消息会做出什么冲动行为。
虽不明白他爹为何如此在意此事,但那日他爹的坚定和冷硬已深深印在了他的心里。
强烈的直觉在警告他,绝不能让他爹知晓。
紧赶慢赶,当他第一时间跑进纪武行的院落,看见他爹那一脸疑惑的表情的表情时,纪温轻轻松了口气。
还好,他爹还不知道。
纪武行正在仔细擦拭刀刃,他早早听到纪温前来的动静,见儿子一反常态的模样,关切问道:
“温儿?你不是去参加鹿鸣宴了吗?这是怎么了?”
纪温微不可查的松了口气,刚要说话,一位面容普通的劲装男子忽然大踏步走了进来,单膝跪地,神色慌张:
“老爷,不好了!”
这位是他爹的长随,也是一名功夫极好的武者。
纪武行看看纪温,又看看自己的长随,心中莫名升起一股不好的预感。
“什么事?”
长随抬起头:“长公主殿下要和亲瓦剌!”
此话一出,纪温心里咯噔一声。
他还是低估了他爹对此事的重视,竟然特意派了长随打听此事消息。
然而他爹远比他想象中更为愤怒。
只见他爹勃然色变,手中的长,枪重重砸在地上,随即发出一道极为隐忍的怒吼:
“他们欺人太甚!”
他爹为何如此生气?
“他们”又是谁?
纪温心中有太多问号,可他来不及询问,便见他爹气势汹汹提着枪走出院落。
他连忙追了出去:“爹,您要去哪儿?”
纪武行头也不回:“去泸州,找安崇则!”
纪温隐约记得,泸州卫指挥使安崇则仿佛是自家祖父的学生。
当年带走大哥的便是此人。
他奋力拦住想要离开的纪武行,追问道:
“可是与长公主有关?爹想要寻安大人相助,阻拦公主和亲吗?”
纪武行不说话,算是默认了此事。
纪温试图劝他:“爹,此事朝廷既已放出了消息,怕是不会再有回旋余地了,否则岂不是当面让瓦剌难堪?”
纪武行握着长,枪的手臂青筋凸起,他的脸色沉的可怕,像是一只愤怒的野豹,嘴中吐着气,正四下里寻找猎物。
他望向儿子,低声嘶吼:“我知道,可我不能眼睁睁看着无动于衷!”
纪温知道,自己拦不住他了。
以他爹的功夫,没几人是他的对手。
于是他只能紧紧抓住他爹另一只手臂,定定望向他的眼睛,认真道:
“爹,您要去,我不拦您。
但您一定要记住,我和我娘,还有祖父,都在等着您。”
纪武行看着满脸担忧的儿子,心中动容。
他抬起手,想要如小时候那样摸摸儿子的头,却在下一刻意识到儿子已经长大了,举起的手尴尬的停在了半空中。
“放心吧,不管此行是否能成,我都会立刻回来。”
听到这句话,纪温才放开了他爹的手臂。
纪武行一边大步流星走出家门,一边高声道:“备马!”
……
泸州距离顺庆府城不远,以纪武行骑马的速度,一个来回只需半日,再加上在那边停留的时间,顺利的话,兴许明日便能回来。
纪温焦急的在家中等待,此刻他很想知道他爹与长公主究竟有何关系,或者说,纪家与长公主究竟是何关系。
然而此时唯一知情的那位长随却始终一言不发,无论如何都不肯开口。
连神经大条的程颉也注意到了纪家父子俩的不寻常,他多次向纪温试探道:
“你们家还好吧?”
纪温自己都还处于云里雾里,只能含糊道:“还好。”
程颉只以为好友有什么难言之隐,拍拍他的肩,十分阔气道:
“若是遇到难处,只要是钱能解决的,只管跟我说,我不行还有我爹!”
好友如此仗义,令纪温也生出几分感动。
他笑了笑:“多谢你了。”
只是此事还真不是钱能解决的。
忐忑等候了一夜,翌日天刚蒙蒙亮,纪家门口便传来一连声清脆的马蹄声。
纪温早已使了人在几处门口盯着,只待他爹一回来便能第一时间知晓。
是以纪武行刚踏入前院,纪温已从内迎了出来。
他爹一身风尘仆仆,长发浓眉均被露水染湿。
最令纪温担忧的却是那一副愈发阴沉的脸色。
不用问,此行定然没有结果。
纪武行连自己的院子也没进,匆匆对纪温道:
“赶紧收拾好东西,我们即刻启程回家!”
纪温十分愕然:“爹,为何……”
纪武行面沉如水:“你祖父只怕已知晓此事,我担心他受不住。”
纪温按耐住心中的诸多疑惑,立时便吩咐阿顺收拾好行李,又命人给程颉留下话,便与他爹两人骑着马向岳池县赶去。
一路上,纪温什么也没问。
两人迎着清晨的白露,伴随着哒哒马蹄声沉默着赶路。
不到晌午,两人已到达岳池县纪家祖宅大门前。
门房一见两人归来,面上却不带多少喜色,反而有几分惶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