更让人欣喜的是，这天白天气温虽然又有回升，但完全没有前一天那般凶猛，正午时的峰值气温也保持在四十稍微出头的程度，下午温度持续回落，到晚上已经降到了三十五度以下。
这样的温度, 就算身处室外, 只要注意做好防护，普通人勉强也能过下去了, 所有人都松了一口气。
越市这边并非矿区, 没有存储多少煤矿之类的燃料，靠火力发不了多少电, 用异能者的人力发电效率更低，大规模发电主要还是得依靠从驿站购买的柴油发电机以及柴油。
这几天多个“避暑区”同时开放着, 再多的晶核也经不起花, 电能正好快要供应不上了，温度降到三十五度之下后，安全区立即关闭了大部分“避暑区”，让幸存者们各回各家，只留下两个用于收容实在难以抵抗高温的病弱者。
接下来几天，气温又小幅度地降低了几度, 最后保持在最高气温三十四五度的夏日正常水平, 这场恶劣的气候考验才终于算是缓和了下来。
被高温打乱的生活逐渐恢复正常，接下来就是要总结经验教训的时候了。
有人在驿站的公告栏上发布了专题, 统计高温期间各大安全区的人口伤亡数据，随着一个个安全区的情况被披露，幸存者们的心慢慢都往下沉。
这份数据简直触目惊心。
以越市安全区为例，哪怕有驿站提供物资支持，安全区官方也及时采取了各种有效措施来应对超高温天气，仍然有大量幸存者没能熬过去，高温期间的死亡人口超过总人口的五分之一，安全区一共是接近两百万人，也就是说死了差不多四十万人。
再加上高温期间大部分人都是有气无力的状态，最热的那几天基本没几个人出门，很多尸体没能及时处理掉，高温之下尸体腐烂速度加快，又吸引了大量蚊虫鼠蚁，造成严重的次生灾害，甚至还发生了好几起小范围的传染病蔓延，又收割掉多条人命。
越市安全区外面就有驿站，情况还算是比较好的，那些物资匮乏又距离驿站太远来不及调配物资的安全区，受损情况只会更加严重。
有好几个人口超百万的安全区死亡人数过半，剩下来的也都是些要死不活的病秧子，就连中央安全区都死了大几十万人。还有几个小型安全区直接全军覆没。
根据不完全统计，在这场高温中，全国总人口减少了接近四分之一。这不是数据表上一串串抽象的数字，而是无数条曾经认真生活过的生命。
惨烈的现实让幸运活下来的人也完全高兴不起来。
黑雨，丧尸，变异动植物，暴雨，高温……一次一次又一次，人类究竟还要经受多少考验，才算是完全度过了这个关卡？这个世界还有机会恢复到从前的面貌吗？大部分幸存者都越来越悲观。
气温缓和之后，再次启程之前，冯芮打破之前绝不多嘴的原则，问了桑灿灿一个问题。
“老桑，你那些驿站是不是想开就能随便开的吗？要是不会给你带来麻烦，你能不能尽量到各个地方多开几家驿站？”
这一趟高温下来，冯芮的心态发生了很大的改变，就算她平时总是对其他人阴阳怪气。好像看谁都不顺眼，眼睁睁见到那么多人绝望地死去，她终究还是会不忍。
在突如其来的灾难面前，有驿站和没驿站的差别太大了，她还是希望人类的状况能改善一点，可惜桑灿灿并没有她想象的那么厉害。
桑灿灿向冯芮说明了驿站解锁的规律，“不能随便开的，要不断增加交易额才能解锁，现在只解锁了十四家，已经开放九家，还剩五个名额，距离解锁下一家还需要三百多万颗一级晶核。”
“原来是这样，那就没办法了，”冯芮叹气，“剩下的五个名额，选址都很重要，你愿意参考一下我的意见吗？”
桑灿灿拿出一张全国地图，简单勾画出已经开放的九家驿站的位置，又把地图递给冯芮，“你说。”
她也不是性子顽固的丧尸，之前九家驿站选址确实过于随性了，多参考别人的意见也不是坏事。
冯芮根据末世前对各地人口分布和交通情况的了解，在地图上新圈出五个大圈，“这五个地方都很关键，最好能把驿站开过去，不过末世后和末世前的路况早就不一样了，我们也不了解这些地方的安全区现在是什么状况，具体位置还是要实地考察后再决定。”
桑灿灿看了看，冯芮圈出的五个圈分别以京市、镐市、渝市、冰城、花城这五个城市为中心，结合已经开放的九家，大致可以把全国东南西北各个方位都均衡地勾连起来。
这么一看确实比她随便选址要科学得多，但是也有另一个问题，“忘了跟你说，驿站的位置只能选在末世后我去过的地方，要在这五个地方都开设驿站，也就是，说我得把这五个地方跑遍，你算算看，得花多长时间？”
如果是末世前，飞机高铁都用上，跑遍这些地方顶多也就一两天时间，但末世后的路是越来越难走了，桑灿灿绑定系统到现在已经好几个月，也就是跨越了四五个省而已，经过这场高温，公路遭到越发严重的破坏，除非她突然解锁了飞行能力，不然在短时间内是休想把东南西北的这些城市都跑遍的。
选址多斟酌也好，但是接下来还不知道有多少灾难在前方等着，就怕她还没来得及把驿站开过去，那些地方的人就已经等不及了。
“还有这样的规定啊，”冯芮想了想，又说道：“坐飞机呢？现在有丧尸驱逐器了，开飞机应该很快就能走遍这些地方。”
桑灿灿淡淡地看过去，“你觉得我这个样子能坐飞机？”
飞机和丢得满大街都是的车子可不一样，不管是大型客机货机还是小型直升机，都是战略级的运输工具，每一架都有专人看守和驾驶，不是她一只丧尸随随便便就能坐上去的。
就算桑灿灿能找到一架飞机，录入系统后随取随用，飞机起飞降落都太容易被侦察到了，开飞机就等于是主动把自己树成靶子让人打，就算桑灿灿想多开驿站做大生意，也不可能采用这么冒险的方案。
冯芮看着眼前这具白白净净的骷髅架子，不由得沉默下来。
是她想当然了，驿站对人类来说是能救下无数人命的宝物，对桑灿灿来说却只是一个生财的工具而已，她确实没有必要为了让人类使用方便，自己站出去背负风险。
冯芮也清楚得很，她现在能过得舒舒服服不愁吃喝，全都是因为抱了桑灿灿这根超级金大腿，她根本没有资格开口要求桑灿灿为人类做任何事。
难道就这么算了吗？冯芮眼前浮现出一个个在高温中倒下的人，又有点不是滋味。
不管接下来还有多少灾难，有桑灿灿罩着，她应该能够安全无忧地活到最后，可是这样又有什么用？难道她还要一次又一次冷眼看着那么多人在她面前倒下吗？这次就已经非常揪心了，下次她不确定自己是不是还能忍住。
冯芮挣扎地闭上眼。
以前老师问过她一个问题，如果牺牲她一个人可以拯救全世界所有人，她愿意牺牲自己吗？
第一次被问到时，她的回答是“愿意”。因为她潜意识中清楚得很，那只是一个没有根据的假设，不会有成为现实的那一天，所以她可以厚着脸皮把自己描述成一个高尚伟大的人，以此来博得他人的好感。
第二次在梦中，冯芮又被问到了相同的问题，她的回答是“不愿意”。那时候她刚从许浩文的实验室逃脱，熬过那么多天生不如死的日子后，她决定再也不会为了任何人而委屈自己。
那现在呢？人的想法果然是会不断变化的啊，冯芮又睁开眼，认真地看向桑灿灿，“你的驿站需要一个代理人吗？”
桑灿灿没有跟上她的思路，“代理人？什么意思？”
“现在所有人都在猜测驿站的来历，你情况太特殊了，不好公开露面，很多事都不方便做，但是你可以找个人担任你的代理啊，不用向任何人透露，需要与外界接触时都让代理人去办，这样针对你的那些人的目光也会转移到代理人身上，你就不用背负任何风险了。你说我来做这个代理人怎么样？”
桑灿灿很快就明白了她的意思，“你是说你要主动站出去，冒充是驿站的主人，表示想与人类合作，让他们用飞机送我们去遥远的地方开驿站？”
“没错，这样就能节省很多时间了，反正你可以变成一颗骷髅头嘛，我上飞机时把骷髅头带上去就行了，你的存在完全不会暴露。以后你要是还有其他需要人类配合的地方，我也可以直接出面跟他们提。”
这个方案对桑灿灿来说确实没多少风险，所有风险都压在冯芮身上，“万一人类不愿意相信你呢，或者相信你之后不愿意配合，想要把你关起来为他们服务，或者对你威逼利诱呢？”
“不愿意相信就制造证据让他们相信呗，只要你配合我就行了，”冯芮一脸无所畏惧的样子，“至于他们想伤害我怎么办，凉拌呗，是我自己提出要和人类接触的，被背叛也是我活该，大不了就赔上一条命呗。”
想了想，冯芮又问了一句，“你的骷髅头应该不是太脆弱吧，被砸几下或者被炸几下，会不会有问题？”
桑灿灿摇头，“应该不会。”
两天前她已经顺利晋升到了五级，现在她一身骨头架子简直比钢铁合金还要坚硬，被锤头榔头之类的工具砸几下完全不会有问题，就算卷入爆炸中，她相信自己也有能力逃脱。
冯芮挑眉，“那不就行了，只要不拖累你，也就没什么好担心的了。”
她说得好像自己的死活完全无关紧要一样，桑灿灿微微抬起头，“这么冒险值得吗？”
冯芮耸肩，“也不是值不值得的问题，你看我现在这样子，天天跟着你混吃混喝混冷气，总得要找点事做是不是？如果代理人这个方案能顺利实行，不管是对你还是对人类，应该都是有好处的。”
“这么有奉献精神？”
“这哪是奉献精神，我这明明就是在抢功啊，”冯芮咧嘴一笑，“反正你现在这个鬼样子，不可能光明正大站出来表露身份，救世主的荣耀就归我咯。”
她神情中带着一分的戏谑九分的认真，桑灿灿考虑了片刻，还是点头答应了，“那就按你的想法来做吧。”
*
高温缓和下来之后，驿站的公告栏上涌现了许多【呼唤驿站大人】之类的信息，桑灿灿还收到了多条相似内容的留言。
幸存者们纷纷发出请求，希望能增加更多的驿站，如果实在不能增加数量，至少也希望驿站能分布得均匀一些，方便他们调货。
之后有一天，江城安全区的新区长作为中央安全区的代表发言人，通过留言板郑重地向桑灿灿发送了近十条留言。
在留言中，他们说明了以驿站为中心构建起完善的末世物资运输网络的构想，同时还希望接下来新开设驿站时，选址上能够参考他们的建议。
这倒是和冯芮的想法不谋而合了，桑灿灿看了看他们推荐的几个位置，和冯芮在地图上圈出的区域大致上也是重合的。
既然双方的想法达成了一致，冯芮的计划也就可以实行起来了，收到留言的当天晚上，驿站结束运营时，桑灿灿让系统在越市安全区外的九号店的公告栏上，用加粗的红色字体显示出一条信息。
【驿站已经收到你们的请求，决定采纳你们的建议，明天上午七点整，驿站之主将现身于驿站九号店，针对接下来的驿站选址问题与你们进行协商，请派出两位代表准时参与协商。】
上午七点整这个时间点是冯芮刻意选择的，现在驿站每天运营时间为上午八点到下午八点，其余时间任何人都不可能出入驿站，只要她破例在七点进出，她和驿站之间有关系也就不言自明了。
她们只给了越市安全区一个晚上的反应时间，也是担心时间拖长之后会跑来一大群乱七八糟的人，毕竟冯芮还是第一次以“驿站之主”的身份出现，还是不要旁生太多枝节的好。
不过她显然小看了人类对驿站的重视程度，就算只有一个晚上的时间，中央安全区还是连夜派出两个代表，搭乘直升飞机赶到了越市，驿站给出的商谈名额全都被他们给占去了。
冯芮半夜时就跟着桑灿灿躲进了驿站里面，第二天七点一到，她穿上斗篷，脸都没遮，抱着变成一颗骷髅头的桑灿灿，大摇大摆地走到驿站门口。
桑灿灿指挥系统打开驿站大门，好家伙，外边里三圈外三圈围了好几百人，热闹极了。
看到冯芮遍布斑纹的脸，还有她手里捧着的骷髅头，外面的人也是一惊，愣愣地站在那里不敢动。
冯芮往前跨了两步，冷声道：“我记得我说的是两位代表，你们是在违抗我？”
“不敢不敢，他们是来送我们的，马上就离开。”
中央安全区来的两位代表是一男一女，女代表连忙解释，男代表朝冯芮点点头，立即转身疏散围观群众。
确认其他所有人都退到了驿站的百米之外，冯芮才算满意，“进来吧。”
非营业时间驿站是不能入内的，走到门口就会被一道看不见的屏障挡住，但冯芮的这句话才刚落地，两位代表立即发现，挡在他们面前的那道看不见的屏障突然消失了，赶紧跟随冯芮走了进去。
桑灿灿已经提前在驿站内摆好了谈判桌，食堂吃饭用的那种铁桌子，万一想法没能谈拢，生气拍桌子也不会轻易拍坏。
冯芮走到桌子内侧的椅子上坐下，小心翼翼地把手中的骷髅头摆上桌面，骷髅脸上两个黑幽幽的眼窟窿正好对着代表那边。
这么庄重严肃的场合却有一颗骷髅头乱入，两个代表的表情都有点不自在，不过也没有多嘴说什么，毕竟现在是他们有求于人。
女代表先引出话题，“这位……女士，请问我们该怎么称呼你？”
“我就是个开店的，直接叫我老板就行了。”
“好的，老板，感谢您在百忙之中抽出时间与我们会面，我叫夏晏，他叫易辛，我们都来自中央安全区，今天是特地过来见您一面的，安全区的几位首长嘱托我们，一定要代替他们向您表示最真诚的感谢，末世后人人自危，您却如此慷慨……”
这位名叫夏宴女代表以前估计做过外交发言人，官话那是一套接一套的，说了快十分钟都还没说完，倒是把冯芮说得不耐烦了。
“废话少说，谈正事吧，今天找你们过来，主要是确认驿站选址的问题，你们的留言信息我都看过了，一些建议确实提得还不错，我愿意让出五个名额，在你们选定的位置建立驿站。”
旁边的男代表易辛看起来有些失望，“只有五个名额？”
“不然你要多少，四个还是三个？”冯芮声音稍微冷了点，“不要太贪心了，否则一个都没有。”
“五个就五个，我们没有意见，我们非常满意！”夏宴赶紧替易辛圆场。
“这五个驿站的位置是要我们现在就定下来吗？如果可以的话，我希望能稍后在做决定，毕竟您也知道，和驿站相关的问题在中央安全区一直都是非常受重视的，哪怕是一丁点的小事都要各方讨论后才会做决定，选址的问题太关键了，我们需要征求其他领导们的意见。”
“晚点再做决定也可以，不过还有一点需要你们注意。”
冯芮说出了她安排这场会面的目的，“驿站虽然是全自动建造的，最开始打地基时需要我手动操作，所以，如果你们想要尽快建成这五个驿站并投入使用，最好能安排一架飞机给我用，直接把我带到那些地方去。”
“您是想要用我们的飞机代步？”夏宴不但没觉得麻烦，反而很欣喜，“那当然没问题，您的驿站救助了我们这么多人，就算您想要配备自己的私人飞机和私人驾驶员，我们都可以马上为您安排，更何况您还是在为我们的驿站忙碌。”
“只要派得上用场，您需要什么直接和我提就是了，能为您效劳是我们的荣幸！”
这糖衣炮弹听起来舒服得很，冯芮却不会掉以轻心，“其他的暂时不用，以后有需要再找你们，飞机什么时候能安排好？”
“随时都可以，我们就是坐直升飞机过来的，您要是现在就需要，直接拿去用就是了，”夏宴顿了顿，又说道：“不过我有一个建议，下一个驿站，也就是十号店，能不能选在中央安全区？正好我们可以和您一同回去。”
之前和桑灿灿做预演时，她们也猜到了对方会提出这样的建议，冯芮点头，“可以。”
夏宴喜出望外，“那我们这就去安排返程？具体的细节还可以在飞机上谈。”
“可以，”冯芮补充问道：“你们的飞机上还有多少个空位？”
夏宴和易辛对视了一眼，“座位不是问题，我们随时都可以调整，以您的需求为先，您是有其他同伴要同行吗？”
冯芮抱起桌上的桑灿灿的骷髅头，擦了擦她的后脑勺，“对，我还要带一只猫，一只鸟，还有一条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