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公主殿下担心纪举人荒废学业,特特托了皇上前来督促。”
有那么一瞬间,纪温觉得李总管在说谎。
长公主殿下怎么可能三番五次为了丁点小事麻烦皇上?
太后娘娘又怎么能准许皇上如此频繁的出宫?
皇上身居高位,难道就没点正事?
他做出一副惶恐模样:“学生何德何能,竟劳皇上圣驾亲临,皇上日理万机——”
皇帝嗤笑一声:“有母后在,朕无需打理政务!”
此话带着十足的不满,令纪温一时不敢再开口。
忽而他语气一转:“上回走得急,你说的那些障眼法——”
纪温嘴角抽抽,皇上该不会就是为了这些而来吧?
他恭敬道:“所谓“徒手入油锅”,其实只有上面一层是油,下面全是醋,那底下翻滚沸腾着的也都是醋,看似很烫,其实不然。”
皇帝有些不信,他便命人支起一口锅,当场演示了一番。
看着纪温面不改色的将手伸入沸腾的油锅,皇帝心中蠢蠢欲动。
李总管哭丧着脸死死抱住皇上的手臂:
“皇上,不可啊!”
皇帝略显遗憾的打消了亲自上手的想法,对纪温大加赞叹:
“你还真与寻常读书人不同,颇有些巧思!”
纪温低头含蓄一笑:“世人眼中出乎常理的现象必有其中原理,这不过是其中最为浅显的一部分。
还有如那写字无迹、空掌招蝶,只要有心,都可办成。然这不过是些雕虫小技,难登大雅之堂。”
皇帝眼中放光:“写字无迹是为何?”
见皇上对此极感兴趣,纪温便介绍道:
“将黑鱼骨研磨成粉,调入墨内书写,约莫半年后,字迹可消失不见。”
这个方法一般用于逃避债务或承诺,手段低劣,相信皇上一定不会用到。
“还有这等神奇的法子?”皇上大为惊奇。
他又追问道:“那空掌招蝶又是为何?”
“采集百花花蕊晾干,在夜露之下漂七夜,再加以蜂蜜,将之涂抹于双掌,便可引得蝴蝶纷纷而来,如同百花仙子一般。”
皇帝目露憧憬,心下决定回宫便找来宫人试上一试。
他大手一挥,又摆出帝王的姿态,傲然道:
“你这些奇思妙想深得朕心,待朕回宫,定会好生嘉奖于你!”
纪温连忙跪下谢恩,心中却盼望着皇上早些回宫,可别再来了。
皇帝回宫后,纪温一五一十的向王老太爷诉说了今日之事,得到了王老太爷毫不留情地嘲笑:
“痴儿,长公主殿下这是在有意培养你与皇上的情分,你怎么就看不明白?”
纪温愣了愣,终于反应过来。
“殿下她……”
“殿下是担心自己远嫁后无人庇佑于你,这是在为你铺路呢!”
纪温胸腔顿感沉闷,他眼睛一酸,有些自责:“是孙儿愚钝,竟不曾想到这一点。”
王老太爷抚着长须笑道:
“瞧你那没出息的模样,好在你虽迟钝了些,结果却是好的,如今皇上对你印象倒是不错。”
话音刚落,下人来报,宫里来了圣旨,请表少爷前去接旨。
王老太爷与纪温一同到了前院,一眼便看见了一排排红绸包裹着的东西,李总管亲自前来,笑道:
“恭喜纪举人,这些可都是皇上亲自为纪举人挑选的赏赐!”
……
王老太爷抚着胡须,含笑看了纪温一眼。
第82章
纪温万万没想到, 堂堂一国之君竟沦落到有家不能回的地步。
皇帝近来频频出宫,对于王家已经颇为熟稔。
这日,他再次换好常服, 在小太监的掩护之下,与李总管一同悄悄的溜出宫去。
进了王家大门,他登时轻松起来, 一路大摇大摆穿过游廊, 仿佛回到了自己家中。
待纪温得知消息赶出来迎接时,皇帝已走到了纪温小院门口。
纪温正欲行礼, 皇帝已越过他踏进了院中,看着书房还没来得及合上的门,他负着双手摇摇头:
“又在看书?每日从早看到晚, 你不累吗?”
纪温心中颇为无语:“皇上, 来年便是会试,学生再不抓紧时间,定要落榜了。”
皇帝忽的一笑:“差点忘了你还是位举人!”
他走进书房,拿起伏于书案上一本书, 正是纪温刚刚看的那本。
他有些惊诧:“《肘后备急方》, 你还看医书?科考可不考这些!”
纪温微微笑了笑:“学生只是想学些平常用的到的救急的法子,以便做策论时尽可能的周全。”
皇帝蹙起眉头:“医书与时策有何关系?”
纪温含笑解释道:“大周国土辽阔,各地风水均有所不同。如云南、琼州、贵州、徽州等地多发疟疾, 治理此处需格外注意。
《肘后备急方》中便有一方可治寒热诸疟,若是解除疟疾之患, 则可大大减轻治理压力。”
皇帝偏头看着纪温, 嘴里嘀咕道:“不过只比朕大了一岁,怎么竟似是什么都懂?”
纪温假装没听见,却在此时, 自院外传来一阵颇为明显的动静。
皇帝皱眉看向院外:“何事如此喧哗?”
纪温打发了一个小厮前去打探,还没走出院门,已有人前来通禀:
“表少爷,宫里来人了!”
王家下人并不知皇帝身份,只以为是某位身份高贵的公子哥。
纪温闻言,看了皇帝一眼。
皇宫的主人都在这里了,怎么还有人来?
哪知皇帝同样也是一脸懵然,他沉着脸道:“去看看。”
说完,他当先走了出去。
李总管连忙跟上,纪温也紧随其后。
前厅里,王老太爷好整以暇坐于太师椅上,一位身着交领夹袄,头戴官帽的女官坐于下首,正与之寒暄。
“有先生在,太后娘娘想必可以放心了。”
王老太爷一手抚着长须,笑的分外和善:
“能得太后娘娘看重,老夫自当尽力而为,只是结果如何,老夫却是不敢保证。”
女官看了眼屋外,笑道:“这回,皇上再也躲不过了。”
***
皇帝来到前厅外,一眼便看见院里整整齐齐站着的十几名侍卫,心中顿时生出不妙的预感。
慢了一步的纪温见此情景,第一反应是家中出了大事。
他大步向前,直到看见安稳坐于高堂的王老太爷,方才松了一口气。
女官见着来人,连忙站起,疾步出来与皇帝见礼:
“臣参见皇上。”
这不是母后身边的宫令女官么?她来此作甚?
皇帝面色不虞:“什么风竟将韩宫令也吹来了?”
韩宫令似乎早已习惯皇帝这般的冷言冷语,闻言仍半低着头恭敬道:
“娘娘听闻皇上近日频频出宫往王家而来——”
还没说完,皇帝气愤的将之打断:
“怎么?不是早已有人向母后报备过了吗?现在又不让朕出宫了?竟还派了这么些侍卫来捉拿朕?!”
他怒火中烧,自己宛若一只笼中鸟,处处被监视,处处受限制,哪里有一位帝王该有的威严?!
“皇上误会了!”韩宫令急急说道:“太后娘娘并非要让您回宫,这些侍卫也不是为了带您回宫!”
皇帝憋着气看着她。
她连忙继续道:“娘娘见您常往王家来,故命璋南先生代行教导之责,自今日起,您可以日日来王家念书,至宫门落钥前回宫即可。”
??
皇帝不可置信的看看韩宫令,又看看带着一脸高深莫测笑容的王老太爷。
他指着王老太爷:“母后竟让他教导朕??”
韩宫令十分肯定地点头,看向王老太爷的目光甚至带着几分敬意:
“璋南先生乃当世大儒,深明睿智,品行高洁,娘娘曾说过,以先生之大才,堪为帝师。”
皇帝只觉荒谬:“宫里那几位帝师还不够?竟又给朕在宫外加了一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