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切手续办妥后,阎鹰大呼上当。
她又懒又馋,天天吐槽他做饭难吃,小小年纪,八卦得要命,到处张罗着给阎鹰找媳妇。
还不爱学习,尤其是数学,简直一塌糊涂,阎鹰因为辅导她功课的事,甚至都吃上了降压药。
每次一喊她学习,她就抓耳挠腮,一会儿要喝水,一会儿要上厕所,一会儿要做眼保健操......
阎鹰气得骂她:“你别叫池骁雪了,你干脆叫磨叽算了,一到干正事就磨磨叽叽,磨叽磨叽。”
从那以后,阎鹰也不喊她的名字了,像是故意气她一样,天天喊她磨叽。
那孩子也心大,用现在年轻人的话来说就是,超绝钝感力。
就算喊她磨叽她也不气,还主动给别的灵魂介绍:“我小名叫磨叽啊,是我鹰爸给我取的名字,取了名字,我就是鹰爸正式的女儿了。”
后来有一天,孩子突然失踪了,阎鹰才真的慌了,几乎要把整个灵管处翻个底朝天。
阎鹰这么刚的一个男人,甚至还因为孩子丢了,掉了眼泪。
再后来,阎鹰才调查清楚,池骁雪之所以变成流浪灵魂,并不是和绝大多数流浪者一样有什么未完成的执念,而是因为她的肉身还在人间。
她不是死了,而是变成了植物人。
她的灵魂可以在外面流浪,也可以随时回到身体里面去,她之前是躺床上太无聊了,才跑出来玩耍,最后被阎鹰捡到的。
真的是白白心疼她这么久,还以为她是无家可归的小流浪鬼。
池骁雪回到身体里待一阵,陪陪亲爹亲妈,无聊了又跑出来找阎鹰。
有时候阎鹰这个后爹被她烦得不行了,也会主动把她送回亲爹妈那边住一段时间。或者干脆躲起来,池骁雪找不到他,自己就垂头丧脑地回去了。
一直到池骁雪23岁那年,她在原世界的肉身失去了生命体征,随着肉身去世,她的灵魂也要进入轮回通道,忘记前世,重新降生。
她哭唧唧地不愿意走,因为走了就会忘记爸妈和鹰爸。阎鹰便在自己管理的一个科幻世界里,找到一个和她基因匹配的人,这个人便是白以冬。
那个时候白以冬刚因为熬夜工作心脏骤停,医生已经宣布死亡了,虽然时间晚了一些,应该在白以冬刚离开的时候就穿进去,这样会少留下一些痕迹。
但因为基因匹配的人并不容易找到,然而再找不到寄托的话,池骁雪的灵魂也会消失。
阎鹰还是将池骁雪的灵魂注入了白以冬的身体,所以这才搞出一个“白以冬起死回生”的医学奇迹。
“鹰爸,我是不是又得回去了?”池骁雪把头靠在阎鹰的肩膀上,声音懒懒地问。
阎鹰伸出胳膊揽住她的肩膀,有节奏地轻拍着:“这具机器人的身体早就出现了排异反应,你是得走了。”
池骁雪闭上眼睛,过了一会儿,再睁开眼,看到眼前的世界比之前更清晰了一些。
姜言弋站在天幕下面,他挽着袖子,手里端着一盘刚洗好的蔬菜,他应该是猜到了什么,看到池骁雪把头靠在阎鹰肩膀上,他也没有冲过来把他们扯开,或者给阎鹰一拳什么的。
小白穿着雨靴踩进水里,溪水漫过靴筒,水从开口处往里灌,咕嘟咕嘟的冒着泡。
小孩抱着肚子,斜着眼睛,狗狗祟祟地往爸爸那边看一眼,发现爸爸没有注意到自己,便大胆地蹲下身,用手去抓从鞋子里冒出来的泡泡,一屁股坐进水里,这下裤子也全湿了。
流星在水里游了一会儿,累了,现在摊开身体在太阳下打瞌睡。阳光洒在它湿润的毛发上,像在它身上铺开一把细小的钻石。
池骁雪吸了吸鼻子:“我不知道怎么和他们告别。”
三个大人各怀心事,这次露营最开心的莫过于小孩和小狗,吃饱喝足,玩得也尽兴,在回去的路上,还没等到上车,小白就靠在池骁雪怀里睡着了。
阎鹰开着小小的蛋仔车,流星把脑袋搭在他的胳膊上,打着很响亮的小呼噜。
回到家里天完全黑了,又是一通收拾,池骁雪抱着小白去浴室一起洗澡,阎鹰身上又是泥又是土的,也去楼上浴室简单冲了个澡。
走出淋浴间,看到架子上放着干净的毛巾和衣服。
他把T恤和运动裤套到身上,尺寸偏小,裤腿短了一点,T恤被肌肉绷得很紧。
阎鹰看了看镜子里的自己,模样有点滑稽,不过这估计已经是姜言弋能找到的最宽松的一套衣服了。
姜言弋把床上的被子叠起来放到一边,又从柜子里拿出新的被子和床单。
看到他在铺床单,阎鹰便走过去,帮着拉住另一头,把床单扯平整。
“你没什么要问我的吗?”阎鹰看着一言不发的姜言弋,没忍住问道。
从下午还在溪水边那会儿,姜言弋就一直在不断地做事情,回到家里他也没闲着,浇花打扫,忙前忙后,好像不敢停下来的样子。
“没有。”姜言弋抬起头看了他一眼,声音有些闷。
“你今晚睡大床,我睡楼下客厅的沙发,有什么事你叫我。”姜言弋简单交代两句后,抱着自己的被子和枕头下楼了。
他看似一天都在忙碌,但人是乱的,忙了半天也不知道都忙了些什么,到这会儿了,才想起来连澡都还没洗。
姜言弋把被子铺到沙发上,重新上了楼。
等他穿着睡衣,顶着潮湿的头发从浴室出来的时候,看到阎鹰正坐在一楼的沙发上,头上戴着VR眼镜,正在那边玩赛车游戏。
姜言弋走过去,拍了他一下。
阎鹰摘下眼镜放到一边,胳膊架在脑后,大大咧咧地朝沙发上一靠:“你们这个世界的科技还是发达,像这些,挺有意思。”
他用下巴点了点茶几上的VR眼镜。
“你喜欢可以拿上楼去玩,起开,别坐我床上。”姜言弋没什么表情,和他说话的时候,拿着一块毛巾擦着湿发。
阎鹰好整以暇地看向他,唇边还带着一丝笑意:“你都不问我是谁?”
“不关心。”姜言弋的语气很生硬,全没了平时的温和谦逊。
他突然把毛巾一把抓下来,握在手里,带着点狠厉说:
“我无所谓你是谁,我也不想知道,只要你不要把她带走,你甚至可以一起在这里住下去,你可以住我的房子,花我的钱,你想干嘛都可以,只是,你不能把她带走。”
说到最后的时候,那种强装出来的狠厉土崩瓦解,语气几乎是带着哀求的哭腔。
他瞪着阎鹰,阎鹰淡淡地瞥向他,没说话。
姜言弋把手里的毛巾狠狠掷到茶几上,身体砸进离他最近的沙发里,他弓着腰,双手抱住了自己的头。
阎鹰站起身,走过去,大手按在他的肩膀上:“要不要出去喝一杯?”
池骁雪躲在自己的卧室里,门缝中露出一双小兽一样湿漉漉的眼,看到他们离开了,她才把门轻轻推关上,脊背靠在门板上,鼓着腮呼了一口气。
*
姜言弋猜测过阎鹰的身份,他想,他大概是一位管理者之类的角色,因为池骁雪错误穿进机器人的身体里,他是来纠正这个错误的,所以可能会带走她。
他也大概猜到,池骁雪可能以前就认识阎鹰。
却没想到他们居然是这样亲密的关系,阎鹰算是她的养父,曾经抚养过她的灵魂,教导过她学习。
而且在刚才,姜言弋看到阎鹰拿出一张信用卡结账,是那种很古早的信用卡,还需要手动签字确认的那种。
他看到阎鹰签单的字,终于知道池骁雪那又大又丑的字是谁教出来的了。
这家酒吧很安静,舞台上放着舒缓的轻音乐,俩人特意选了远离舞台的角落里的位置。
机器人给他们点上香薰蜡烛,询问是否需要倒酒服务,阎鹰摆摆手,机器人便轻手轻脚地退了下去。
阎鹰端起桌上的水晶方杯,喝了一口琥珀色的酒液,轻轻抿了一下唇,身体前倾,将方杯放回桌上,继续之前在车上的谈话:
“你肯定也好奇过,骁雪为什么会那样突然的找到你,爱上你,又是那么急迫的要和你结婚生子。”
“是。”姜言弋没有喝酒,他要在清醒的情况下知道这些。
“因为,你现在生活的这个世界,其实是系统重置过的世界。在这之前,你和她,你们已经爱过一次,结过一次婚,生过一次孩子了。”
姜言弋感觉自己的心突然一阵狂跳,他下意识伸出手,将手掌按在胸口。
阎鹰看他一眼,继续道:“上一世,她穿进白以冬的那具身体里的时候,才23岁,她重新参加了考试,考进了科技大学。以一名学生的身份,在学校里认识了你,科技大学最年轻耀眼的姜教授。”
“你们是在她毕业以后才结的婚,后来孩子出生。”
“那个孩子,当然就是小白。”
阎鹰的声音越来越远,姜言弋的身体像是漂浮在半空中,以一种极为不真实的感觉,听着那些他毫无印象的事。
“由于你是科技大学的教授,小白到了入学的年纪,自然上了科技大学附属幼儿园,之后又升入同系统的小学。”
“她二年级的时候,学校里发生了一次实验室爆炸事故,小白在那次事故中遇难。”
姜言弋的瞳孔猛然缩紧,不可置信地瞪着阎鹰。
“之后骁骁求我重启了世界,时间重新回到她刚来到这个世界的时候。所以她才那么急迫地找到你,快速结婚生子,相当于重新复活了小白。”
可是重启后的世界发生了一些错乱,她和白以冬的身体原本基因是匹配的,在重启后,却发生了排异反应。
她当时匆匆离开,就是因为已经撑不下去了,好几次出现了意识无法操控身体的情况。
“这三年以来,她一直在努力回到这个世界,失败了很多次,直到你为了照顾小白,定制了一个和她长得一模一样的机器人,这次才成功。可人是穿过来了,却丢失了一部分记忆。”
姜言弋定制Moji的目的,远不是他说的那么单纯。
机器人通过学习习得的技能和习惯最为稳定,所以他没有给Moji安装任何技能包,就是为了培养一个完全和家庭契合的,技能稳定成熟的机器人。
一旦Moji的各方面达到成熟,他就会放弃家庭,留下Moji陪伴小白。小白还有爷爷奶奶,外公外婆,还有小姨,孩子会健康长大。
往后余生,他只打算做一件事,就是去找“白以冬”。
没想到误打误撞,池骁雪居然成功穿进机器人的身体里。
“既然你知道这些,为什么不早点告诉我们?”姜言弋从震惊中回过神,看向阎鹰的眼神里,带着质问的意味。
如果阎鹰早点说出真相,那么他们就不会错过那么久,明明很珍贵的重逢,却浪费了那么多时间。
“我在执行另一个任务,暂时和外界失联了好几年。”阎鹰迎着姜言弋的目光,这样说。
其实是因为违规重启世界,阎鹰被派往另一个世界球工作,不能擅自离开,相当于变相的监禁。这几年都不知道外面的情况,也无法和他们取得联系。
他也是回来后才知道,世界重启后,池骁雪和白以冬的身体出现了排异。
“那白以冬的身体呢?”姜言弋在知道Moji就是池骁雪以后,就想过这个问题。
阎鹰:“在灵管处的基因修复中心。”
姜言弋的眼神亮了一瞬:“是不是修复成功的话,池骁雪就可以借由她的身体回来了?”
阎鹰点点头:
“我付了高昂的费用在修复那具身体,就是为了让我的孩子能够正常在这个世界生活下去。”
“能修复好吗?需要多久?需要多少钱?我来出钱,多少都行。”
阎鹰听到姜言弋这样说,原本想逗他一下,问他能拿出多少钱来解决这件事。
但看到他那快要碎掉的模样,他最后还是没忍心,在姜言弋微微颤抖的手背上拍了拍: